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目之所见,是岩浆的红。不,不是岩浆。是血。额上的鲜血不停滑落,渗进眼眶。
“怎么了蠢货?还不承认自己是个废物?”
“别这样说,他可是咱们军校蝉联三年的优秀学生呢。”有人狞笑着,声音尖利。
随手抹掉了血液。我在哪儿?学校?嘶……头疼。我记得,我有一个必须完成的约定。我……我好像是在参加什么综艺才对?
“喂,说话啊!”又是一拳砸下,樊也下意识用身体去挡。意料之外地,他被击飞。
“啧,连精神力都没有的垃圾。”对方似是擦了擦手,“你妈妈真是辛苦,为了你,她可没——少——操——心——呐——”
末尾的几字拖长着音调,樊也难得有些火大。心底微弱的声音提醒着他不能生气,不能有情绪的起伏,否则……
否则什么?他听不见了。
樊也冲了上去,想用拳头砸爆对方的狗头。但没想到,软绵绵的。拳头软绵绵的。
怎么会?他的拳头怎么会这么无力?
漫无边际的自我怀疑沉如潮水,掩住樊也所有呼吸。难道……我真的没有精神力?难道……我真是他们说的,巴结在校领导身后的……狗?
冰冷的触感十分熟悉,越发严重的失温中,樊也甚至开始觉得温暖。
好像沉溺在此,也不错。
“哈哈哈哈哈。”对方笑着,甚至都没被樊也撞倒,“一个连精神力都没有的弱鸡,居然还想跟我动手?给我打!”
数不清的拳头像某日的雨点,是哪一天呢?记不清了。
“上将,上将!”再次抬头,迎面是一副阳光灿烂的笑脸,“恭喜樊少将晋升上将!”
好高。似乎是在领奖台上。我终于升为上将了吗?
“樊哥,快把这个带上!我们一起拍张照。”
大约是红花之类的什么吧。喉间似乎还残存着不知为何的干渴,樊也舔了舔唇瓣,温顺低头。
然而下一刹那,他看到的不是鲜艳的红花,而是一个残损的头骨。
樊也惊恐地将对方推开,“这是什么!”
“凶兽的头骨啊?”对方有些不解,“博古架上还有好多呢,您忘了?快带上吧,这么喜庆的日子,等下要好好庆祝才行。”
樊也要疯了。
挂在脖颈上的头骨好像长出了血肉,腐烂的血肉里又生出蠕动的蛆。蛆虫爬满了他的面颊,吃掉了他。
他要疯了。
他颤抖着将头骨摔在地上,疯狂地吼叫。吼叫声又招来其他野兽。人群不满他的作为,在他的身上肆意践踏。
他的腿断了。
过年了,老家火红一片。大门口、屋檐下都挂着灯笼,窗上还贴着几个福字的窗花。他被推进屋里。屋里的人,热热闹闹地,在吃年夜饭。
“儿子回来啦?快来,给你姥爷表演个节目!”首座旁坐着位年长的老人,旁边的座上是位女士。
她推搡着樊也,“快站起来啊,就是动画片里演的那个,你不是可爱跳了?”
他站不起来了。
四周的景物随着崩溃的精神逐渐坍塌,化为净白的宇宙。
“他快不行了。”一头栗色卷毛的男人淡漠地评价道。
此时,双眼失焦的樊也身旁,一共站着两个男人。
毛发卷而柔和的叫杨拓,是只羊驼。眼睛很大,睫毛卷翘。是神兽饕餮的化身。
金曈闪动,正发动能力的名为贺途。他指尖处停落的血蝶,扑闪着翅膀,正从中汲取着什么。他是为世人胆寒的睚眦,也是西蛮谷的主人。哦不,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西蛮谷。整条山脉,都是贺途制作的幻境。
“他可是你以前的战友,都不救一下么?”贺途笑着。他将指尖嬉闹的蝴蝶碾碎,恍若事不关己。
“救?为什么要救?”准备离去的杨拓转头问道,竟是真的不解。
旋即,他又想起了些什么,无奈道:“只有你这种感情丰富的家伙,才会思考这些问题。”
而神兽,是没有感情的。
杨拓离开后,贺途温柔地将樊也唤醒。
真是个有趣的人类呢。在踏入山谷的一刻就发现异常,从始至终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对手抓住一丝破绽。
的确,幻境中没有真实的死亡。只要精神还在,□□自然不腐。所以与其说是他被别人推进了火山,不如说是他自己,想要通过“死亡”来见到幻境的主人。
既然这么优秀,那——我就送你最后一个礼物吧。
贺途牵起樊也的手,像牵动一个提线的人偶。
他带他走入新的世界。
“杀了他们吧,他们可是骗你来这儿的罪魁祸首哦。”
谁?谁在说话?遥远的声音穿过混沌的意识,樊也看见了被绑在架子上的导演和公鸡男。
“杀了他。”温柔的声音飘扬在耳边,镀着层层暖金。祂亲吻伤口,修补经脉,又如一汪灵泉,浸润心肺。
“杀了他。”亲昵的呼唤倏而变得狰狞,带了些恶魔似的蛊惑。祂在樊也手中凝出一把血刃,攥着它,所有思绪都被黑浓的恨意淹没。
“杀了他。”杀了他,你就解脱了。
樊也握住锋利的兵刃,他终于再一次拥有力量。
幻境中,所有的一切都被剥夺。精神、□□……,那些自己曾反复锤炼的东西都离我而去。只剩下污蔑和凌辱。
自己变成了世间最弱小的人,却被丢进最残酷的牢笼。他们啃咬着自己的肉,却还嫌涩口。
幻境中,所有面孔都融为大张着嘴巴的血影,他们呼嚎着,“杀了他。”
樊也也如此想着,杀了他。杀了他就好。
暴虐的力量伙同私欲,锋利的刀刃刺破掌心。忽然,汗水混杂着血液的粘腻让樊也想起,他不是因为爱着什么而活的,他是因为恨着什么。
他想起了,他叫樊也。
曾经为帮助肉食类,耗尽精神力的樊也在任务中失去意识。醒来发现自己被绑在一家黑拳馆里,每个肉食类上来给他一拳,最后打死樊也的那个人,就能获得五百奖金。
五百,我的命就值五百。
最后救出樊也的是他的食草上司。我也曾对他感恩戴德过好一阵子。我给他敬过酒,陪过笑,送过礼,销过赃。
后来发现,这一切就是食草上司的手笔。既然不能让樊也成为自己的拥趸,那就先让他拥有同自己一样的仇敌。
我有一瞬间真想用椅子砸爆他的头。
那种憋屈到无以复加的感觉被咽下后,就变成了一根针,扎在樊也的脊背。每弯一次腰,就刺痛一下。不至于不可忍受,却让人感到恶心。
后来那根针彻底进入了樊也,将他缝制成他们想要的模样。
他挂着标准的微笑应对每一个人,而我的灵魂在僵硬的躯壳里不停尖叫。
同别人握手时,对方油腻恶心的□□浸染了表皮,那东西直淌进深处,湮灭我最后一丝意识。
舔舐着手心的,熟悉的粘腻恶心的感觉让樊也记起。他记起了,他叫樊也。
利落地飞刀而去,刀身没入血肉。
“唔……”男人唇边溢出一抹血丝。
眼中的混沌倏而散去,得逞后,樊也笑了。
他笑中放肆丝毫不掩:“就这点把戏?”
“你居然还有精神力?”贺途也噙起笑来,从阴影中逐渐显出实体。
“你是怎么发现,这里还是幻境的?”没等樊也回答,不顾刀刃没入,贺途又贴近一步。
他趴在樊也肩上,两人交颈相依。
鲜血顺着樊也的手掌汩汩流出,而贺途只细细描摹着自己心仪的玩具,仿佛没有丝毫痛感。
樊也又将刀刃往里搅动,血肉发出噗噗的啸叫。
他很确定,这饱含精神力的一刀,足以杀死任何野兽。
但贺途仍旧未被影响。
他端祥着、思考着,似有些许惆怅:“为什么还要救这两个人?你不会是那种——正义感爆棚,幻想着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吧?”
樊也松手,将刀刃留在贺途的心脏里,比了个耶表演发誓的样子,“当然了,我可是发誓过,要为帝国献出生命的人啊。”
献出生命?贺途将刀刃抽出。
血液飙溅,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牵着匕首被甩向身后。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巨大的血泡中央,视野朦胧。
一根根血丝凝结出的温室,宛若婴儿胎膜。触手般灵活的血丝织出桌椅,贺途与樊也坐于其中,两相对峙。
桌面上,摆着一张掀开的纸牌,“A。”
贺途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心情颇好,“现在到你了哦。是要牌,还是停止?”
两人正在玩的游戏是二十一点,10以下的纸牌按照实际数字计算,“JQK”三张均算作10。而贺途现在翻出的“A”,既可以算作1,也可以算作10。
不过二人的赌注有些特殊。
如果樊也赢了,那他可以救下导演和鸡冠头,成为万众瞩目的英雄。
如果输了,则必须留下自己的寿命——十年。
贺途很乐意陪他玩下去,直到输光为止。
这才叫,献出生命嘛。
在樊也决定是否要牌之前,轮到贺途开牌。作为庄家,如果他不足17点,必须继续要牌,直到足够17,才能自主选择是否要牌。
可这一切都是贺途的幻境。他知道手中的下一张是“9”,而即将发出的下一张是“3”。
樊也手中有17点,一般人在这个点数大概率不敢要牌。但他只要要了,他的牌面就会变成20,几乎锁定胜局。
所以,他会如何做呢?贺途饶有兴致地想着。
而如果他要了,我又该如何呢?
让他赢,救走那两个人然后再将他们一起杀掉?
让他输,失去几十年的寿命后对被救者充满怨恨?
贺途百无聊赖地盘算着,漫无目的地设想着数百种人生,应该给樊也安排哪一个好。
旋即,他将手中的卡牌揭开。
但垂目望去的一瞬,他却愣住了。
无法遏制地,浑身的血管似乎都“砰砰”炸开,贺途感到前所未有的饥渴。手中原本是“9”的卡牌,竟变成了“Q”。
樊也将自己手中的“Q”换到了贺途这边,从而替他完成了二十一点中最为稀有的胜局,——天成!
明明自己已胜券在握,却故意将胜利转给对手。
但,让贺途兴奋的却不是胜利本身,而是眼前这个男人。
他比自己想象的,要美味得多。
啊,啊。怎么会有这么狂妄的男人呢。
好久没吃到这么可口的小蛋糕了。
贺途愉悦地在坐在一旁,一挥手,桌上所有纸牌都变成血蝶飞舞。
连作为隔断的血泡也被贺途消融,门外的导演和鸡冠头知道自己要死,正哀嚎着求樊也救救他们:“只要你救救我,金钱、权力,什么都可以!”
樊也将鸡冠头踹开,“我还是对是谁指使你们这件事,比较感兴趣。”
鸡冠头正要开口,导演却一把将其撞开,抢先道:“只要我们告诉你,你就能放过我们吗?”
“不。”樊也摇摇头,纯真的表情仿佛是孩童在诉说着游乐园的欢乐,“你们还是得死。”
毕竟结论其实显而易见。军部根本没人能操控对面这个男人,所以一切只可能是某个傻子张开嘴巴阿巴阿巴地支呼着和他一样的傻子去玩借刀杀人。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哪一个家伙,反正一锅端了,也没人会冤。
至于这两个被人利用的棋子?根本没有什么救援队来接他们,和樊也一起不明不白地死在西蛮,才是对于军部而言最好的结局。
“你是帝国的上将,你怎么可以不救我们?”确定了樊也不会心软后,哀嚎转为嘶吼。
“牺牲你们两个,就能保全外面所有人,这难道还不划算吗?”樊也故意问道。
“少数服从多数,这就是你作为军人的正义吗!”鸡冠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讽刺的话语。
“当然不是。”樊也俯身,鬼魅般的笑语于耳边徘徊:“不然我要怎么顺理成章地——杀掉你们呢?”
幻境中没有死亡,要除掉他们,只有遵守贺途的规则。
不远处,吃着茶点的贺途将一切尽收眼底。明明看上去是个愚蠢的好人,结果却意外地冷血呢。
“如你所愿。”贺途抬手,了结二人性命。
樊也张开双臂,“那就请你取走我的寿命吧。”他用溅落血污的脸庞回以微笑,“神明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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