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的午后。
难得闲暇。
一个人杯里盛了茶，一个人杯里装了水。
不知怎么，就聊到了那个话题。
“我以为你不会对我有什么想法。”那维莱特慢慢地说，“毕竟我任职审判官那么多年，甚至，在你少年时我还审判过你。”
“我以为，”莱欧斯利也慢慢地说，“你应该知道我爱的是你，而不是枫丹最高审判官一职。”
他谴责道，“我以为你知道平常我喊你‘大审判官阁下’只是一种爱称！你说过审判只是你工作的一部分，不是你人生的全部。”
“我不是……”那维莱特正欲反驳，敏锐地看见莱欧斯利上挑的唇角，无奈地笑了，“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
他的耳尖微红。
这么多年了，听见莱欧斯利坦率地说“爱”，他还是会流露出某只大尾巴狼爱看的神情。
莱欧斯利想。对，就是这样。在自己面前露出世人都未曾见过的一面，让他觉得……是特殊的。
谁不喜欢被偏爱呢？
幼年时的经历让他习惯了多想，反复揣测，走一步看十步。这样的性格在处理事情上很稳妥，但于自己的追求，却显得保守。
【我曾经默默无语，毫无指望地爱过你。】
“其实我确实犹豫过……我自己的原因。你大概不知道。”莱欧斯利说。
他推开水杯，卧倒在柔软的草地上。一瞬间，世界颠倒，天地交错。
那我莱特就坐在他身边，惊奇地垂眸。“也许我知道。”他低声说。
“哦？”莱欧斯利挑眉。
“你知道……哦，好吧，其实也就那么回事。蜉蝣之于人类，人类之于你。”
遇见你之前我什么都不怕。黑暗，人心，记忆，死又何惧？但是遇见你之后我开始心生惧意。怕离别，怕伤痛。
我依旧不是惧怕死亡，只是害怕我死之后没有人能触碰你的孤独。或者，还会有人陪你漫步在你最喜欢的雨里，只是那个人不是我。
那比死了还难受。
“寿命上确实不能一概而论。”
那维莱特温和地说，“但是谁说元素生命就一定能够自然结束？意外是常有的。或许在斗争中陨落，或许磨损……”
“您可真会安慰人。”莱欧斯利幽幽地，几乎是咬着牙说，“大审判官阁下。”
那维莱特轻轻地眨了眨眼。
说起来，莱欧斯利还有点庆幸于自己当初冒冒失失为他撑起的伞。
那还不是故事的开端，但正是生活中无数个这样的小细节堆砌起来，才有了故事本身。
很多只有他自己熟知的细节，一个人的窃喜。直到某一天，人类强烈的愿望第一次令他获得了神之眼，第二次，赐给他生命中的无与伦比。
“也许我应该感谢维欧。”莱欧斯利笑着说。
“那我想我应该责怪他。”那维莱特开着玩笑，“他欺骗了我。”
“他骗我说你不会知道‘梦境’的内容。”
“这个……”莱欧斯利无辜道，“我确实记不太清，他这样说也没错。”尝到甜头的人试图为罪魁祸首开脱。
那维莱特低笑一声，垂下手，卷了卷莱欧斯利支棱的头发。
【即使我不能提起我的爱——
仍然给我的词语，我的句子以你的形状和色彩，无论我触及什么题材，表达什么思想。】
还未与那维莱特表明心意的那段时间，莱欧斯利有时候会和自己做一个小游戏。
在桌子上摆三样东西。
然后对自己说，我明天该去沫芒宫汇报了，该上交什么东西呢？
拿起第一样，两张戏剧门票。
“呃呃，这不太合适吧。”
再拿起第二样，一封辞职信。
“哦不不不，那维莱特他会杀了我的。”
公爵开玩笑连自己都不放过。
最后拿起第三样，财政报表。
“对，就是这个……啊。”
回想了一遍自己在干些什么后的莱欧斯利叹气着捂住自己的脸。
救命，真是蠢透了。
人有时候就是喜欢干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要不然，就是在期待芙宁娜小姐的下午茶。想见一个人，又不用太亲密的见，简直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机会了。
莱欧斯利诚心诚意地感谢芙宁娜。
但是有时还是会在茶会上犯傻。
比如说，拿起笔发散思维，揣测如果是那维莱特会写些什么。
然后回神的时候已经落笔了。
糟糕。
望着被笑声拥簇的、一脸状况外、风评被害的那维莱特，莱欧斯利也是会有点心虚的。
当然也确实很好玩。
莱欧斯利眼睛闪了闪，感受着某人修长的手指穿过黑色的发抚摸自己。
他突然使坏，环住最高审判官繁复的衣饰下结实的腰。分秒之间，天旋地转。
那维莱特的惊呼声还没出口，就先咬了一口自己的头发。
虽然说，早知道这样的外表容易导致一些小麻烦，比如说身上的挂饰容易被什么东西勾住，长发会被椅子的缝隙卡住，但所有的预想中绝不包括此时此刻。
那维莱特一手撑着某人因发笑而震动的胸膛，几乎没有什么威慑力地喊道：“莱欧斯利！”
“噢，我在。”莱欧斯利回答说。
【我的决定可能会晚点才到，但我的心早就交给过你。】
那维莱特安静了片刻。
人有时候会突然的、猝不及防的被一个很寻常的瞬息砸中，然后陷入一种难以言说的酸涩情感，就比如此时此刻，莱欧斯利一声简单的“我在。”
那维莱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对一个人投放了过多关注，或许早在维欧降临以前。不然他为什么毫不犹豫地拦下那道飞往梅洛彼得堡的白光？
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信赖莱欧斯利。
在人类社会呆久了，确实，他是说，有时候会有一种游离在外的孤独。
而靠近是双向的。
当一个人试图亲呢地靠近你——或许两个人都没察觉这件事——他还没有什么坏的企图，你难免会想，那就偶尔纵容自己一下吧？
这种靠近就像某人毛茸茸的头发和衣领，触碰起来柔软至极的感觉，很舒服。
那维莱特回想起某一天，三次约会的请求都被莱欧斯利佯装不懂回绝了的一天。
他走在雨中，问飞在身旁的维欧。
“他不喜欢我吗？”
那维莱特少见的有些不知所措。
“喜欢的。”那时候的维欧说，“更准确的说，他爱。”
小小一只的维欧好像总是知道得很多。
“喜欢是热烈又轻快的，爱却会克制又沉重。人们在面对自己所爱时总是不免会有所顾忌。”
那维莱特微微抿唇，但又不解，“顾忌什么？我们都不弱小，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人类是不是会注重这个？可我觉得他不会。与其说这会让我们成为彼此的软肋，不如说，爱让我们更加强大。”
如果说有什么变数的话……是天理吗？
那维莱特沉思片刻，兀自摇头。
“比你想的那个更无情一点。”维欧含蓄地说。
“你见过永恒吗？人们很喜欢把最幸福的那一瞬间描述成永恒。但永恒是不存在的，或许是它太漫长，生命长久如神明也未见过；或许世界上的一切本来就是变化无常的。人们也常说爱是永恒，因为他们爱一个人可以和他/她相伴一生，相携老去，直至死亡。对于个人的时间维度来说，这大概就接近永恒了吧？”
那维莱特安静的听完了他的话，敏锐地指出，“你的意思是，他觉得他给不了我永恒。”
维欧没有否认，“唔。”
爱很神奇，它可以跨越时间与空间，冲破一切种族，性别和歧视的障碍。
但是你能接受吗，爱一个人，却不能长久的和他在一起？
对方付给你他的往后余生，但对于你来说，他的一生是否只是你漫长时光中微不足道的一瞬间？
如果不是，如果你决定不管对不对等也同样付给他一生，那他又怎么舍得让你习惯了有人相伴的日子，又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留你一个人在孤寂的时光中缅怀？
你能习惯吗，见证一个人从年轻气盛，意气风发到白发苍苍，暮景残光，从他爽朗的笑声足以惊飞一整个鸽群再到鸽群无声地落满他的墓碑。
你能想象吗，有一天你梦见他蔫坏地笑着抓住你的头发，你觉得有点生气地制止他。醒来后你发现这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或许春景将再现，但是故人不再来。
时光好短暂啊。
时光好漫长啊。
——你会，这么觉得吗？
【多少人爱你青春的片影，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是真情。唯独一人爱你那朝圣者的心，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
莱欧斯利见那维莱特半天不说话，有点紧张地支起身体坐起来。“怎么了？真的生气了，还是不小心咬到舌头了？让我看看。”
“没有。”那维莱特闷闷地说，“只是想告诉你，我确实知道那段时间你犹豫不决的原因。”
“其实我有想过你很老了的样子。”那维莱特说。
“要不然……还是别想了吧。”莱欧斯利说，“肯定不会好看。”
那维莱特直接反问，“难道我看中的只是你的外表吗？”
“噢……哦？”听到这话的莱欧斯利没忍住，展示了一下他引以为傲的身材，“你敢说你对我的外表真的是一点也不在乎吗？”
那维莱特又沉默了。虽然意味已大不相同。
他挪开视线。“有一点……或许。但这不是重点。”
公爵不管，公爵大笑。
那维莱特懊恼地试图扯回话题，但是失败。
“不聊这些了。”莱欧斯利说，“对于今天特意抽空来赴我的约，你想要什么奖励？”
那维莱特瞪了他一眼，低声说，“晚上我想听你读诗，明天早上也要。”
莱欧斯里的声音用来朗读任何东西都会令人沉醉。
其实他在心里想的是：我想要的是在入梦前和醒来后都能听见你的声音。
七夕番外！虽然七夕过了三天……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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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在清晨与夜晚为你读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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