殿内铃铛锁链丁零当啷响了一个晚上，门外尼奥尔德枯坐会议桌上和各方势力虚与委蛇一宿没合眼。
天蒙蒙亮的时候，卢修斯，总算，终于，非常幸运地获得下床许可，晃晃悠悠携玛尼出现在了会议厅前。
那时晨光熹微，但是阿斯加德在建造时就采取了大陆上最杰出的建筑师的设计，采光非常完美，无论何时都能透进屋外的自然光——即使是在清晨。
于是青色的，被包裹在森林和雪原湿润的薄雾里的曦光流进天窗，又兜头倒在尼奥尔德那一头耀眼至极的金色半长卷发上，罩上了雪白的光晕，一时间让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圣洁味。
当然从目前的社会情况来说，眼前的这位先生不但并不圣洁，高尚，反倒颇为低劣和卑鄙，只可惜，尼奥尔德是个只想要享乐放纵的……昏君。
他快要被这些各怀心思藏着掖着的绅士们逼疯了，一看那位曾经在其中如鱼得水的天才施施然到来，当即眼睛一亮：“快进来！”
正斜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臂，正想脚下打滑虚弱地摔在地上以博得玛尼同情的卢修斯：“……”
他默默收起唇角刻意营造的病弱表情，掩唇咳了两声，沙哑地说：“神，属下这两日身体还未完全痊愈……”
“现在正谈论到如何处理雪原长出的森林和桑多涅，”尼奥尔德充耳不闻，有时间和玛尼从容一笑也没时间听卢修斯卖惨，东西一收三两步走到了门边，拍了拍卢修斯完好的左肩肩头，语重心长地说：“这里还是你来处理比较合适。”
卢修斯：……
厅中所有被充作背景板的代表人：……
刚刚走到隔间为他重获权力的神明沏上一壶热茶的提尔：“……”
他手上端着热茶和甜味点心，唇角幸福又满足的笑意还没散去，就正正巧巧对上卢修斯大病初愈的惨白面容，脸唰地一下冷如寒潭，把东西非常不礼貌地往桌上一搁：“神呢？”
对方面上的嫌弃和不满卢修斯全然当没看见，接过那盘糕点挑挑拣拣一番，把甜味的都堆到其中一个盘子里，推给玛尼，又给人倒了杯茶，之后才托着腮答道：“往偏殿的方向去了。”
提尔：……
他立刻追了出去，生怕自己的神刚刚从乱臣贼子手里夺回大权就被阆风的神暗杀。
然后就在殿门口瞧见面对面环胸站着的两位神，细看，从那虚掩得就像关上的门缝里还能瞧见一条锁链。
提尔：“…………”
他赶忙走了上去，不偏不巧地站在两人中间，礼貌道：“帝君这是想做什么？”
褚寻鹤全身只披了件里衣，不怕冷地敞开胸口，露出从锁骨一路延伸到布料里面的抓痕牙印。
尼奥尔德比他矮了十厘米，看着却像是比他高了半个头，气势非常强地掀起眼皮冰冷冷地瞧他：“啧，禽-兽，体力这么好。”
提尔：……
祖宗！
万幸的是吃了半饱的褚寻鹤心情还算不错，理智尚未崩盘，因此还算和颜悦色地垂下眸子回敬道：“自然，毕竟当年我是扳手腕比赛第一——而你是第二。”
尼奥尔德：“？！”
褚寻鹤继续慢条斯理地：“而且你也跑不过我。”
尼奥尔德啪地垮个批脸，歪过身越过名为褚寻鹤的那堵墙往殿里一瞧，扬声道：“温祭秋！温珣！看来你俩昨晚有点激烈啊！活着就吱一声！我给你报仇！”
褚寻鹤眉角一抽。
很快数只抱枕随着声音啪-啪-啪砸在他脑袋上，须臾温珣沙哑得像是在粗糙的石头表面摩-擦过一千次的嗓音传来：“衣服穿好！滚！”
褚寻鹤闻言朝殿里一瞥，启唇像是用龙丹和温珣说了什么，不出意料贴面接到剩下几只枕头，一一捡起来送回去了，这才出了殿把门关上，看着憋笑到两肩颤-抖的尼奥尔德，面无表情说：“闭嘴。”
尼奥尔德憋出了两眼眶的泪花。
褚寻鹤斜眼瞪了他一眼。
日头渐高，金灿灿的阳光从远处山脊喷薄而出，透过阿斯加德刻满浮雕的圆拱形窗户洒进来，投射出细长倒影的同时也为大理石地面染上鎏金般的色泽。
长廊另一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是一人搀扶着另外一个，踉踉跄跄地行走，尼奥尔德早有预料地看过去，在金色长廊尽头对上卢修斯翡翠色的狐狸眼。
他无声地一颔首，轻轻眨了眨右眼。
那位先生也心领神会地一歪头，倚在玛尼身上无声一笑。
……
最初的阿斯加德神殿，其实建造了屏蔽旧神塔尔赫尔注视的房间，由混合魔海之水的砖石制造而成，内部还镂刻了众多上古时期的禁-忌术法，能够屏蔽大陆大部分生物的窥-探。
而现在，褚寻鹤走进这间房间，抬手召来混杂温珣神力，与旧神同源的金色屏障，霎时便将另外小部分意外排除得一干二净。
做完这一切，他又不放心地加了层禁-忌术法，转身坐在最靠门边的红木雕花木椅上。
其他几位如法炮制，依次都选了个座位落座，尼奥尔德敲了敲桌上空空茶杯，外头把守的的提尔乖巧地关上大门，并上好三层枷锁。
最后一层枷锁落下，屋内百盏蜡烛同时亮起，照亮褚寻鹤刚刚拿出的一份契约。
那上面分别用五国七种语言书写了内容，末尾已经落下四位鲜红的名字。
褚寻鹤将那份契约朝中间推了推，垂眼一瞟卢修斯神色，平静道：“这是一份同意书。”
玛尼是这里唯一一位不知情的，闻言好奇道：“同意什么？”
“……”
褚寻鹤并没有直截了当的回答，相反，他双手交叉抵在桌面上，掩盖了自己半张面容：“你愿意弑神吗？”
“……”
玛尼从他严肃的语气中读懂了一些，抽过那份契约细细浏览一番，便读懂剩下一半，当即惊奇道：“褚寻鹤，胆子很大啊。”
这句话带了些调侃的意味，然而褚寻鹤没笑，只点了点桌面：“你愿意吗？”
“……”
玛尼往椅背上一靠：“这不是愿意不愿意的事，而是成功概率并不高。”
“百分之五十？”
“不，百分之二十。”
“……”
玛尼看向褚寻鹤：“旧神诞生于混沌，是天地的孩子，所拥有的力量远远不是你们旧神可以比拟的，就好像即使是已经濒临陨落的温珣，神格自爆也能毁灭旧日伴生神兽，健全而吸收天空之神神格的塔尔赫尔，也只会更加强大。”
“就算五神达成协议，举大陆之力攻向神域，也不过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褚寻鹤并没有泄气，轻笑一声：“我有别的筹码。”
“谁？”
“……”
玛尼心生疑窦，身侧卢修斯瞧了他一眼，适时凑过去，附耳低声说：“你忘了，那位非此间的变数，我们可还没找到。”
刹那拨云见日，玛尼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刀子似的目光望向褚寻鹤：“不会是……？”
他得到了证实，阆风帝君神色淡淡，挥手取出了一把雪亮断剑，端口粗糙，剑柄也早已腐朽，只尾巴提名处还依稀可见一个秋字。
褚寻鹤轻轻抚摸了把那柄断剑：“神剑祭秋，当年温珣从邪神克洛诺斯那抢来，爱若珍宝，形影不离，不仅因为他的力量，更因为……”
他回忆起邪神瓦沙克的话，神色更冷了：“他附着了邪神克洛诺斯的血肉，因此也拥有了祂的一部分权能——穿梭时空。”
这段历史太过久远了，连尼奥尔德都面露震惊之色，而玛尼倒是没有过多惊讶，只皱眉盯着桌上的长剑：“我知道这把剑的来历，原来瓦沙克还没忘。”
褚寻鹤看向他：“这其中，还有隐情吗？”
玛尼点点头，阿娜希塔陨落后，神格与魔海封印，其余力量分为四股散落大地，其中包含记忆的那份交给了玛尼，而寿命，则赠与彼时已奄奄一息的温珣，让他噩梦尽消，也愿祂余生顺遂。
祂在赠与的美梦里和温珣见了最后一面，却就此成了他的心结。褚寻鹤每一次调动和他交融的识海，都能在那片一望无际的浅蓝水镜上瞧见棵苍天巨树，树上一枝一苦果，全是他未曾放下的悲恸、执念，彼此勾缠而交织着，就如同那盘根错节的树根。
他心疼，在喘息和潮热中一遍一遍用神力轻抚，带来一阵阵战栗和泣音，最终，逼出一半由于快-感一半源自执念的热泪，又被他凑上前一一舔去，咬着耳尖一遍又一遍地安抚。
……
啪！
不知谁打了个响指，褚寻鹤如梦初醒，一回神，才见尼奥尔德满脸嫌弃地收回手，意味深长地一瞥他耳根：“悠着点，年轻人，不要真把人惹生气了，到时候没地方哭去。”
褚寻鹤：……
他别开目光：“闭嘴。”
尼奥尔德退回去，玛尼看也不看褚寻鹤一眼，勾过那柄断剑轻轻抚摸着，说：“在阿娜希塔的记忆里，这柄剑，是温珣强行从克洛诺斯那抢来的。”
几人被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力，卢修斯知道的最少，疑惑最多，摇晃着杯里的热茶问：“以前的神明关系这么差的吗？”
玛尼：“不能算差，时间之神噎鸣和邪神克洛诺斯同日诞生，各代表世间黑白，维持善恶平衡，但终究同源，年轻时关系也还算不错。之所以会产生纷争，还要归功于这柄神剑：可斩时空之利刃，祭秋。”
卢修斯拉长声音哦了一声，被玛尼瞪了好几眼，闭嘴了。
褚寻鹤摸了摸剑柄：“也就是说，这柄长剑从一开始就有斩开时空的能力？”
“的确。”
“那瓦沙克的意思是？”
“空间一经斩破和连接，就会造成混乱，”玛尼平静地解释，“因此，最初这柄祭秋剑就算以自毁为代价斩出缺口，也只能连接一百年前的平行时空——但沾了邪神血肉，融合时间邪神克洛诺斯的力量，就不一定了。”
“我估计最开始，温珣是预知到了众神陨落，进入时钟找寻方法的时候，探寻到解除危机需要一把斩开时空的利剑，因此才起了抢夺的心思。”顿了顿，他继续说，“但为什么当年众神陨落后他没有使用，我就不知道了——难道是因为代价？”
褚寻鹤摇头：“这个瓦沙克知道——因为塔尔赫尔阻止了他。”
“为什么？”
“或许就和阿娜希塔说的一样，”褚寻鹤说，“彼时那位神明对温珣的占有欲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因此，他甚至舍不得让七神复活，分去温珣一部分注意力吧。”
玛尼耸耸肩：“也许吧，是这位旧神会做出来的事——所以现在这柄断剑，又是哪来的？”
“我给的。”
空荡的房间中突然响起另外一个声音，玛尼一怔，下意识把卢修斯往自己肩头一摁，手都盖在耳边了才想起来这不是对方做噩梦，神色讪讪地收回手，一扭头就见尼奥尔德同样哆嗦着手……把一整杯茶浇到褚寻鹤衣服上。
猝不及防湿身的褚寻鹤：……
看似故意实则故意的尼奥尔德：“我害怕，手抖。”
知道他是故意但是不开口的玛尼：“爽了。”
卢修斯：“……”
他抽了抽嘴角，来不及悲伤自己被收回的特殊待遇，作为房间内唯一关心正事的卷王咳嗽两声：“阁下是？”
“……”
话音落下，褚寻鹤左肩身后的阴影忽然如浓墨般流淌，变形，结合，捏造出一个修长高挺的人影，很快又塑造出他的五官，卢修斯定睛看去，才发现眼前这人剑眉星目，丰神俊朗，是个极为出挑但非常有压迫性的长相，一愣，就听对方声音沉沉地，礼貌道：“幸会，达米安的后代，暮那舍，以及自由与贸易之神。”
被忽视的褚寻鹤：……
他稍稍侧过身低咳两声，压低声音道：“过会就带你去见温珣。”
对方立刻从善如流：“还有帝君。”
褚寻鹤满意地坐正身子。
那魂魄形态的人不轻不重地瞥了自家帝君一眼，旋即朝其他几人微微颔首：“不好意思，唐突了。”
“阆风国谢无今，从自现在三百年后的未来到来，向各位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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