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敖小鱼观察记录呈现一条明显规律,且有了肉眼可见的变化,即每次刷新剧本的间隔时间越来越长,刚进医院时一天能换好几次剧本,后来一天一次,再后来两天一次,近期平均三四天换一次,精神状况日趋稳定。
这对白学逸而言不是个好事,白莱和温习羽时时刻刻紧盯他俩,只有敖小鱼的剧本成年时才会让白学逸自由发挥,一旦不满十八岁,那白学逸也就只能跟他做朋友,“娃娃亲“之类的字眼儿那是提都不能提,但众所周知,敖小鱼成年的记忆最多不到五年,前面十八年都处于爱情禁区,那白学逸真正能跟他以恋人身份相处的剧本实在有限。
用温习羽的话说就是:“我知道你想对小鱼干什么,但是想也不行,想也犯法,如果思想能定罪,你现在已经是无期徒刑了。”
白学逸万没料到他表哥专横到这种地步,逼他过清汤寡水的日子就算了,现在连他想什么都要管,气得骂人都懒得骂,几次想揍他,都被亲爹拦住了。
白莱除了要时时给儿子和外甥居中调停,还要兼任敖小鱼的主治医师,虽说也没真正用什么治疗手段,只每天观察也就是了。
这阵子他又趁敖小鱼睡觉时探查过几次识海,得出的结论十分乐观:“就像是打乱顺序的拼图,他每次的剧本都是一块碎片,刷新之后自动拼到正确的位置,拼好的部分越多,他的记忆停留时间就越久,剧本能维持的时间也越长,这是碎掉的魂魄在缓慢自愈。”
白学逸打起精神问:“那是不是只要时间够久,他自己就能好了?”
“那也不是,”白莱道:“他还是被恶鬼吃了一部分,魂魄不完整,我们不知道丢的是哪一部分。”
温习羽道:“这有什么不知道的,他不认识人了,被吃的是他记忆里那些人。”
“这么说也不太准确,”白莱想了一下,翻翻记录:“他有些剧本里还是能零星说出一些人的,提过姥姥,老师,还有些我们不认识的名字,大概是他以前的同学和同事,不过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是都跟他分开很久,以后也基本见不到,化成了记忆的一部分,俗称背景板。”
“至于我呢,他有时候记得我是爸爸,有时候也认不太清,我推测他是把我和生父混为一谈,毕竟也没见过亲爹,温习是他受伤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对他的意义最特殊,类似于出场设置或者雏鸟情结,所以不管怎么刷新剧本,你一直是他的重要角色,唯一的亲人,总结一下,真正忘个干净而且永远记不住的就一个人。”
他和温习羽看向同一个地方,白学逸看看白莱,又看看温习羽,幽怨快要从眼睛里飘出来:“那他就只忘了我一个人呗?”
说着说着眼圈儿就红了:“潜意识是骗不了人的,我知道小鱼哥不爱我。”
“你知道个屁,”温习羽如今看敖小鱼如同亲儿子,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哪里还忍得住,不知不觉就要替敖小鱼辩解:“他哪儿不爱你啊他比谁都爱你,他简直跟设定好程序似的,每次剧本刷新都是一眼爱上你,要不是我们俩看着,上次刷初中剧本的时候,他都马上跟你早恋了,年纪小的剧本也是一口一个长大了娶妹妹,你好意思说他不爱你,你还是个人吗?”
白学逸不服气:“那他为什么独独就把我给忘了呢?”
白莱沉吟一会儿,说道:“这跟爱不爱没有关系,其实就像你吃菜会先吃离你近的那一盘一个道理,恶鬼食魂,也肯定是先吞噬它能接触到的那一部分,所以很有可能他出事的时候刚好在想你。”
白学逸没听懂:“刚好?想我?”
白莱:“从他意识到后背上有人……有鬼,窒息,到举剑自杀,差不多一分四十五秒,那时候在他眼里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你觉得他会想什么?”
表兄妹俩互相看一眼,没人回答,白莱道:“如果你们马上就要死了,你们会想什么?”
温习羽:“想清空手机浏览器记录,微信聊天记录,还会想见我妈。”
“这点儿出息,”白学逸瞥他一眼:“我不会死,没有这种经历,没办法凭空想象。”
白莱道:“小鱼从小到大经历过很多差点儿死亡的时刻,每次都是自己闯过来的,到现在不管遇见什么危险,他早就不指望任何人来救。但温习说他做噩梦的时候总是问表哥为什么不救他,这跟他平时的表现正相反,我猜他潜意识里仍然希望有人能出现,带他离开,你们认为这个人是谁?”
另外两人一下子沉默了。
温习羽看着白学逸,白学逸看着敖小鱼,敖小鱼裹紧毯子,怀里抱着个枕头,蜷在沙发上睡得正香。
他这次重刷剧本后就不太会说话了,言行举止也十分幼态,尤其爱笑,看见白莱笑,看见白学逸也笑,笑起来憨憨的,只是空洞地眯起眼睛弯着嘴,开心是真,但没什么内容,只有看见温习羽才会笑得更灿烂些,再张开手臂说一句:“表哥,抱。”
温习羽:“……我看你是想累死我。”
嘴上这么说,但以敖小鱼如今在家里的地位,自然说什么是什么,温习羽也就俯身抱住他,再拍拍后背摸摸头,说一句:“乖,玩儿去吧。”
幸亏这种敷衍的拥抱已经足够,敖小鱼得到表哥的回应也就心满意足,随便抄起什么就能一个人玩得开心,不然真要求温习羽像抱一岁孩子那样,将敖小鱼托在身上四处走,他只能说这个表弟不要也罢。再怎么脑残,这也是个一米八五的男人啊,当初在山洞里单手抱敖小鱼逃跑,已经是他危急之下的极限。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白学逸就对温习羽能抱到敖小鱼羡慕得要命,他却不行,挨着蹭着坐到敖小鱼身边陪他玩一会儿,悄咪咪问一句:“小鱼儿,我能抱你吗?”
敖小鱼转过头:“不要。”
白学逸小声哄他:“就抱一下。”
敖小鱼态度坚决:“不要。”
只能问两次,敖小鱼小时候脾气不小,再问第三次就会生气乱扔东西,如果不经同意被强行抱住,当场就会哭给他们看。
白学逸跟敖小鱼谈恋爱期间向来以哭为武器,甭管提什么要求,只要眼睛一红,泪珠一落,敖小鱼无有不应,酒店事件后也是哭了不知多少次才哭得敖小鱼回心转意,哪知道这短短几天里,过去靠哭耍过的赖全还回来了。他以前是为了哭而哭,知道一哭就赢,敖小鱼不一样,两三岁的孩子能懂什么,他是纯烦白学逸,又说不出完整话来,只能用哭来表达。
白学逸接连被拒,一度气得真想哭,却再也掉不出眼泪了,因为知道没什么用。敖小鱼不会像以前那样来抱他哄他,就像他遇见危险时不退不逃不求助,甚至不知道恐惧,全靠独自硬闯,因为明白不会有人救他。
白学逸蹲到沙发前,趁着敖小鱼熟睡摸摸他的脸,半晌才低声道:“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儿到的,你一个人很害怕吧。”
说完如愿以偿抱上敖小鱼,脸颊轻轻贴在他额头上,不知是谁的眼泪划过两人皮肤,湿乎乎的。
白莱说敖小鱼现在的症状很明显是回到了三岁以前,至于到底多大,敖小鱼是不可能说得清的,他也就没办法确切诊断,只能根据自己养白学逸的经验推测应该在一到三岁之间。
这种时期也没法指望他好好跟谁交流,唯一能做的就是等他刷新剧本,谁知道这剧本已经维持了两天,丝毫没有结束的迹象。
一两岁的小朋友不能整天在家里闷着,要出门接触世界和同龄人,这样才有利于病情恢复和健康成长,敖小鱼的同龄人从一岁到二十三岁不等,醒来后,温习羽牵住他的手领他出门,由着他满世界撒欢儿。
白学逸是一定要跟着的,不管敖小鱼能不能注意到他,眼神始终紧紧粘在他身上,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不留神就让别人捡了去,可惜敖小鱼现在全无意识,满心满眼只有表哥一个人,白学逸只有每次给他买好吃的才能勉强得到一个笑,更多的就再也没有了。
温习羽见表妹伤心,拍拍他肩膀安慰:“你不能奢望一个三岁的小朋友产生爱情的念头,他眼里只有亲人,对你本来也不熟悉,但他早晚会刷新的,到时候又能一眼爱上你,你没必要这么哭丧着脸。”
“我知道,我没这么脆弱,”白学逸叹口气道:“说得我都快感动了,但你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能不能别用这种防备犯罪分子的眼神看着我?”
温习羽一惊:“很明显吗?”
白学逸:“咱俩要是不认识,我都怀疑你马上就要报警抓我了,我很像偷小孩儿的吗?”
温习羽尴尬一笑:“那你得多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是不是对小鱼有了非分之想,我可是小鱼的监护人,有照顾保护他的职责,实不相瞒,现在在我眼里,全世界都觊觎我们家小鱼,你就是那个最危险的分子,不防你防谁。”
白学逸:“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温习羽:“什么?”
白学逸:“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
天子敖小鱼小朋友难得能离开九海七中范围,表兄妹俩带他逛了一天游乐场,各种项目全玩了个遍,休息时敖小鱼吃着草莓口味冰激凌,突然指向一个卖气球的老爷爷喊:“表哥,表哥。”
温习羽道:“要气球吗?”
敖小鱼点头:“要。”
温习羽带他走到气球摊子前:“选吧。”
最后敖小鱼选了三个,一个小猪佩奇的给了温习羽,一个机器猫的留给自己,一个美羊羊,递给白学逸。
白学逸没想到自己也有份,一度受宠若惊:“给我的?”
敖小鱼眼睛转了转,回他一个字:“啊。”
儿童开口学说话有早有晚,看样子敖小鱼属于晚的,只能单字往外蹦,好在身体是成年人,说话也字正腔圆,但越是这样越透着诡异,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眼神却是跟这个年纪不相符的清澈见底,歪头看着他,说话声音低沉,没有小朋友奶声奶气的腔调,偏偏会说出一些孩子话。
这并不可爱,若非白学逸和温习羽是他极亲近的人,只怕会膈应到起一身鸡皮疙瘩,但两人此时此刻听着,知道这非他所愿,心疼之外倒也顾不上其他了。
小孩儿说大人话,大人说孩子话,总是让人初听想笑,思之寒意乍起,只觉头皮发麻,如同再熟悉不过的身体里不知何时住进来一个陌生的灵魂,他还是他,但他已经不是他了。
一个目测不超过三岁的小妹妹也拉住妈妈买气球,看见他们三个大喊道:“大人也玩儿气球吗?”
白学逸反问:“大人怎么就不能玩气球了?”
那小姑娘一张脸白胖胖,圆眼睛灵动明亮,梳两个羊角辫,随着她的动作一上一下地颤,穿一身淡绿色汉服,活像是博物馆里的仕女陶俑成了精。
温习羽见她可爱,想说句什么,忽听敖小鱼开口,声音冰冷,再也没有年幼的憨傻气息:“我的娃娃呢?”
温白表兄妹俩瞬间明白过来,他这是猝不及防切换剧本了。
小姑娘满脸不解:“什么娃娃?”
敖小鱼原本是站在温习羽身后的,闻言上前一步盯着小姑娘看,又问一句:“我的娃娃呢?”
他眼神太过凌厉,小姑娘只看了一眼就被他吓到,哇的一声哭出来:“妈妈……”
温习羽没料到这次换剧本后,对比会那么强烈,忙不迭给人家母女俩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弟弟脑子有点儿问题,我这就带他回去,对不起对不起……”
那位母亲抱起孩子,警惕地看着他们,觉得这三个大高个长得人模狗样却欺负一个小姑娘,这年头坏人脸上又不写字,他们长得再帅也盖不住心黑,吓得转身就跑,脚步越来越快,没过多久已经跑没了影。
道歉的话只说了一半,剩下的都堵在嗓子眼儿里,转头看见白学逸正跟敖小鱼说话:“小鱼哥,那是个小孩儿,没招你没惹你,你那么严肃干什么?吓到她了。”
敖小鱼皱着眉头,一脸不耐烦:“我有吗?”
白学逸:“当然有,不信你自己照照镜子。”
“我哪有时间照镜子,我这儿忙着呢,”敖小鱼道:“还有,你是谁啊?”
他说着满身掏摸,似乎是想找手机:“我手机呢?华绝代去哪儿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到处乱跑。”
华绝代。
这三个字由他说出来,另外两人同时怔住看着他,如同看一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游客吵吵嚷嚷,小孩子的玩闹声,大人的骂声,工作人员的友情提示,娱乐设备放的电子音乐,游乐场NPC在一边路过,时而停下来拍照……世界喧闹充盈,丰富多彩,仿佛不断炸开在头顶的烟花,可这三个人像是跟人群凭空隔着一层结界,什么声音和颜色都传不进来。
敖小鱼发觉不对,问他们:“你们怎么了?看我干什么?”
许久后才听白学逸开口,却不答反问:“小鱼哥,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敖小鱼:“想起来?什么想起来?我忘了什么吗?”
他总觉得这个一直叫他小鱼哥的人很怪,难以交流,只好去问温习羽:“表哥,我手机是不是在你那儿。”
还真在,温习羽却没给他,只是问:“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敖小鱼:“调查敖家啊。”
他的确着急,既着急又疑惑,温习羽这是怎么了,怪怪的,还有旁边这个人,一直死死盯着他,嘴上叫得倒亲热,一口一个小鱼哥,可怎么眼神那么哀怨,像自己欠了他八百万一样?不知为什么,他没来由觉得无比烦躁,似乎有什么紧急的事要去做,但重要的不是这件事本身,而是完成任务后就能去见一个人,交给他一样东西。
但这个人是谁?
想不起来了,东西倒是还记得。他又问一遍:“我的娃娃呢?”
“娃娃……在我这儿。”白学逸道。
温习羽去温家后第一件事就是收拾敖小鱼的个人物品,他没精力陪小七玩儿,就把它往包里一塞,直到跟白学逸汇合才亲手交给他。
这段日子所有人都忙着照顾敖小鱼,早就忘了小七的事,况且事情发展到现在,不是也没小七什么事了吗?
白学逸回过神来,在手串第七颗珠子上弹了一下,小七立即现身,嘻嘻笑着跳下地,敖小鱼这才舒缓了神色,俯身抱起它,对白学逸道:“谢谢你。”
“谢我?”
陌生感表现已经很明显了,可白学逸仍不死心,又问他:“小鱼哥,你不认识我了吗?”
敖小鱼一脸茫然:“我应该认识你吗?”
他在记忆里搜索一圈,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可这个人看他的眼神沉甸甸的,目光里有种情绪浓得快要流出来,他看得越久心里越酸,闷闷地像是被人抱住太久喘不过气,只好求助温习羽:“表哥,这是你朋友吗?”
温习羽反应不算慢,当下明白,敖小鱼的剧本时间线来到了他出事的那些天,只是这跨度也太大了,从出生到死亡,他只用一步就迈过去,如果没有息壤之身,山洞那天就是他的忌日,而这些都不算什么,更严重的是,他忘了白学逸。
虽然他每次都忘,但很明显,这次忘得最彻底,且没有一眼爱上的痕迹。
温习羽也有点儿慌,答道:“这是我表妹。”
敖小鱼:“表妹?”
温习羽难得结巴一下:“额,表弟。”
“表弟好,”敖小鱼来不及寒暄,又关心当下的事:“你联系一下华绝代,敖家还去不去了?”
温习羽脑子里疯狂思考,还不敢让敖小鱼看出端倪,信口扯谎:“你忘了吗?敖家去过了,跟你堂姐打了一架,她重伤,咱们也没捞到什么好处,你也受伤了。”
敖小鱼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无果:“是吗?可我怎么记不起来了?”
“这就是后遗症之一,”温习羽道:“恶鬼伤了你的魂魄,你晕了几天,醒来之后就经常断片儿,你看,现在又想不起来了吧?”
这说法有种敷衍的真诚,但敖小鱼次次不变的地方就是认定表哥是亲人,当然仍是表哥说什么信什么,就算有逻辑不合理处也在心里自动给他抹平,是以不再追究,又问道:“华绝代呢?”
温习羽:“回冥界交差了。”
敖小鱼:“那敖家怎么样了?”
温习羽:“敖秉健失踪,已经上报,我给系统里提了申请,他们会派专业的人接手,你不用管了,专心养伤吧,有结果之后会通知我们。”
敖小鱼沉默不语,似乎在认真消化这些信息,隔了好几分钟才又问:“那我们为什么会在这儿?”
“因为……”
“因为咱俩在约会,”白学逸突兀打断温习羽:“你说小时候都没去游乐场玩儿过,刚好这附近有,我们就出来了。”
“约会?”敖小鱼往四周看看,仔细分辨他说的是真是假,正常情况下,三个成年男人来这种地方玩的可能性的确不大,但如果是约会就说得过去,只不过……他又看向白学逸,疑惑道:“为什么是咱俩来约会。”
温习羽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会问,你俩约会,我跟着算怎么回事?”
“你也不用高兴得太早,”敖小鱼道:“下一个问题正想这么问。”
白学逸意简言赅,信息量巨大:“因为我是你男朋友。”
“啊?可是……”敖小鱼被他的话吓到,本能指望温习羽给他个答案,谁知目光移过去,表哥却假装毫无所觉,干脆低头玩儿起了气球,连看都不看他,只好硬着头皮回复:“不是我不愿相信你,可是,我怎么会喜欢男的?”
这次实在装不下去了,温习羽震惊开口:“原来你喜欢女的?”
敖小鱼:“你不是吗?”
“我……”温习羽没正经谈过恋爱,只曾经对白学逸动过心,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只是欣赏一张好看的脸,不能跟他的性取向挂钩,只好模棱两可回答,“未必。”
说真的,他第一次见到这两个人,他们已经亲密到手牵手一起走,气场和谐得像是当了八辈子恋人,并不因性别相同就让人觉得有哪里不对,后来敖小鱼意料之中开始追求白学逸,痴情得堪称舔狗中的赛级犬,以至于温习羽总觉得这两人天生就是为了跟对方相爱,从来都没问过一句他真正的性取向是什么。
事实证明敖小鱼性取向非男非女,纯纯就是白学逸本逸,这一个月来刷新过的剧本里,白学逸的角色时男时女,有时候连孩子都能胡诌出来,也没见敖小鱼有一分动摇。
谁知道一朝复原,倒把白学逸给忘了,还喜欢上了女的?这个渣男。
白学逸所受打击颇深,似乎不敢相信敖小鱼忘他忘得那么轻易,通红的眼睛毫无表演成分:“你那么快就把我忘了?那我们以前的生死与共算什么?”
敖小鱼不记得,但句句有回应:“算咱俩命大。”
温习羽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十分痛苦,肩膀颤抖不止,跟触了电似的。白学逸不甘心,又说道:“可我真的是你男朋友,我没骗你,不信你问表哥。”
好在关键时刻表哥还是可靠的,点头肯定:“小鱼,我们没骗你,你俩真是一对儿。”
“这不对吧?”敖小鱼更懵了:“我不是有女朋友吗?”
横空飞来一顶绿帽子,白学逸被扣得眼前一黑,再顾不得什么理智不理智,以及是否会吓到病人,上前攥住敖小鱼衣领喊道:“你哪儿来的女朋友?背着我跟别人好是吗?说露馅了吧?谁?是华绝代?还是咱俩异地的这段时间你又看上了别人?敖小鱼你给我说清楚。”
敖小鱼被晃得蒙头转向,想拉开他的手,只是白学逸手劲儿太大,挣扎半天扣子都掉下来几个,也没能把白学逸的手指掰开一道缝隙,只好继续用这个别扭的姿势跟他说话,不肯软和一点儿:“你说话放干净点儿,我只有一个女朋友,我从没做过对不起她的事。”
全场唯一保持理智的只剩下温习羽一人,他只好亲自上前拉开白学逸,问敖小鱼:“你女朋友是谁?咱俩那么熟了,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她是……”
敖小鱼只吐出两个字,其余的话却倏然哑在嗓子里,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对啊,他女朋友是谁?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两人一起经历过什么?现在人在哪里?无数个问题涌上来,可他一个也回答不了,仅剩一件确确实实记得的事只有,他应该有一个女朋友,而且在去敖家之前,他曾答应过要把娃娃交给她。
对了,娃娃。
敖小鱼提起小七给温习羽看,这是他堪堪能抓住的一点证据:“我女朋友是这个娃娃的主人,我答应过要把娃娃交给她。”
峰回路转。
这不是巧了吗,白学逸怒意尽散,又激动起来,忙举起手给敖小鱼看手串:“你看,我就是娃娃的主人啊,像你手里这种娃娃,我还有十七个。”
敖小鱼面露迷茫:“可是不对啊,我女朋友是女的。”
白学逸:“女朋友当然是女的,可我是你男朋友啊,你根本就没有女朋友。”
两人几乎是在跨服聊天,哪一句都不挨着,但温习羽忽然想明白了敖小鱼一口咬定有女朋友的原因,跟着问道:“对啊,你怎么就觉得他是女朋友呢?”
“可是……”敖小鱼总觉得哪里不对:“她是妹妹啊。”
对上了,跟温习羽本人想的差不多。
敖小鱼忘了白学逸本人,但是脑子里留着他存在过的痕迹,比如曾经答应过要将小七交给他,再比如,他称记忆里那个人为“妹妹”。
就算脑子里有个大坑,但终究有些事发生过就是发生过,永远无法彻底抹去,敖小鱼丢了跟白学逸相识相爱的种种经历,只以常人思维揣度的话,这当然不可能是他的“妹妹”,因为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妹妹本人重见希望曙光:“我就是那个妹妹。”
温习羽点头肯定:“真的,白学逸就是你男朋友,也是妹妹,我平时都叫他表妹。”
敖小鱼见这两人神情认真,煞有介事,一时不知道是自己疯了还是他们疯了:“你俩觉得我像个傻子吗?”
温习羽没好意思说,在他清醒之前当了一个多月的傻子,到现在自己看他都像还沉浸在不知道哪一段剧本里,随时准备刷新重开。
但同时也明白,敖小鱼这次不一样。除了不记得白学逸之外,其他都跟出事之前并无分别,不再像魂魄粉碎混乱时那样别人说什么就听什么,他此刻逻辑清晰,能独立思考,显然已经痊愈得差不多,在想起白学逸之前,应该不会再更换剧本了。
这更棘手,以前还能安慰白学逸说敖小鱼是个傻子,不要跟他一般见识,陪他演就可以了,可现在怎么办?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忘记男朋友,白学逸能忍得下去吗?
白学逸还能保持清醒,仍在反驳敖小鱼,试图让他想起来:“我没有骗你,你真的只有一个男朋友,就是我,不信的话,翻你自己手机看看。”
温习羽适时递出手机。
结果很显然,那个所谓的“女朋友”并不存在,聊天记录最多的除了白莱之外便是白学逸,还有“白学逸和他的粉丝们”群。
但问题就出在这儿,这两人平日里打电话黏黏糊糊,跟晒了太阳的软糖一样,但落到聊天记录上反而正常到可怕,无非是敖小鱼汇报行程:今天去了哪里,干了什么,吃了什么,哪里很漂亮,哪里很好玩儿下次可以一起来,有时候再附上一张自拍或者景物照片,白学逸回一个“好”。不说这两人在谈恋爱的话,还以为白学逸是敖小鱼的领导。
虽然某种意义上来讲,他确实是,就像十殿下是白莱的领导。
神族在人间生活时,大多会尽量避免留下影像照片一类有关样貌的记录,因为一旦死亡,这些痕迹都会随着他们干干净净消失,就像从没来过。如果遇见普通人类还好,他们与神族相关的记忆也会随着痕迹一起被抹去,不会有人察觉不对,但若是遇见个神裔就麻烦了,就算照片消失,他们也不会忘。
就像白莱之于温家人,十殿下能抹掉白莱在人间的一切,唯独触及不到他在温家人心中的印象。
白学逸和敖小鱼就是这种习惯,恋爱谈了那么久连张合照都没有,上次拍照还是白学逸逃出学校失忆期间那张“三人一娃”全家福,更可气的是敖小鱼给白学逸的备注就是简简单单“白学逸”三个字,温习羽跟着看下来简直不知说他什么好,但凡写个“学妹”呢?
敖小鱼这人实在是,哪怕性取向弯成槃木,行事作风依然比直男都直男,想曲解想造谣都找不到角度。
他自己倒不觉得有问题:“这真的能证明什么吗?我只能看出来,咱们三个是好朋友。”
温习羽赞同,但还是要向着白学逸:“每个人谈恋爱的风格不同,你俩就不是肉麻类型的,而且你们好了也没多久,最多一年吧,可能还不到,中间都在分开工作,哪有那么多甜言蜜语可以聊?”
敖小鱼看着他们:“所以,是什么都证明不了了?”
的确,古往今来都是谁主张谁举证,白学逸一口咬定自己是敖小鱼男朋友,那就该摆出证据,可他拿不出来,也难怪敖小鱼不信。
温习羽去看白学逸,希望他再想想别的办法,情侣之间是不是应该有些别人不知道的小秘密,可看清楚的那一刻,心里蓦地凉了一下。
白学逸不知何时平静下来,站在一边,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平静得接近淡漠,像是之前拉住敖小鱼拼命要证明自己身份的是另外一个人,他在瞬间抽离出去,疏离地看着自己和身边人,收敛起所有情绪,像是这样就能不被任何人左右。
前后不过几分钟,白学逸却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敖小鱼爱不爱他,心里有没有别人,承不承认他是男朋友,都不要紧,白学逸也不关心,他想要的只是敖小鱼这个人而已,只要人还在他身边,是不是心甘情愿,无所谓了。
他这副样子温习羽见过,敖小鱼也见过,但他忘了,所以并没意识到危险,转身要走:“没什么事先回去吧,是不是约会都行,我现在没这个兴致。”
手腕突然被人攥住,没能走得出去。他回头见白学逸拉住他,问道:“还有事?”
白学逸声音沉稳:“我让你走了吗?”
敖小鱼莫名其妙:“您没事儿吧?我走不走还用跟你请示?你是我什么人?”
白学逸继续之前的话题:“要证据是吗?好啊,我证明给你看。”
温习羽霎时出了一身冷汗,生怕白学逸当众做出什么让敖小鱼社死的事来,忙上前拉他:“表妹,你醒醒,我们有话回去再说行不行?”
“我很清醒,”白学逸轻轻一挣便从温习羽手中脱开,说道:“不就是要个证明吗?这太容易了,看好了。”
他打了个响指,搓风为刃,指尖亮光一闪,嗤的一声在敖小鱼胳膊上划开一道伤口,鲜血汹涌冒出,在雪白皮肤上冲出血痕,眼看就要落到地上。
但白学逸接住了,他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块透明石头,血液恰好一滴一滴落在石头上,顷刻浸入表面,消失无影,直至伤口愈合。
白学逸撩开袖子,张嘴就要在自己同样的位置咬上一口,下一刻却被人狠狠推了一把,听见敖小鱼气急败坏骂他:“你有病吧?”
白学逸皱眉看着他,不明白,又不耐烦,但还要解释给他听:“不是要证据吗?我给你看证据啊。”
敖小鱼道:“这算哪门子证据,你跟谁谈恋爱上来先拉别人一刀?”
白学逸道:“你跟我要证据,我给你证据你又不想看,还要让我怎么办?”
“非要我说得那么明白吗?”敖小鱼这次真的生气了:“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更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但是现在我不记得了,那我们就什么关系都没有了,你明白了吗。”
这也许是要分手的意思了,放在以往,白学逸听见这种话除了哭就是死赖着不答应,总要想尽办法让敖小鱼回心转意才行,这次却没有太多反应,竟然还笑了笑,反问道:“你说不算就不算?这天下没有这么轻松的事,我告诉你,我说结束才算结束,我一天不答应,你就一天是我男朋友。”
他说完也不放手,攥紧敖小鱼转身就走,敖小鱼拼尽了力气也挣不开,被他拽得踉跄几步,好几次差点儿摔倒,温习羽只能追上去,眼见白学逸已经烦躁至极,手指掐诀,是个要施法的前兆,吓得扑上去拦住他:“表妹,求求你别开闪现,这里那么多人,让他们看见,让监控拍下来,不好处理。”
他牢记工作职责,几乎是在哀求,白学逸还算能听进去几句话,说道:“那你去开车,马上。”
三个气球绑在车窗处,风中颤抖得像是三片小树叶,温习羽开车开得战战兢兢,生怕后座上那两个人打起来。
好在前半程白鱼二人一直很安静,别说吵架了,连话都没说过一句。温习羽不敢开口,更不敢回头看他们是什么状态,只分出心神看了手机一眼,开始用意念给白莱发消息。
这个技能他刚学会不久,还不太熟练,再加上一心二用,又精神高度紧张,发几个字就要停下歇一歇,断断续续的直到进了九海七中大门才算编辑完整,点了发送键。
“小鱼恢复,不记得表妹,疑似重蹈酒店覆辙。”
他实在没精力遣词造句,尽量用最少的字传达最多的信息,寄希望于白莱能看懂,对面隔了几秒钟回复他:“嗯。”
就一个字,于温习羽而言如同天降纶音,他深吸一口气,安心了。
白莱接了个电话,还没来得及放下就看见温习羽的消息跳出来,语气正式,措辞官方,有种疯了之后的平静。
这孩子也不容易,明明是个局外人,偏偏每次都站在最中央目睹事件发生,用尽各种办法试图解决问题,粉饰太平,再无力地看着事情走向难以挽回的境地,至今还能保持一种正常的精神状态,心脏不是一般强大。
但这次恐怕也快撑不住了。
白莱起身想出去接他们,手才握上门把,门已经“砰”地被从外面推开,迎面飞进来三个气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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