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司机大姐的声音从前座传来,季珩恍然自己陷在过去的回忆,不知何时泪水盈满眼眶,口罩沉甸甸的,带着过去的重量。
假装若无其事地开门下车,季珩到了工作室楼下。
【彳亍:拜托你再喂一下玄机,谢谢。】
对话框那头的人好像时时刻刻守候在消息的另一头。
【三更:没问题。】
【三更:邵叶和我说你要退圈,什么时候来我这里?】
宇文白大学毕业后出国深造,回国后在江城和人合伙开了一间酒吧作为副业。
季珩进了工作室才看到宇文白后面发来的问句,昏沉的脑袋让她没能多想。
【彳亍:过几天。】
【三更:等你消息。】
费劲洗了把脸换了身居家服,再将自己摔进工作室小隔间的行军床上,季珩感受到来自身体深处沉重的疲累,正拽着她进入未知的梦境。
“轮到你了,你现在喜欢我的哪些地方?”
女人为季珩倒上一杯热茶,语气轻快。
“等我说话。”
季珩不好意思地挠挠脸,这会她们的对话氛围实在奇怪,既像面试,又像**。
“展开说说?”
“你会听我把话说完,还会等我想好了再说,不会嫌烦。”
季珩眨眼,将后半句话说完:“重要的是,有时候我表达不清楚,但是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虽然有时候会觉得我想说的意思被你带跑,但是我会努力练习讲清楚。”
归舟看着坐在身侧的人,年纪不大,腰背却习惯性地稍微躬着,坐在那里看上去小小一只,谁能想到女孩站起来有一米七的身高。
“好啊,我可以陪你。”
“还有呢?”
“还要说吗?”季珩愣了一下,“我以为说一个就行了。”
“练习可以从现在开始,”谢归舟引导着她的恋人,“何况我们说好了,要坦诚。”
“坦诚可不是有所隐瞒,对不对?”
“好吧,我想想,”季珩歪头,却也不着急,“你要等我想想哦。”
“好,我等你。”
季珩吸了吸被突然感动到的鼻子:“其实我还喜欢你抱我的感觉……身上的味道也是。”
“这样说会不会很奇怪?”
“不会,你说吧。”
“我们第一次讨论的时候,虽然没有坐很近,但是我能闻到你身上的味道,”季珩沉吟,“很特别,我很喜欢。”
“完了,我不会那时候就对你有好感了吧?!”猛地醒悟过来的季珩战术性后仰。
“后来确定关系在一起之后,”季珩叹气,“我是真的很喜欢被你抱,请你以后多抱抱我,如果我发脾气或者难过,抱抱我会让我好很多。”
“知道了吗?”
“好,我记住了。”
季珩坐在床上发呆,她被邵叶的电话吵醒,天色已晚,扰人清梦的家伙吵着要在宇文白的酒吧见面听八卦。
时针已经过了“10”字,季珩爬起来从小冰箱摸出一个面包,就着感冒药咽下。
她时间不多,况且邵叶和宇文白是为数不多关心她的人,去就去吧。
只是……镜子里厚重的眼袋看着属实精神不佳,犹豫半晌,季珩还是戴着口罩出发,被念叨就被念叨吧,也不是第一次。
【三更:老位置。】
【彳亍:马上到。】
为了不让第二天的自己起不来床,季珩放弃了骑电动车去酒吧的打算,网约车直抵名为“三更”的清吧。
门口风铃随着来者的动作响动,大半个酒吧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发现是位熟客后便收了回去。
“说说,昨天晚上和那个女人走了之后。”邵叶在卡座里挤眉弄眼。
宇文白坐在外侧,笑吟吟地看着季珩入座,推去一杯早已备好的热水。
“你手底下的员工都有工作了吗,感觉最近你特别闲。”季珩点点头接过热水,坐在二人对面。
宇文白前两年来江城开酒吧前本就和季珩有联系,开业后季珩偶尔会过来坐坐,有时候会带着邵叶一起,一来二去两人就熟悉起来。
“我知道有个员工马上要离我而去了。”邵叶西子捧心。
宇文白跟着笑,琉璃色的漂亮眼珠又转回季珩身上,声音轻柔:“是归舟老师吗?”
季珩点点头:“碰巧遇见。”
“真的吗?我不信。”邵叶在旁边怪叫,“别忘了你们之后还有剧组的工作。”
“剧组?”有服务生端上来一盘小食,宇文白将盘子摆在季珩面前。
“我做道具,她是剧情顾问,应该碰不上面。”
季珩为难地看着面前的土豆泥和薯条,以往她是会吃的,但是白天刚染了风寒,这会嗓子已经出现不适的征兆。
“没炸好?”
“感冒了。”季珩叹气。
宇文白的脸色有一瞬阴郁,却又像是昏暗灯光下的正常神色:“让后厨做些清淡的汤来。”
邵叶发出啧啧声,暧昧的眼神打量季珩:“你今天是做了什么,这天气也能感冒。”
“如果你能把剧组的工作马上安排好,我会很乐意快点和你解约。”季珩面无表情。
“你还怪我了你这小朋友,”邵叶点开手机,“午饭后,我把文件发你了,没看到吧,指定是在温柔乡里沉沦。”
季珩捞出自己的手机瞄了两眼:“好吧,错怪你了,回去签。”
“学姐今晚也不回家吗?”宇文白转移话题,“我喂了好几天玄机了,小家伙每次见不是你进门都挺失落。”
“抱歉啊,今晚应该回吧,这段时间赶工赶得紧。”季珩讪笑,宇文白住的地方离她不远,之前她赶急单的时候都会托邵叶喂猫,后来就变成宇文白了。
“到底是谁失落啊。”邵叶摇头。
宇文白不理说风凉话的邵叶:“一定要这么着急吗,学姐?”
季珩怔住,眼睛对上宇文白:“是的,要早点做完。”
“行了行了,你俩别看了,”邵叶毫不客气地插进二人中间,“看了几年都没看出啥,你要不要继续说说昨晚你和那个什么谢鹤舟的事,你们都认识?”
宇文白郁闷,邵叶和她喝过几次酒,知道她对季珩的感情,只是撮合几次都不成,后来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大学的时候认识。”
邵叶眼神灵活地瞥了几次季珩和宇文白。
“不会就是她大学谈的那个,你们三个人都在场结果你表白失败的那个第三个人?”
“这你都知道?!”季珩震惊。
宇文白不说话,自顾低头喝酒。
“真是一出大戏啊,”邵叶从兜里掏出烟和火机,想到酒吧禁烟又扔到桌上,“我可太好奇了。”
“你们俩当初怎么认识的?”
“《叔本华的治疗》一对一讨论,我记得。”季珩抿一口水。①
“在操场夜跑。”宇文白的脸在灯光下一片惨白。
“那是我和谢鹤舟第一次线上讨论,当时有很多群友旁听。”
“插个嘴,你和谢鹤舟第一次不是《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吗?”邵叶举手。
“那是线下。”季珩略微烦躁,她盯着桌上的烟盒,伸手摆弄。
“所以,那时候是在讨论时遇到我的?”宇文白笑,邵叶看着她的表情都心疼,有情人遇上无心客的结果可想而知。
“要结束的时候,算是吧?”
季珩示意邵叶,得到允许后抽出一支烟,放在鼻子底下。紫葡萄清甜的香味和尼古丁的焦油味混合在一起,冲入鼻腔,带着思绪回到十年前的秋季。
当时的她不善言辞,更不喜与人接触,是个妥妥的i人,虽然现在也是。参加“奇遇”读书会纯粹是出于某个时刻想要拉自己一把的主意,没想到会在一场一对一的讨论中,和读书会里的明星人物谢鹤舟作为讨论对象。
读书会在汉城大学城的历史有十余年,归舟作为当年建会的学生之一,在回校做心理社团顾问、授课大学辅导员心理学应用后,被读书会的指导老师重新拉了回去。
季珩所在的东大读书会,其实是“奇遇”读书会的分部之一——“谷仓”读书会。“奇遇”读书会由汉城四所高校联合建成,严格意义上谢鹤舟是西大“风声”读书会的人。
每个分部的成员人数不多,每所学校十来个人,“奇遇”人数最多的时候堪堪六十人。
读书会里潜伏着好几个附近高校的各学科老师,挂着各色网名和几十个大学生打成一片,线上聊天无不热闹。又因为其丰富的阅历、风趣的谈吐,深受成员们的爱戴。
季珩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和归舟分到了一组,讨论起她看完后并不怎么有好感的《叔本华的治疗》。
“晚上好,归舟老师,可以开始了。”
晚上七点,季珩避开室友,捧着杯冰咖啡坐在操场的角落。
“晚上好,彳亍老师,我看今晚旁听的人有些多,不如我先简单介绍一下这本书的内容吧。”
临近月底,读书会每月的讨论任务马上截止,部分成员的讨论尚未完成,有几场讨论和她们的时间差不多。但是季珩仍然能听到手机传来提示有人进入语音频道的声音。
“本书为欧文·亚隆写的一篇虚构小说,主要讲述罹患癌症、被医生告知只剩一年时间的心理治疗师朱利安……”
“彳亍老师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本书的一个重点,朱利安看出菲利普在人际关系上和叔本华一样存在一些问题,在菲利普参与团体治疗的一年里,他们多次就‘关系‘发生了冲突。”
“是的,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去看看这本书。”
归舟的声音自耳机里传来,温和有力,手机群聊里是读书会成员们嗷嗷叫的刷屏。当时的季珩不喜欢参与这些热闹,看了几眼便不再关注。
“彳亍当时为什么会选择这本书?”
“和心理治疗有关,还讲到团体治疗,虽然是一本虚构小说,但是涉及到的概念挺感兴趣的。”难得的,季珩的回复没那么尖锐。
季珩没有问归舟的想法,这本书是归舟推荐进入读书会月度书单的,况且当时的季珩已经知道谢鹤舟是东大辅导员的讲师了。
“我先说说对这本书的看法吧,估计会和归舟老师的想法有些出入。”
面前跑过一个夜跑的女生,在操白色大灯的照耀下,季珩看着女生的马尾摆动着远去。
(邵叶听了都要啧啧称奇,合着是在桥上看风景的人在别人眼里也是风景的戏码。)
“请讲。”
“书里确实有一些让人惊喜的小知识,但我不是很喜欢朱利亚斯的态度,他会让我觉得作为一个来访者,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
是了,就是这里。
季珩忆起这是她和谢鹤舟第一次相左的时候,不仅是看书的版本,还有对书中角色的看法。在之后,她们有过非常多的争论,但也一一化解,只是这次相遇,怕是遇上难关。
因为版本问题,二人口中的朱利亚斯和朱利安其实是同一人。
季珩认为朱利亚斯是个极其需要来自TA人肯定的治疗师,不仅仅在主持团体治疗时的工作表现,或是和菲利普之间的对话。
“当然,我们也可以认为,这是一个将死之人的临终渴望。”季珩说话的时候没有任何语调变化。
“朱利亚斯认为菲利普是他的失败之作,所以在二十多年后联系他将其带入团体治疗当中,并且把自己的观点强硬地加到菲利普身上,这让我感到不适。”
似乎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季珩尝试着缓和。
“我的意思是,朱利亚斯既然觉得要在生命的最后一程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是心理咨询师,那么就应该守好心理咨询师的标准,对待来访给予倾听和一定的尊重,而不是想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对方身上。”
“彳亍又是怎么看待菲利普呢?”耳机那头的声音不急不徐,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其主人打破这样的平静。
季珩迟疑:“我看得出菲利普的固执和高傲,有些时候他像朱利亚斯一样。”
“抱歉,某些方面我和菲利普有些像,并且我不认为这些地方有多坏,所以……相对而言,我对菲利普的感官会比对朱利亚斯好一点。”
季珩知道自己共情了菲利普。
“我会觉得朱利安是在寻求合作,”归舟等季珩说完,开口,“二十多年前菲利普来找朱利安,到最后菲利普同意朱利安的条件加入团体中,这是一个双方达成共识的协作。”
“你解释得很清楚,我也承认朱利安在邀请菲利普时是抱有私心的,但在后来的团体治疗中,朱利安始终秉持咨询师的专业精神为整个团队负责,我认为他的态度是开放、坦诚、合作的,从结局同样能看出团体中每个成员的成长和改变。”
好像什么话都让归舟讲了。季珩在心里嘲笑自己。
既然如此,邀请菲利普到团体中的这个动作就不自私吗?朱利亚斯邀请了菲利普后又不能达成早以允诺好的条件,是不是一种辜负?从好的结果来倒推就是正确的吗?
季珩感觉喉咙里有一团火焰挣扎着要窜出来,最后熄灭在自己的口腔。
恍惚一瞬,她记起方才从面前跑过的女生,是她在心理咨询室门口撞到的那位。
短短几秒季珩想了很多,这会正尝试把自己从沉默的情绪中拽出来。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她会对书中的菲利普更有好感的原因之一,因为她们都对人际关系感到困扰。不同的是,菲利普追寻叔本华的哲学道义,她走的是另一条封闭的道路。
季珩终究是没有在这个时候将她的心里话完全说出口。
“在我看来,归舟老师共情的对象是朱利亚斯。即使多年后双方达成了交易,但却是朱利亚斯先侵入菲利普,试图让他改变。”
“菲利普在接受朱利亚斯后的举动,更像是一种防御的手段。”
眼熟的女生再次从面前跑过,汉城的秋季干冷,她穿着一身长袖运动装,先前飘逸的刘海被打湿贴在额前,略显狼狈。
“菲利普的自我如书中所表现,并没有那么自洽。他和朱利安重逢时的目标是成为一名哲学咨询师,可他却不能很好地处理自己的人际关系……”归舟道。
那天聊的内容很多,季珩记得最清楚的却是归舟最后的两段话。
“人是非常复杂的生物,欧文·亚隆认为百分之九十九的心理问题来源于人际关系,而在存在主义心理学中,人们又面临自由、死亡、孤独和无意义四大终极问题。”
“我认同他的观点,并且认为和人产生连结是解决这些问题的一种解法。”
讨论结束已是晚上九点,在自由发言的环节季珩起身去扔垃圾。
而距离垃圾桶几步的距离,坐着晚上数次经过季珩面前的女生——宇文白。
①《叔本华的治疗》,美国心理学家欧文·亚隆的心理诊疗小说。文中涉及到的不同主角名来自不同译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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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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