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林宅。
霍启坐在床上,试图梳理白日的疑点,身体却如灌铅般沉重,思绪也渐渐粘稠起来——是那碗药。这个念头闪过,却已无力深究,他最终被拖入无边的黑暗。
意识模糊间,一道凄婉的女声幽幽吟唱,如丝如缕: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他感到自己在不断下坠,直至双脚触及一片焦灼的土地。
四周是战火肆虐后的残骸,浓黑的怨气与未熄的火焰交织,吞噬了一切生机。
视野中央,唯有一棵通体焦黑的枯树,枝桠光秃秃的如绝望的手臂伸向天空。一只孤零零的乌鸦立于其上,血红的眼珠锁定了他。
乌鸦歪着头,打量了树下的人类,面带惋惜地开口询问:
“尊上,你现在怎么如此的狼狈,还有……弱小?”
霍启心神巨震,却仍将这归为荒诞的梦境,下意识反驳:“我不叫尊上。”
乌鸦摇了摇头,面色凝重,语气斩钉截铁:“尊上的气息凛鸦绝不会认错!”
它不再多言,一道黑色的迷雾从乌鸦口中吐出,直直的飞向霍启眉心,乌鸦再度开口:
“尊上不相信凛鸦,就自己看吧。”
剧烈的痛苦并非来自身体,而是灵魂被强行撕开,陌生的记忆如决堤洪水般涌入脑海中。
第一个画面,一个眉眼精致却陌生的男人躺在地上,明明浑身是伤,态度却嚣张到不可一世,还有心情对着面前的女人放肆大笑,眼神疯狂而炽热:
“驯服我!或是杀了我!想让本尊认输,绝无可能!”
第二个画面,溃逃的难民潮旁,男人懒散地坐在巨石上,对满地哀嚎视若无睹。直到那神明护送伤者离开,却反手将冰冷的长剑横在他身前,阻他去路。
男人的笑容瞬间凝固,面色阴沉如冰。他听见她毫无波澜的声音:
“你留下,殿后。”
第三个画面,那是最终的时刻。男人再无力支撑,跪倒在地,染血的指尖死死攥住她雪白的裙摆,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仰起头,嘶吼声里是滔天的委屈与不甘:
“为何你的眼里总是没有我?!为何要为了那些蝼蚁推我去死?!阿昭——!为何明月高悬,独不照我!!”
阿昭……?
沈昭……!
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瞬间,霍启如遭雷击,头痛欲裂!
所有的画面、情绪、那刻骨的绝望与爱恨……太过真实,真实到他的灵魂都在为之战栗。
他猛地抱住头颅,发出痛苦的闷哼,再抬头时,眼中已是一片猩红,他死死盯住树上的乌鸦,声音因巨大的冲击而嘶哑:
“你……到底是谁?我……又到底是谁?!”
凛鸦血红的眼中掠过一丝悲悯,它张开嘴,似乎想要急切地诉说更多。
然而,就在此时——
“轰隆!!”
整个梦境空间骤然扭曲,一道蕴含无上威严的紫色雷霆凭空炸响,精准地劈向枯树上的乌鸦!
“天道……它发现……!”
凛鸦的声音戛然而止,它在雷光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整个躯体如同被打碎的墨影,瞬间消散无踪。
焦土的梦境开始快速崩塌。
霍启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冷汗已浸透里衣。窗外月色清冷,屋内寂静无声。
唯有右手掌心那枚霜花印记,正散发着持续不断的、灼热的微光。
天光乍破,一缕阳光透过花窗将霍启照醒,他揉了揉晕乎乎的脑袋,脚步虚浮地下了床。
回想起昨晚,他把右手手掌翻转过来,那枚印记依旧躺在手心,于是下意识在心里默问:
沈昭,这是你留给我的吗?
想到这里,手掌的霜花又发出了微弱的白光,仿佛无声的回应。
就在这时,一道敲门声打破了他的思绪。
“咚咚咚!”
云雀敲完门,就守在门边,姿势十分规矩,声音又清又脆:“姑爷,您醒了吗?这边老夫人有请。”
霍启沉默了一瞬,皱了皱眉,心想还是来了,昨天就已经知道林宅一共五位主子,除了‘自己’,就只差这位老夫人没见过了。
那两个孩子面对自己表现的就十分诡异,不知道老夫人又是什么妖魔鬼怪。
他深吸了一口气,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吧,总得去见识一下,才能找到破绽。
云雀带着霍启穿过和昨日散心一样的路去往主院,两人一路无话。
去往主院的路上,他刻意留心观察。昨日的扫地灰布衫胖妇人仍在原处,她扫地、起身、捶腰、停顿,每一个动作,甚至停顿的秒数,都与昨日分毫不差。
那株如火如荼的山茶花下,依旧是不多不少,躺着两朵完整的落花。
他的心猛地沉落谷底,突然回想起,今天被阳光晒醒的时候,他的目光望向了窗边。
一对完整的粉彩百蝶图赏瓶好端端的放在多宝架上。
绝对不可能!
大户人家收集宝物,讲究成双成对独一无二,一只打碎了,另一只要么就毁掉,要么就收进库房,换上新的。
那只花瓶,明明已经被他打碎了!
“姑爷,到了。”
云雀把主屋的帘子挑起,在一旁恭敬地候着,等着霍启跨步而入。
霍启还没进门,一股厚重到令人窒息的檀香扑面而来,整个屋子因为采光不好晦暗一片,踏入的瞬间,莫名的念头涌上心头。
这地方,真像一口巨大的棺材。
主位上,一位身着藏青暗金刺绣华服、头戴碧玉抹额的老夫人正闭目捻着佛珠。听闻动静,她睁开浑浊的双眼,上下打量了遍对面站着的男人,语气威严中,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望秋,你与燕儿青梅竹马,当初若非我家资助,你连书都读不起!后来你与燕儿成婚,我虽百般不愿,却架不住燕儿心悦于你……”
老夫人顿了顿,大口喘气,旁边的丫鬟立马抚着她的后背,上下顺了顺,待缓和以后,她接着开口,这次情绪稳定多了:
“你虽是入赘,可你扪心自问,两个孩子是不是随你姓‘韩’,这世上哪户人家能做到这份上?你又是如何报答的!三天两头犯病,闹的家宅不宁,哼!收起你那心比天高的性子,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是状元举子的命!”
霍启盯着座上的老夫人,心里会想起昨日云雀的介绍,老夫人名叫林三娘,夫君早逝,以女子身份一手撑起林氏这偌大家业,是个说一不二的狠辣性子。
他心中飞速整合信息:自己是赘婿“韩望秋”。那“婉婉”又是谁?
座上老夫人见他竟敢走神,枯瘦的手猛地一拍桌面!
霍启一惊抬头,却见老夫人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双眼猛地向上翻起,露出大片空洞的眼白,嘴角咧开一个非人能及的、直抵耳根的巨大笑容!
随后她开口了,只见她的嘴巴在快速地颤动,速度还在加快,越来越快,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强撑着害怕,稳住心神,死死盯住她的唇形,妄图弄清她在说些什么:
所、见、皆、虚、唯、心、是、真!
所见皆虚,唯心是真!!
所见皆虚唯心是真!!!
与此同时,手掌心的印记骤然发烫,灼热感直达灵魂。
这异象转瞬即逝。老夫人瞬间恢复正常,仿佛无事发生,周围的丫鬟也毫无所觉,依旧垂首侍立,静待吩咐。她脸上只剩下纯粹的厌恶,不耐烦地挥挥手:
“真是朽木不可雕!滚出去,别在这里碍眼!”
古宅外,沈昭长身而立,脸色发白。
自从霍启被吸入结界内,她就一直在使用神力,源源不断地往另一边发送信息。
她的脸上久违的出现了类似于‘焦急’的情绪,幻境呆的越久对神魂的损害越大,她闭上眼,那个会为她指出“人间星河”、眼神比太阳还炽烈的少年模样清晰无比。
最终,她再次抬起手,熟练地把所有神力皆凝聚于指尖,狠狠朝结界最薄弱的缝隙处劈去。
结界的光芒终是黯淡了一些,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突然,她清冷的目光一凝,落在了破落宅院门头的牌匾上。
那原本模糊写着 “林宅” 的匾额,发灰墨迹竟然开始脱落,在其下,赫然露出了原本被掩盖的、更为古旧的两个字:苏宅。
“幻境溯源,执念显形……”
沈昭眼里一道金光闪过。这证明结界内霍启已经意识到自己身处幻境,并且已经开始动摇那怨灵构建幻境的信念。
幻境即将反扑,那怨灵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吞噬掉他这个唯一的‘变量’,毁掉这个让自己‘梦醒’的人!
不能再等了!
她伸手取下挽于发间的墨玉簪,将簪子悬浮于面前,将体力的所有神力调出,缓缓注入簪内,一时之间,墨玉簪通体光芒大盛,随着神力不断注入,温润的簪子竟然开始透明起来,宛若一件神器。
“破!”
一声清叱,玉簪化作一道撕裂虚空的流光,不再是蛮力冲撞,而是如同钥匙般,精准地刺入了结界因牌匾变化而产生的那一丝涟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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