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时节，枝间新绿一重隔着一重，几点红意隐于叶间，若隐若现。
花园里的海棠开得正好，满树绯云，连天也映得微红。树下的侍女如俏丽的海棠花一样，穿着由浅粉色的真丝襦裙，外层罩着影纱，正绕着池塘翩翩起舞，身姿灵动婀娜，如同翻飞的彩蝶。
“妙哉，蝶儿的这一舞已经有了神女的韵致，真是美极了!”坐在池边的男仙忽然停了琴声，抬手鼓起掌来。
“那也是上仙大人教得好，蝶儿才能舞得好，”粉衣侍女提着裙裾亲亲密密地凑过来，笑声似春水般泠泠作响，“这棠丽舞蝶儿都已经学会了，大人什么时候再教我新舞呀？”
说话间，她抬头看见男仙俊美的面容，羞得脸都红透了。
男仙闻言一怔，似是才反应过来，拍掌笑道：“是了，该学新舞了，既然蝶儿已对棠丽舞驾轻就熟，接下来就教你绿腰舞好不好？”
“上仙大人原来说过要先教我绿腰舞的，怎么说话不算话了。”另一名蓝衣侍女似是有些委屈，拽住了男仙的袖子。
“羽儿真会耍性子，”男仙宠溺地刮了刮侍女小巧的鼻尖，一把将人搂过来，让她坐在自己的右腿上，“那这样如何，绿腰舞咱们先不学了，就教你们舞一曲双鸾逐月，等会儿由我来为你们抚琴，你们一起跟着我的琴声做动作。”
琴声再度响了起来，粉衣和蓝衣侍女伴着琴声再度起舞，旋转的身姿裹着氤氲的暖雾，掀起阵阵香风。忽而“叮”的一声，琴声戛然而止，名字唤作羽儿的蓝衣侍女尖叫一声，便被男仙就势力扑倒。羽儿咯咯地笑着，任男仙手忙脚乱地扯她身上的薄纱。
远处的草丛边，云容脸色阴沉地看着这一切。
“哥。”
云崖倏然停下动作，身形僵直了一瞬。他很快恢复了笑容，从羽儿身上下来，整理着衣冠：“你怎么来了？”
“神尊大人要我参加仙门大选，昨日才上的山。”云容低声说。
“师尊要你来的？”云崖神情懒倦，“来便来了，怎么还想坏你哥哥的好事？”他见羽儿撒娇似的趴在地上不想动，蹲下身来，拍了拍她的腰，“有什么事，晚点再说吧。”
云容涨红着脸，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
暮色渐临，**初歇，草地边的人影交叠在一起，金色的余晖落在他们身上。餍足过的男仙半敞着衣襟，怀里一左一右地抱着两个娇美的侍女，出神地望着天空。
“大人总是过来，那个女人知道了不会怪罪下来吧？”羽儿悄悄地说。
“哼，她还能怎么怪罪？大人来找咱们快活是大人自己的事，她莫非还能插手不成？”蝶儿表情不屑。
“可她……毕竟也是上仙，无论如何得罪不得的。”羽儿仍然感到后怕。
“什么得罪不得罪的，有大人在，怕什么!”蝶儿冷哼。
她扯住云崖的腰带摇晃着：“你说是不是啊，上仙大人!”
“什么？”云崖像是才回过神来，低头疑惑道。
“是问那个女人。”蝶儿嘟起嘴说，“要是她又哪根神经搭错了跑来找我和羽儿了怎么办？”
“你是说抚楹？”云崖顿时笑了，抬手抚摸着蝶儿的脸蛋，“那你们两个也只能自求多福喽。”
“大人!”蝶儿嗔怒。
云崖大笑着，披衣起身，迈步走出了花园。绕过院墙，月光如一层薄霜，冷冷地附在树梢上。树后立着一个人影，偶有风过，树叶便发出沙沙的响声。
他面色沉下来：“你怎么还没走？”
云容从树的阴影中走出来，露出那张与云崖有着五分相似的脸孔。他在这里守了一整天，听着云崖和侍女们寻欢作乐的声响，早就失去了耐心。可一看见云崖，云容的怒气便奇迹般地荡然无存。他只是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
“哥，你已经很久没回家了，父亲……父亲的病时好时坏，清醒的时候，能走动，能说话，能自己吃饭，但一旦发作了，就会变得神志不清，卧床不起，连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就算是这样的父亲，他也时常挂念着你……”
“父亲的病，你不是经常差仆役来告知我么，”云崖皱眉打断，“宗门内有规矩，普通子弟若想面见上仙，需事先书面陈请获得准允后方能觐见，你今次已是逾矩了。还有，以后在外人面前，不要叫我哥。”
“那我该叫你什么？”云容轻声问，“上仙？大人？还是叫云公子？”
“随你怎么叫。”云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云容看着云崖渐渐远去，恍然发觉自己哥哥的模样变了许多，穿着绸纱做的白袍，连背影也显得矜贵无比。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刚被收为外室子弟，他只能穿练功用的黑色训练服，他身上这件还不知是哪位仁兄淘汰下来的，灰扑扑的，衣料上全是破烂口子。
“云容!”
云容回过神来，顺着声音的方向，抬起头来。墙上的少年穿着和他一样的训练服，表情有些烦闷地垂头看着他，正是那日在梦旖楼将他一掌击倒的方辰。
“方辰，你怎么在这里？”云容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你不会跟踪我吧？”
“谁想跟踪你啊？”方辰翻了个白眼，朝他挥了挥手，“先上来再说!”
云容叹息一声，翻身上去，双手扶住了墙沿边的凸起处，学着方辰的样子探头出去。
墙的另一端，却是一方荒凉破败的庭院。侍女院前窄后方，一进连着一进，很少会有人注意到旁边正好是专供上仙休憩的菊香庭，不过因为距离月寒神尊居住的雾栖院较远，上仙们都不爱来，久而久之这菊香庭也被废弃了。
少女一身紫色劲装，长发束成高高的马尾，身姿翻转似轻燕一般。黑衣剑士双手抱臂站在她身后，面覆青色兽面，整个人身上仿佛笼罩上一层无法逾越的黑暗。
“太慢!”黑衣剑士喝道，“起手时就应做到极速，你这么慢的速度对手完全能预料到你的攻势，只要反手回挡，你就是破绽百出!”
少女咬了咬牙，忽而弓背闪躲，右掌并拢斜切出去。陈千隐紧跟着又斥道：“太笨!对手在前方，侧身避开即可，为什么要将后背的弱点全露出来？你练了这么久，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快停下来!”
雪时停了动作，站在原地剧烈喘息着，不断有汗水顺着她的额际流下来，淌满前胸，浸湿了衣襟。这“空手劈浪劲”是最初级的掌法，她从中午练到现在只能学到个大概，每练一套陈千隐总能找到不满意的地方，如此便只能重复重复再重复，她晚饭还没吃，实在是练不动了。
“她……是雪时？”墙的背后，云容惊讶道。
“就是那日在梦旖楼，你的聚缘蝶说适合做你夫人的那位。”方辰瞥了他一眼，“你不会喜欢她吧？”
“别胡说，我那只不过是听从父亲的命令……”云容脸色泛出薄红，没再继续说下去。
“她可不比咱们，据说是月寒神尊钦定的徒弟，此次参选，不过走个过场而已，自有人将她一路护送到最后一关。”方辰露出鄙夷之色。
“可她练功也很勤奋啊，刚才那一套掌法打得行云流水，只是初学者便能做到这样，很是不易。”云容对这个腼腆羞涩的女孩很有好感，忍不住为她辩驳道。
“动作都练标准了，不见得对战时应对自如，”方辰冷哼一声，“她的缺点很明显，底子薄弱，手上没劲，掌掌劈出只有一股绵力，却没有劲力，纵有千般变化，也不过隔靴搔痒而已。”
云容忽地想起那日在梦旖楼方辰对他使出的那一掌，却是似含刚骨，如同铸铁般坚硬无比，不经过数年的艰苦修行极难轻易习会。他不禁好奇起来，方辰出自商贾之家，没有武学师傅教导，到底是如何练成那种掌法的。
“方辰，你对这次大选有信心吗？”
“问这干嘛？”方辰没好气道。
“我听说，参加大选的子弟全是修习数十年的高手，手上一时没了轻重，把人打死了也是极有可能的，”云容心情忽然低落起来，小声说，“我就算是死了也无所谓，但我哥贵为上仙，我很怕中途输了丢他的脸……”
“那你就别输!”方辰恶狠狠地说，“我从来没想过输这个字，因为我实在没什么可输的了，人人都说我是方家的败类，我定要在大选上出一出风头，让那些谩骂我的人好好看看!”
云容心中一惊，忽然想起从前听说过，方家暴徒淫凶，为逞兽.欲，屡次当街强抢民女……
“那些传闻……不是真的吧？”他小心翼翼地问。
方辰面容阴沉下来，浓眉低低压下，眼皮下垂，遮住了大半个瞳孔。他无声地看着墙外那道俏丽的紫色倩影，却并未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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