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林寂静,黄褐色瓦砾下,两支散去温度的灯笼吱呀吱呀作响,宛如两只小鬼脚踩秋千,撞铜门借力,如此重复。
“嗡——”
铜门艰涩地展开半敞,便不能使巧力推开。薛宿声以铜门遮挡半面,犹可见他玉冠束发,黑云狭月为他铺就不速之客的风姿。他以一只深邃的眼睛从微微吹开的珠帘绕过,离百米远洞察正堂内的景象。
狐面女子靠着低案双腿交叉支撑在硬地上,尖锐的声音陆续从傩面与脸颊之间的半指缝隙里传出来,而她言语针对的,就站在侧路上。
兽面白衣,立在那里便宛如一尊矜贵的达官贵人玉像,周身散发与画庵格格不入的气息,仿佛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要不是你我们能传到弱水嘛!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我们差点被你害死啦!”骂罢离妄气喘吁吁,她目光撇过低案的宣纸,心头一计后就开始折叠长幅的黄纸,卷到一半哼一声朝徐知羽脸上丢。
徐知羽还没看清,就被潮湿发臭的纸呛了一鼻子。他扒拉下宣纸,手背气极地暴出青筋,手心握紧要把宣纸揉捏成皱纸团。
“是谁要故地重游,又是谁要怀念旧情?你也不看看你心心念念的都是什么鬼见愁的破地方!就算你道侣开虚空也不见得比我用的好,没把你们传鬼域都得大恩大德感恩我!”
红晕一丝一丝笼罩脸颊,离妄坐在低案边缘,扬着一张通红的脸照他说话的腔调反驳:“那也不知道谁的虚空术跟千层白豆腐一样断一节连一节,你去酒楼当个厨子也比你做修士有前途。”
她抚平心头的烦闷,冷下声音来默道:“咒术不行就少赖地点不好,就事论事更不许扯我道侣。”
“你又护短上了?我怎么以前没看出你是这么一个见色忘友的人。”徐知羽仰起头呵一下气笑了:“能过过,不能过早点割席散伙,省得大家每年再从天南地北聚头费时间。”
离妄气昏头十分爽利道:“好啊,我没意见。”
徐知羽:“我也没。”
弱水前,薛宿声用烟术探到的有三个人,而今,两人吵的不可开交,还有一个藏在红柱后一言不发,好似陷入根本不能倾向任意一方的沉默中。
“我……”灯光葳蕤,温栖徵垂下的桃花眼恍然间抬起,顷刻间收复他们焦灼的目光。
他单按这手肘处,衣料的颜色隐隐加深,也不是他在犹豫与为难。
话停在嗓子眼,转而变了风气,将表明态度变成化干泊为玉帛的调节话。
他背弯靠在红柱上,欲开口时,身体缓缓朝上拔了拔,就被一只厚大的手掌按下。
“兄台若觉得为可暂且不说,若要为了偏袒一方而伤了和气,以后就要为所言周旋更多。”
温栖徵侧头一看,方为他解围的男子眉眼弯下,以一副笑眯眯的神情望向所有人。
云纹墨鹤点缀敞开的外衣,夜深露重,里面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衣挡去夜寒。眼见他走到第三人中央,眉眼里不减笑意,越是亲和,越是难琢磨清楚,光站在原地,便让人拨开纷扰,定神在他一人身上。
只道他周身灵力未曾外露,打眼一看,是位亲和的长者——薛宿声。
温栖徵摇头,已知他的身份还像不知情的样子镇定自若地温声道:“我并非要偏向于谁。”
他习以为常继续淡道:“他们就是这样的相处模式,今夜月落,白昼日升,此事就会翻篇了。”
薛宿声来的极巧,刚好撞上年轻人年轻气盛,剑拔弩张的一幕。他不知从何解释,心头边理边慢吞吞张口:“啊,这样啊,果真年轻人的感情就需要点小吵小闹的打磨,我年岁虚高,融不进这项风气,倒是白挂心了。”
温栖徵闻言垂眸,合乎礼仪低声说:“事出有因,让您见笑了。”
他继续明知故问:“天色已晚,先生一路风尘仆仆,难道也是来怀旧?”
闻声,离妄与徐知羽纷纷看向薛宿声。
离妄:“先生也与这所画庵有瓜葛吗?”
薛宿声笑着摆手,眼角是带笑的,但声音没有:“并非如此。家中与两家外人断了一项生意,白日外人内讧牵涉本家,我来,是来清理那些成年旧账。”
薛宿声打着谜语说话,将白日北极不见九遥殿与巫越的隐秘托了出来。
不过,他这一言的信息补充离妄的预想,北极无人镇守是因九遥殿与巫越再起纷执,薛宿声此行目的与徐知羽想的相差不大。
但他有意无意将目的说了出来,懂的人自会知情他指的什么,不懂的只会想这是别人家事,难为情地不做理会。
虽说他们已经戴面具掩盖鬼气,但薛宿声狭长的眼型像砌了刀锋,寒意透过红衣像海浪拂过肌肤,离妄顿时起了一身疹子,又很快淡去。
他已有明确的目标,却不动手。
还是说,他也在试探?或是他假意缓和,要从他们口中得到什么消息?
比如北极封印消失前,他们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薛宿声有了不得不收手的理由,此时,离妄笃定,他们的胜算有了五分。
离妄没有接着追问下去,反倒懵懂低头听着薛宿声绕有兴趣地问:“这座画庵上了些年岁,昔日天工打造的鬼神图色彩华丽,每幅壁画倾入前人呕心沥血,方成就这所画庵鬼神庙的称谓。如今,尔等所见,皆已回归尘土,偶然听闻诸位的争论,想来,这座画庵肯定有什么特殊之处才令你们挂记?”
仰视,平视,垂眸。
离妄看着跳跃的影子逐渐走到跟前,薛宿声欲说的话含在口中,他缓缓生出手,五指覆盖狐眼。
“不妨几位摘下面具好好与我分说一番。”
语气不是商量的疑问,是陈诉,更是命令。
离妄藏在狐狸傩面下的杏眼兀自扩大,是形貌,唯独不见神貌的惊恐。她像正常人别脸想要挣脱,在动作微微实施的一瞬,滔天的灵压从头顶灌下,四角烛火如海中浮木摇曳不定,灵压不容得烛火熄灭,也不允许离妄避让半分。
声音携凛冬霜雪从头顶落下,火影掠过,薛宿声的手已经覆在离妄狐面上,一只手罩住离妄整个脸蛋。
他终于藏不住了。
“非人非妖非鬼,你们自诩说说,六道之中你们走的哪条道?”
手腹掐入狐面,像折了一张白纸发出脆响。那手中褶皱成一团的脸还在发出干涸钝停的声音:“先生阅历无数,不妨猜猜看,我们的道正邪否。”
话语如针落地,烛火像风旗猎猎鼓动,掠过薛宿声笑意收尽的侧脸。
他疑声道:“纸傀?”
另一处,暗林启奏出落叶不断被碾压折断的嘈杂声。三个身姿敏捷的身影,分秒必争窜梭在繁密错乱的暗林中。
“他发现了,把神魂收回来吧。”
听到离妄开口,徐知羽一收回神魂,就发觉自己的纸傀飘飘然薄如白纸,被人踩到地上。
汗水从下巴落下,被翩然的衣袍带去。
他庆幸道:“还得是你想出点睛术化傀这招避开薛宿声,不然叫我们一出去对上,得被他像蚂蚁一样捏死在当场。”
离妄摇头,沉重道:“避不开。”
“啊,我们这出不是拖延时间吗?怎么就……”
熟悉的灵力再次如海潮涌来,树叶哗然飘零,盖不住冷剑出鞘迎锋的割裂声,这让徐知羽吞着口水含下未说尽的话语,紧张的的心跳声接踵而至,他刹步扭头看着离妄手中的弓箭凝化出剑影,与温栖徵剑光相抵形成十字,挡下从天空拨下的一缕烟术。
黑云卷舒,薛宿声玉冠被姣姣掩面的明月照得冰寒发凉,他骨节分明的双指并合抬起灯烛底端,油蜡成灰,灯芯已尽,带有余温的白烟不绝于缕,像丝绸流畅得倾泻而下。
他眼眉漠然,对着离妄道:“我不欲猜你所行之道,但你们出自鬼域内圈,便不得放你们离去。”
凛然的道术与灵气绞合成不断落下的鞭骨,横腰如刀口摧残离离妄最近的高树,所到之处,葱葱郁郁的茂林无不深陷一道裂缝,而且脚底基石无序崩塌,若非灵罩抵下一部分力量,离妄也会如被摧残的惨木一般,面目全非。
“咳!”徐知羽先受不住头顶的压力,双手扶住膝盖弯下腰。
离妄额心处神魂的印记金光流转,闪烁不灭,她脚底流走的灵气如水波涟漪,吞噬小水波后扩大自身,逐渐以轻和温润的姿态形成不可忽视的一道惊涛,水声奔流不息,在不断的冲击下包围众人。
沉闷如钟声灌耳的打击声缓缓有了声嘶力竭之势,可温栖徵知道这是离妄强行从消逝的时间里偷取下片刻平静。
离妄扶起徐知羽,让他先缓缓,接着侧过身,明确朝一人走去。
眼眸里,宽大的衣袖鼓动,青丝凌乱遮挡那双明亮的眼睛,她徐徐走进,招呼他低头。
青鬼张扬可怖的面容就在一声令下,不透露半分拒绝,缓缓低垂,而温栖徵转动眼珠,桃花眼目不转侧看离妄脖子因为仰起紧绷血管,她似乎有些艰难,他的身体随心而动,弯下来。
离妄的呼吸声近在咫尺,轻的,浅的。温热的气息先喷薄到冰凉的面具上,接着吹凉飘散在风中。声音有藏着搅动人心的惑术,令温栖徵心跳骤停一瞬。
“抱歉,纸人不能代表我的心意。五分胜算里,只包括你我。我没告诉徐知羽,不想让他以为是被落下的那一个。”
“我知道,我不怪你,可你若想一人对阵薛宿声,我……”温栖徵手指微微抓住离妄衣袖的尾巴,他半张嘴唇,寒风穿入温暖的口腔,它翕动补道:“我难以接受。”
声音低且细,离妄的声线在道出以下的话语终有不可抑制地起伏:“你我二人合力,才能为自己拼出生机,可谁来为徐知羽搏?终归,他是被我们带出来,我想不到,除你我以外,还能有谁去做这个人。”
温栖徵不假思索道:“那你带徐知羽走。”
我留下。
离妄与温栖徵意见不和,在生前交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被感情冲昏头脑,说服不了面前的人,唯有理智引导出不得不选择的,唯一正确的——决策。
“弱水前,你已经替我挡一次。你和徐知羽都有伤在身,我们之中,总要有人暂时止步为断后,若你对徐知羽心怀内疚,这一次,便偿干净,带他先走,也让我把你的人情慢慢还清。”
“偿尽?还清?”一缕墨发从后垂到身前,温栖徵冷声嗫嚅这两个带有恩怨意义的词语,他被离妄用此再不敢接近她半分,他抬起头,声音与胸腔共振:“这样就足够了吗?”
离妄几乎放下强硬的态度相求,用最没有尖刺的话打碎温栖徵如磐石般不肯回转的心意:“温栖徵,你就当听我一回,好不好?”
温栖徵眼尾泛红,用傩面遮挡他的难堪。
除了公事,他哪回没听她。
浅色的唇齿流露出一丝气音,轻呵之间他几乎不能接受这样的处置,他问道,这算什么。
偌大的身影进一步罩过离妄,额前碎发垂落,离妄没有回答,她抬起头,望向被发丝遮掩住的桃花眼,眼波在黑暗里挣扎地波动着,泛起一层层珠光,替他控诉:“你用愧疚要挟时,可曾想到把我置于何地?”
我怎么办……离妄我怎么办……
可他分明最想说的,偏偏在此时卡在喉咙里,稀薄的空气仿佛难以跟上他的呼吸,酸涩与剧痛涌入狭窄的心室,他疼到说不出口 。
离妄再次说了声抱歉。
没等到她明确的回应,很快胸膛被人推了一把,离妄从来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
水流缓缓干涸,滔天的鞭笞声重新放大,温栖徵再怎样被情感所缚,但清晰的理性告诉他离妄是对的。
徐知羽被他揽住,头也不回朝隐名骸疾步跑出。而离妄终于收神,望向高空。
……
暗林再次闪烁漆黑的人影,月色照下,才见他们的青亮的颜色,一个取自高悬寒天的白月,另一个取自千岁万岁不老的青山。
徐知羽头脑发昏,眼睛被黑暗笼罩不过少许,不知道离妄与好兄弟说了什么,莫名被他逮住后领带走,那薛宿声迟迟未追来,离妄也没跟在身后。
他顿时有了不好的念头:“离妄呢?”
青丝被吹散在疾风,傩面下,温栖徵神色如青鬼一般漠然,或许又是比徐知羽先接受这样的事实:“她留下来对阵薛宿声,我带你先去隐名骸寻找宿主掩盖鬼气。”
“我们都走了,谁来帮离妄?”
温栖徵不作答,因为他也不知道谁能与离妄并肩。
转眼他们立在腐臭阴气交织的巨型骨架下,巨兽的骸骨被岁月磨练成玄色,却妖气萦绕,永远不会被秽土吞噬。
成堆无名无姓的人在阖眼前被迫被丢到此处长眠。
一眼望去,满目疮痍。
徐知羽不再有动作,握紧拳头低声道:“是我成累赘了是吗?所以离妄必须要留下来拦住圣者。是谁做的决定,是你还是离妄?”
他看着缓缓转过来的身影,在纷乱的风声里影影绰绰。玄青巫越形制的衣袍翻撅,衣袖极大,翻开出骨节明晰的手指。
温栖徵摇头:“徐知羽,这是最有效的办法。”
不是为了保全,是为了求生。
徐知羽不可相信深呼一口气。
一语话落,消散已久的疏离再次如断不开的丝线铺满温栖徵整个人,他定神在骸口三具以圆心倒下的尺身前,他说了声“惊扰诸位”,便没有耐心推着徐知羽步入引魂阵中。
徐知羽拳头凝着灵力砸向阻隔他的屏障,脚尖处,红线如几百条游蛇纷纷蜿蜒爬入他与一具覆面的尸体,他喊道:“温兄你怎么可以同意!你怎么能让离妄单独面对圣者!你怎么可以言而无信……”
不同意怎么办,离妄求着他他能视而不见,离妄做出最理智的选择,他能感情用事就此推翻?
这样的心念再次朝温栖徵聚拢,像几百只双臂怀抱宽肩窄腰,似要把他拖到黑暗里。
“离妄自始至终说的都是谎言。”他顿了顿,起印的手势未曾停歇,逐渐急躁地加快引魂阵阵成。
低哀的声音与鬼嚎共舞:“她根本没想过与我们共进退。”
红线在中心打圈,徐知羽半数魂魄被红线与尸身相融,“即便如此,你当真狠的下心,丢下离妄一个人,离妄瞎了眼认你做道侣。”
温栖徵扯出一丝苦笑来。
厚重的衣服罩在他身上,没有沉闷感,倒不说像隽秀雪花破碎,整个人像独身站在风雪悬崖,来人推一把便能讲他推下无底深渊。
他以平静的声线说出能颠覆徐知羽认知的事实来。
“我和离妄已经解契了。”
“我不是她的道侣。”
这样的人,还有什么立场再去干涉她的决意。
徐知羽如被雷劈僵住,在鬼域他们的感情还分外让人眼红,怎么出鬼域就解契了。
不可能!
“天下没有后悔药,天下也只有一个离妄,你若是能接受她就此消散……”他没说完,红线翻滚成蚕,他的魂魄回归实实在在的身体,暂且消停。
温栖徵扫过一眼安静的人,察觉到薛宿声压制空间术的灵压消失,压低眉梢,撕出虚空甬道。
一盏茶,能解决太多的事情——
……
薛宿声表情松动,惊讶地看着留下来的人:“一个就一个吧。说,谁在鬼域与你们里应外合中停封印,东极九遥殿与巫越高位身死,是不是也有你们的手笔?”
离妄收敛神色,他虽辞呈,仍在关注两方的行动,可她疑惑的是,即为当年封印之人之一,他怎么也没丝毫头绪,这代表薛宿声没有参与此事吗?
更加明确的消息,她已经知道鬼域北极封印消失与东极封印反扑绝非偶然,北极封印有人相助,就不知道是不是和东极是一群人。
他们大费周章短暂中停封印,肯定想放出某人。
徐知羽之前说过弱水前与他交谈的怨鬼,实力不低,也在圣者阶。若真是恶鬼两方联合未必能吃下这个硬骨头。
天下圣者寥寥无几,但古往今来却不能胜数。
他们的目的会是那个人吗?这一点还需考量。
好在薛宿声并没把他们当做怨鬼。
烟术再次降下,象征薛宿声耐心将尽。
离妄诚恳回道:“先生修为盖世,先生都查不清的要我一个不知情的人又怎么知道。”
“是真不知情,还是装不知情,打碎骨头就清楚了。”
离妄侧身不与他正面对抗,她跳入树林的阴翳中,犹如狡狐,几番拉扯下在回咬一口,“刑狱严刑逼供出的尚且真假参半,且不说先生无凭无据诬陷于我,凭什么觉认定我与先生口中那群人是一伙人。”
薛宿声被她消磨得冷下眼神,双指立在胸口,四周草木朝他朝拜,送出澎湃的风声。
“若真有冤,就说给苍天去吧。”
不对,薛宿声这个千年老怪活了这么久,怎么越活越糊涂。
她百口莫辩,好歹薛宿声在冬莞奖惩分明的名声在外,她不信薛宿声当真会是非不分降罪下来。
难不成他已经有线索,知道北极那群人为她而来?
此招逼供,审的不是她,是那群人。
他们也在附近。
但困扰的是,她怎么会是那群人的目标,他们会为她出手吗?
离妄混乱地摆了摆头,已经竭尽全力让薛宿声收纳暗林所有的灵力,在他抬手引导准备蓄势一击时,离妄就可以撕开虚空逃走。
她打不定薛宿声未来的意思,与其举棋不定,不如走一道险棋,虽然凶险,但离妄必须要走。
此时,黑暗像有实体一样晃动,近看才知不是惊鸟,是人影!
金属面具遮面,身型有男有女,来了七人。
暗林突然蹦出与离妄想背的一群人,让薛宿声短暂化停顿。
离妄想都不想,本能求生抓住他灵力似死水微澜的一秒,消失眼前。
一缕烟反映过来追随,宛如吃鼠的蛇,准确迅速,一击咬中离妄双腿,让她整个人扑倒大洼的水泊里。
水花绽开,溅到她脖子、裙子上,手掌被不平凸起的石粒磨破,在抬起来,已是血痕深浅不一,血肉迷糊的模样。
离妄回头将将淡去夜蓝的天色收入眼底,高耸的密林远远观去与天齐平,没有黑云游动,也没有枝叶垂地,它回到属于自己的平静中,这都归因于薛宿声的灵力消失了。
远方,有道虚空在她眼前开启,离妄双腿失去知觉,她紧盯那道比夜色还深的黑暗,手中长剑不安地敲打水泊发出低鸣。
脚步踏出时,幽火引路,他没有影子。
有幽火为他照亮前行的石子路,定神处,他明显颤了一下。
“徐知羽怎么样了?”离妄仰望着来人,放下紧绷的神经,不假思索询问道。
“他魂魄归体,暂无危险。”一双桃花眼垂下,温栖徵走到她跟前蹲下,不管他们今时今日身份握住她的手腕,声音宛如刚刚哭过一般低哑:“哪里伤了?”
离妄扫过一眼手腕,她担心他极端,要把灵力全送到她体内,笑着回答:“腿暂时失去知觉了,不过已是不幸中的侥幸,人没事。”
她欲脱手,只见温栖徵视线游走过她的双腿又被这一举动惊扰,回神正视她。桃花眼不悦地压低,将眼底的猩红拨入浓郁的暗色中。
离妄打着哈哈道:“圣者留情啦,我休息几天就好。不过我不能爬着去隐名骸吧,你觉得呢?”
“你这么厉害,断手断脚爬也能爬到隐名骸。”
离妄咬牙切齿:“你说话愈发太尖锐了哈。”
温栖徵虽这么说着,自己却背过身将离妄的手臂绕道他颈下盘桓。他不曾用劲托起离妄的双腿,女子倦怠的声音徘徊在头顶:“别开虚空了,背我走走吧。”
起伏的胸脯与后背相贴,那颗心脏归顺在另一处疲惫的心跳中,在脱离生死一线下稳重有序地共鸣。
他道:“好。”
离妄看着他走向微微放亮的鱼肚白,他的脚印被抛弃在另一半湛蓝里,随水迹干涸,蒸发在空气中。她双手相前展开后松散地交错在他胸膛处,她的食指仍不老实点在他心口叩问:“我没想过你会回来找我。我生前欠你太多,你应当抓住这次机会对我避之不及。”
“欠债还钱,哪有债主主动避开道理。”
离妄着急道:“我不是哪种欠——”
温栖徵低头看着脚尖总是落下在微弱的曙光后,淡道:“我知道,敲骨吸髓,不如金玉来的无情无痛。”
离妄更着急了,“哪你何苦装瞎心眼!”
你又何为要回来。
她听着他低唤了声,她总是不说明白,但他似乎总能听懂她的言外之意。
即使知道这是离妄说反话,心里却叫嚣温栖徵给出她满意的答复。
他还是继续说道:“你从没有把我放在你的计划中,你从没想过与我共进退,我虽说不怪你,但芥蒂是真的。”
那句话一直如心魔,在他躯壳内滋生,势有火势汹汹,焚黑根深之处。
心魔不休,伤口溃烂败坏,焉能痊愈。
温栖徵被折磨得地口不遮拦:“你甚至、又丢下我。”
一糊涂,脑子不清醒把徐知羽告诫他天下没有后悔药的事情也说了个遍,他紧随那道声音,声线不成直线:“离妄,我害怕……”
或许是他翻涌的情绪太过猛烈,离妄一点防备都没有,想起来建起心墙时无济于事,她已招架不住:“我想冒险得到更多的消息,做下决定后也是我一人要承担所有风险。告诉你个好消息,我见到与北极封印消失相关的人啦,虽然一面很仓促,但薛宿声一定有不可说的联系,才收了威压。之后,你回巫越,我回九遥殿……”
温栖徵步子随着她最后一句话骤然变缓,她反映过来说了不太适宜的话,话锋一转:“温栖徵,与你重逢多日,我发誓我没有那样想过。”
他随口替她补严谨话术:“嗯,又是真心实意。”
“……”见招不管用,离妄彻底哑声了,她低头看向他宽而薄的肩膀,微微张口。
温栖徵偏头瞥见离妄脱去傩面,咧着虎牙埋头朝肩膀咬去,以为她受鬼气作用,想着离妄不要啃别人怎么都行。
可他发现,即使是几层衣绸挨了前锋的力劲,衣料在鬼牙下也是脆弱之物,她不可能咬的如此轻。
一双没有遮挡的杏眼圆溜溜与他视线相对,眼眶打转水光,不知何时,碎光突兀跳入在她眸中,柔和的如缓缓隐入天幕的零星。
“你可曾记得,我之前说纸人不能代表我的心意?”
温栖徵嗯了声承认。
“现在,我将我的心意许诺给你,你感受到了吗?”
温栖徵停下来缄默,那双桃花眼被血丝爬满,也不透露一点疲惫,无邪地朝离妄眨了眨。
在鬼域,离妄凭这双眼睛认出温栖徵。
离妄太懂这双眼睛,被它这样盯着,犹如窥神本相徐徐诱导她看清楚、说通透,不可以有半分隐瞒。
她哎呀地将额头也抵在刚刚白齿落下的地方,含糊道:“它、它说,它说……”
温栖徵打量离妄耳根红透,她的声音软成包在糖葫芦外层的糖纸:“要见的……一定会再次相逢的,它真心实意,真的不能再真的不骗人。”
话音洒落在旭阳升起时,霞光万道,和风吹动心幡回鸣,温栖徵笑着嗯了声,回首处场景豁然开朗,他们已然步入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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