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夫君醒醒……”
一阵轻柔的呼唤将霍启从黑暗的漩涡中拽出,他试探性的睁开眼睛,印入眼帘的是头上古色古香的青绿色床幔。
一只素白保养极好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的目光循着那手,看到一位生得极好的古装女子坐在床头,正关切地望着他。
女子云鬓高绾,插着精致的蓝色珠花与一枚碧玉雕制的海棠步摇,身着天青色罗裙,一张白皙的鹅蛋脸上,柳眉微蹙。
霍启忍不住扶住头仔细回忆:这是哪里?我……又是谁?
没等他想起来,一股针扎般的头疼在脑海中炸开,过去的记忆一片模糊,像是整个人陷入了一片混乱虚无的白雾中,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忍不住白了脸弓起身子颤抖起来。
那美丽女子忍不住向外惊呼,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与心疼:
“云雀!快点把药端来!”
一个娇小的丫鬟快步而入,奉上一只瓷碗。女子接过,舀起一勺深褐色的汤药,仔细吹凉,才递到他唇边。霍启下意识地张口吞咽,这动作流畅得仿佛已重复过千百遍,刻入了骨髓。
喂完了一碗药,女子用手帕轻拭指尖,怜惜地看着床上的男人,声音柔地能滴出水:
“夫君可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霍启听到女子这么问,犹豫片刻,点了点头,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地信任面前的女人。
女子闻言,用帕子掩住面,声音瞬间染上哽咽:
“都怪我不好……若不是我非要夫君去考取那功名,你又怎会忧思过甚,患上这癔症?若只守着我们的溪儿、城儿,安安稳稳过日子,又何至于此……”
霍启的脑子宕机了一瞬间,然后抓住了关键词:“癔症?溪儿……城儿?”
女子闻言哭的更伤心了,仿佛要断了气似的,站在一旁唤作“云雀”的圆脸小丫鬟忙不停的一边拍女子的背给她顺气,一边惊诧地看向霍启:
“姑爷,您真糊涂啦?小小姐和小少爷是您和小姐的一双儿女呀!前儿个才给小小姐办过五岁生辰宴呢!”
待小丫鬟说完这些话以后,女子的眼睛从手帕中抬起,极快的瞥了一眼床上的男人,还保留着悲伤的语调,恰如其分地给对面留出了空间:
“夫君喝了药好好休息,早前母亲有事唤我,我先去寻母亲。”
说完这句话,她指了指那圆脸小丫鬟,又回过头一脸担忧地看着霍启,再度开口:
“云雀守在屋外,夫君有何吩咐都可以唤她。”
霍启看着两人退出屋子,并体贴地为他掩上门,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身处的环境。
这无疑是一间江南富贵人家的卧房。
他所躺的是一张黄花梨雕花拔步床,床柱上镂空雕刻着“喜上梅梢”的图样,帐幔是触手生凉的青绿软烟罗。
临窗设着一张紫檀木书案,案上除了笔墨纸砚,还摆着一尊小巧的仿官窑青釉笔山,釉色温润如玉。
房间一角立着一面苏绣屏风,绣的是夏日荷塘,针脚细密得仿佛能闻到风中的荷香。
目光所及,所有的家具、摆件都精美得无可挑剔,木质温润,瓷釉闪光,处处彰显着主人家的财富与品味。
然而,看得久了,霍启心中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违和。
这里太完美了。
完美得像一幅被精心装裱、隔绝了尘土的古画。
空气里弥漫着清雅的檀香,却闻不到一丝活人长久居住生活气息。没有书本翻卷的折角,没有随手放置的私人物件,甚至……感觉不到阳光带来的暖意。
他下了床,朝窗边的书案走过去。
案上放着一幅明显没完成的工笔画,宣纸上画了一位女子,粉钗绿裙,正在用手上的团扇扑蝴蝶,不过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了女子的娇俏灵动。
可惜的是没有绘上女子的脸,原本该是五官的部分却是一片空白,给画面添了不少遗憾,仿佛作画之人忘记了最重要的部分,又或是……被人刻意抹去了存在。
他的目光扫过案头,在画纸与宣纸间,瞥见一个素雅的信封。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才将其抽出。
霍启伸手打开了那个信封,随后他的目光凝滞住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居然是……空的!
就在这时,他右手上突然刺痛了一下,疼痛很快就消失了,他把手心翻转,面对自己,赫然发现自己右手掌心出现了一个白色的霜花,此时正在发着微光。
几乎同时,在霜花出现以后,他左手中的空白信笺骤然变得滚烫。
他忍住这灼人的温度,连忙看了过去,只见空白的纸面上,竟如被无形之笔书写般,缓缓沁出几行潦草的血字:
婉婉吾妻亲启:
昔日之错,百死难赎。今常忧思,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唯愿以己一身承担罪业,但求……不累及家人……
下面的字迹被一大片暗沉的血渍污浊,再也无法辨认。
仿佛知晓他已经看完了,信居然无风自燃起来,不一会火舌就舔到了霍启的指尖,他忙不停的把信扔到地上。
那封沾满血迹的信很快变成一片灰烬,不一会,灰烬就变成了光点消散在空中。
霍启一惊,对这种情况反应不及,下意识后退一步,他的动作弧度很大,手肘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的多宝架,那对粉彩百蝶图赏瓶中的一只,应声落地,碎裂开来。
“砰!”
声音回响在空荡的房间,不一会,那个圆脸的丫鬟推门而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惊慌。她的视线飞快地在屋内扫视,直到落在霍启身上,才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她看着霍启准备蹲下去捡碎片连忙呵止住了,声音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姑爷,放着别动!仔细伤了手,让奴婢来收拾!”
云雀的手脚十分麻利,很快就把花瓶碎片给收拾干净了,甚至用绢帕小心擦拭了地面。
在她即将退出房门的那一刻,那个身形高量样貌俊秀的男人叫住了她,问了她一个匪夷所思众人皆知的问题:
“云雀,你家小姐叫什么名字。”
云雀没有多想,虽然感觉十分奇怪,但是想到小姐的吩咐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男人的问题:
“回姑爷,小姐姓林,单名一个燕字。”
霍启的脑子被云雀的回答震得头皮发麻,心脏随之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林燕?
婉婉……
他的脑海里回荡着信里的一字一句,开始逐一分析,虽然他的记忆受限,以往的过去都想不起来了,但是他不相信自己是林燕的丈夫,记忆会造假,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
他记得林燕靠近自己的时候,他会下意识地躲避对方的亲昵,就像刚刚喝药一样,先是向后撤了一步,再肌肉记忆地吞咽。
如果他与林燕真是恩爱夫妻,孕有一双儿女,怎么会有这种反应?
所以林燕的丈夫爱的并不是她……而是那个叫婉婉的女人?他在信里唤‘爱妻婉婉’,难道是在外面又娶了一个?如果那封信的主人才是林燕的夫君,那么自己是谁?
想到这里他的头又剧烈疼了起来,有某种力量在阻碍自己想起事情的真相。
他捂住脑袋,急促地大口呼吸,疯狂清空自己的思绪,最后那股剧烈的疼痛终于慢慢平息。
不能再等了。他深吸一口气,毅然推门而出。无论此地是温柔乡还是英雄冢,他都必须找到出路。
霍启推开门,发现那个圆脸小丫鬟守在门外,像一尊尽职尽责的门神,于是他招招手,云雀忙不停的跑过来,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他试探性的开口:
“房里太闷,带我出去走走。”
云雀带着霍启把整个林宅转了一圈,一边带路,一边眉飞色舞地介绍,满脸的自豪。
霍启抬眼望去,整个林宅是一处很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格的宅院。
粉墙黛瓦,飞檐凌空,亭台楼榭高低错落,太湖石堆砌成一座座精致秀美的假山,中间还有清澈的泉水潺潺流淌而过,院内还种了一片青翠的竹林。
“姑爷,咱们林家可是大宁王朝头一份的皇商,生意做得可大哩!如今都是小姐在打理……”
行至庭院中央的池塘边,霍启已将宅院布局默记于心。对岸,一对孩童的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
还不等他细看,云雀已经立马恭谨地屈膝向那两个孩童行礼了:
“小小姐,小少爷。”
那女孩约莫五六岁,着粉裙,梳双髻;男孩三四岁,穿蓝褂,被女孩牵着。
两个孩子都停在了两米开外,用一种混合着陌生、警惕乃至一丝畏惧的眼神,静静打量着霍启,仿佛在审视一个闯入者。
“溪儿,城儿,见到爹爹怎么不行礼,娘亲平日……是怎么教导你们的?”
一道女声打破了沉寂,霍启循声望去,是早上的那个女人,女人面带微笑,声音柔的像是能掐出水,宠溺地对着两个孩子开口。
然而,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霍启清晰地看到,那两个孩子几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
随即,像是被无形的线猛地一扯,他们脸上瞬间切换出天真无邪的灿烂笑容,眼神欢喜但是十分空洞,步伐略显僵硬地朝他飞奔而来,用甜得发腻的嗓音齐声喊道:
“爹爹……”
那声音完美无瑕,却让霍启的后背,窜上一股冰冷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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