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高队长还是这么个倔脾气。”月栀酒对张小元和李晓音说：“你们的日子不好过吧？”
李晓音不自觉袒护自己的上司，“月先生，请你不要这么说高队长。”
“嚯，怪不得我当不了优秀员工呢，真是活了该了，我就该向您各位学习啊。”
张小元抓抓脑袋，刚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只听月栀酒又开口了。
“你们查过门口的监控了吗？”
他头也没偏，不知道在跟谁讲话。
技术员和张小元从第三分局赶往现场，是最先到的一批，李晓音刚好在做另一起案件的收尾工作，被暂时耽搁住了脚步，隔了一段时间才到，所以她还没有来得及查看监控的内容。
李晓音用手肘杵了一下还在卡壳的张小元。
“哦……”张小元意识到月栀酒是在跟自己说话，赶忙答应道：“查过了，从死者昨晚回家，到刚才第一批警员到达现场的这段时间里，除你之外只有三个人来过……”
月栀酒没有耐心听他说完，打了个哈欠，起身打断了他就准备离开。
“我就先走了。”
张小元拦住了他，“诶，等等，现在还不行！”
月栀酒偏头看着张小元，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请问小张同志，我是凶手吗？”
张小元想到推测死亡时间和监控录像，回答“应该不是”，但又想到月栀酒对案件过分准确的玄学预测，补了一句“按理来说”。
“你确定我不是凶手吗？”月栀酒把张小元脑子里句子整理出来，又重复问了一遍。
张小元看了眼李晓音，模棱两可地回：“……应该不是。”
在他开口说“但仍需调查”之前，月栀酒已经绕开他往外走去了。
“那你们赶快去找凶手啊，我这个无关群众就先行回避了。”
张小元当然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嫌疑人，快走两步伸手去拦，“月先生，你作为第一发现人，需要去局里录取口供！”
“口供？”月栀酒听到这两个字，半开玩笑地打趣他，“我知道的东西全都告诉你了，还需要我再说一遍吗？”
张小元只觉得诧异，他满脑子都只有月栀酒对案件的熟悉，以及他知道李晓音父亲再婚的事情。
这些事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就更加可疑了。
“不是，你确定你知道自己跟我说了什么吗？”
月栀酒只是笑笑，没有继续逗这个刚毕业的年轻人。虽然他也没有比张小元大太多，但是毕竟生存环境不同，月栀酒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种呆萌的可爱。
“我知道我留在这里不添乱就算好的了，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为了不给各位警察同志添麻烦，我就先去局里喝喝茶，等你们什么时候跟死者聊完天了，再来找我也不迟啊。”月栀酒拍拍张小元的肩膀，“不用送了，我熟得很……放心，我是绝对不会半路逃跑的，你们高队长知道我的老巢，我怕他来家访。”
张小元还想拦，但是被李晓音给揪回了。
他望着月栀酒从人群中消失的背影，不解地问李晓音：“就这么放他走了？”
“不然呢？”李晓音面色平平，淡淡回了一句。
“我们怎么跟高队交代？”
“不用交代。”
“啊？”
李晓音用眼神指着尸体旁边没事人一样的高琴，语气平淡地说：“高队都搞不定那个滑头，你觉得我们能搞得定？”
张小元有点懵，“那他的意思是……”
“他根本就没想把人留下来呀。”李晓音用夸张的动作抽了张小元一记，还是没忍住骂出声来：“笨蛋！”
张小元捂着后脑勺，“高队真的是这个意思吗？”
“不然你觉着呢？”
“这领导的心思，怎么感觉比我高中做的阅读理解还难猜……”
张小元话音出口才发现这原本应该是他腹诽的内容。他不禁想到，今后类似的情况还会递增，悄悄为社会的复杂和自己与这复杂社会截然不同的性格叹气。
李晓音也默默扶额，她也是现在才体会到，原来两年前其他老警员看她的眼神不是蔑视，而是在心里默默回阅自己人生错题本时的感慨。
“李晓音——”高琴高声喊道。
他的视线在屋子里环视一圈，发现他们两个居然还站在原本的位置上没有动，咂了下嘴，“你们两个赶紧给我过来！”
两个年轻人走过去。
“我说你们两个，站那儿聊天呢？手上没活啊？”高队长照常责骂爱偷懒的手下。
张小元还是觉得不妥，把月栀酒离开的事告诉了高琴。
“高队，嫌疑人月先生走了。”
高琴一只手翻弄着尸体周围的家具，另一只手放了个物证牌过去。跟在他旁边的警员抬着摄像机一路拍照。
他毫不在乎地随意说道：“昂，走就走了呗，我又不是他家雇的保姆，还得跟在他屁股后面收拾残局不成？”
李晓音给了张小元一个“叫你多嘴，遭冷眼了吧”的表情。
高队长继续手头上的工作，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要紧事一般，后知后觉地问：“他走之前有说什么吗？”
“他说去局里等我们。”张小元回答。
李晓音也很期待，不知道像月栀酒这样个性盖过规章制度，同时还有丰厚底牌的人到底会不会老老实实去警局报到。
高琴站直了身子想想，“那小子才不是去等我们的，他有自己的小算盘……”
张小元这次没敢吱声，只是愣愣地站在旁边听。
“我们回去还要一会儿，那小子估计等不了这么久……”高队长对李晓音说：“他好像是前几天来死者家里的，你安排一两个人跟着他。”
“好的。”李晓音刚答应下来，高琴的目光就锁定到了手足无措的张小元身上。
他指着张小元说：“不用了，就他吧。”
“我……？”
高琴走到房间的另一边去和周法医交谈，张小元一把拽过了李晓音。
“高队这是什么意思啊？怀疑那位月先生是凶手吗？我需要做些什么？”
李晓音一脸无奈，“他的意思是，月先生的嫌疑还没有完全解除，喊你去盯着。更重要的一点是，他前几天来找过死者，有可能被凶手盯上，让你去保护他的安全。”
“啊……现在去吗？去局里？”
张小元怕理解错领导的意思，接连不停地问，颇有一种憨直的神色。
“是的。”
高琴在那边冲李晓音招手，她加快了语速说：“而且你还得快点去，我听高队的意思是月先生不会在局里待太久。噢还有，别忘了换便衣……别玩跟踪啊，好好跟人家交流，记住你是去保护人家的。”
“哦……好……”
“诶等一下！”李晓音示意张小元凑近，对他耳语了几句，“……就这些，你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
“跑快点啊！”
李晓音话一落地就跑到高琴身边了，只留下张小元一个人落在原地。
……他现在好像是要一个人去保护嫌疑人。
天呐，不管月栀酒是凶手，还是被凶手盯上的猎物，听起来都好危险……他才刚大学毕业，本来以为会有一个漫长的实习过程，殊不知第一个任务就如此的艰巨。
——————
“他是你学弟吧？”高琴问李晓音。
李晓音微微点了下头，“是的。”
“你还没有忘记新人容易遇上哪些问题吧？好好带他啊……”
李晓音听高队长教她如何带新人，心想如果没有高琴这样的上司，她的发展也不会如此顺遂。
说起来，她很幸运。
这和中了几千万的彩票的幸运不同，这是一种富人看不上，穷人够不到，就这样横亘在二者中间的幸运。只属于她的幸运。
“去帮忙找找指纹吧。”在交代完张小元的事情之后，高琴这样对李晓音说。
“好。”
李晓音很聪明，她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抓住了高琴口吻中不易被人察觉的问题所在。
——指纹。
高队发现指纹有哪里不对劲吗？
李晓音跑去帮忙，同时想到在她来之前，张小元他们好像也检查过指纹。但是张小元和其他在现场的同事都只说了死者舒久月的指纹怎样怎样，关于凶手的指纹倒是一点都没有提。
她问书房里正在寻找指纹的同事：“没有找到凶手的指纹吗？”
站在书柜旁沾了磁粉准备接着采取指纹男同事扭过头看到她，而后又低下头继续工作，说话的口气和手上的动作一样小心翼翼。
“没有……还真就奇怪了，我们第一批送过去的指纹居然全都是死者的，只有门口的两个属于第一发现人。你说就算那个男的是凶手，前两天还有好多人来过这里，舒久月昨天晚上做了个大扫除吗？”
李晓音对这个情报有点无法理解。
“不能吧。”她带着质疑的目光又扫了一遍这间屋子，用开玩笑的语气跟男同事说：“现场都是打斗过的痕迹，大扫除也只可能是打斗过后，凶手为了不留下证据才弄的……嘶，但是这哪里像是大扫除过的样子嘛？”
李晓音手指滑过书架的侧面，擦出一撮薄薄的灰尘。
“你查过了，这些地方也都是只有舒久月一个人的指纹？”
“昂，好多指纹都是挺久以前的了。”男同事说。“这个凶手还怪会挑的，要擦就全部擦掉嘛，还专门留下舒久月的指纹，你说他是怎么区分出来的？也不怕留下点什么……”
李晓音自顾自在房间里踱步，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时不时会在家具上隔空摸索，快要接近，又想起来这是证物，遂收回期待的手指。
大部分家具都披上了灰尘演化的薄膜，而这些家具如此暴露而独特，独特到凡是来人都会情不自禁想把手搭上去摸摸它们的质感……
没有擦拭过的地方也只有舒久月一个人的指纹。
男同事说得很对，凶手是怎么做到杀完人之后，在不破坏这薄薄一层灰尘的前提下，识别出舒久月的指纹，然后再擦掉其他所有指纹的？
确实是太奇怪了。
……
李晓音从书房走到卧室。
这里也有一个同事正取证。
舒久月被人杀害的地点是客厅的沙发旁边，然而卧室的床上却有颠鸾倒凤的痕迹——这里应该是她离开人间前最后的站台。
“有什么发现吗？”李晓音问。
卧室里的同事听到之后，露出同样奇异的神色，用连自己也不相信的语气说：“比没有发现……还少了点东西。”
李晓音丝毫不意外这个答案，像走过场一样随口问：“是少了指纹吗？”
“不止。你就看这个场景，发生了什么不难想象吧？”卧室里的警员一手叉着腰，一手隔空画了个圈围住床铺，眉头蹙起，“可是他们完事了，现场居然只有舒久月一个人的痕迹，对方的痕迹半点都没留下。就算把套带走了，也该留下几根头发吧？现在就搞得像是舒久月跟一个不存在的人做了，然后那个人就跟变魔法一样‘咻’的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不知道她的粉丝知道这个结论之后会疯狂成什么样，这下有得忙咯……”
李晓音走出卧室，耳畔回响着那句话——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记得这个形容词。
月栀酒早在他们找到指纹的谜题之前，就破解出了答案。
她还记得他说过，这个活他不接，因为凶手消失了。
李晓音心想，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月栀酒这种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可她转念又想，自己本来也没有什么必要跟他比。又不是做实验，为什么总有人喜欢把两个相差很的人强拉行到一起进行比较呢？况且比较出来的结果，又能说明什么？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人把这样的实验奉为真理，可他们却粗糙到连变量都懒得控制。
取两个人类生命体，忽视掉家庭、经济、环境等一切外在因素，探究为什么“别人可以做到的你就做不到”——完全就像是家长对不争气的孩子说话时的口吻。
恍惚间，李晓音感觉自己回到了过家家的年纪，上一句话还是对大人的讽刺，下一句话就回到了现实到残酷。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批判细胞前所未有的健康，差点忘了她根本就不是学文学的人，也从来没有热爱过文学。
思想刚钻进肚子里，趁它还未发育出五官的时候，李晓音就把它打掉了。
那一瞬间，李晓音觉得自己好畸形，也好无聊。
……
来到客厅。
高琴听完了李晓音的汇报，尽管心理已经犯了嘀咕，但在面上也只是悄悄咂嘴。
这个案子好像比他想象的还要更难一点。
他看了监控，在死亡时间里拜访过舒久月的只有三个人。
杀人时间如此清晰，案件嫌疑人如此明了，受害者的死因更是具体到失真，可是高琴总觉得漏掉了什么。他没有证据，只是隐约觉得哪里不对。要是想把死者、杀人案和凶手连接起来，好像还差了点什么东西。
不知道月栀酒去警局是想要做什么。虽然这样说有点不负责任，但是高琴真心希望他可以不经意间找到这个案子的有趣之处，再不经意间用他的各种神通，找到打开真相之门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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