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这处僻静院落的院墙实在是热闹,在不足一晚上的时间里,这院墙的墙头已经站过两个势力的人。
来人中的领头人穿着一身绣了金线的黑衣,腰上挎着两把刀。其中一把只剩下刀鞘还挂着,显然那柄短刀就是他掷出的。
“骁京卫?!”
不知是黑暗中何人低声惊呼,院里的众人才从突然的变故里回过神。
领头人颔首,目光在祁连十三营的余孽身上徘徊几瞬,最后落回池嫉身上:
“堰都皇城,天子脚下,容不得你们这等异族放肆,把他们拿下。”
听见领头人的话,郭解连才意识到这作为云国皇帝鹰犬的骁京卫竟是赵摧锋说的后手。
该死!这骁京卫的人怎么会帮赵摧锋这个贱人!
刀剑入肉的声音从领头人下令后,便不断在池嫉身边响起。
骁京卫是云国皇室最忠实的爪牙,所有成员皆为训练好的死士暗卫,做事只求效率与结果。
领头人说了拿下,他身后的骁京卫们便一下跳下院墙,拔出刀和院落里的祁连十三营余孽厮杀,将那些人卸下四肢和下巴防止挣扎和自尽。
在这群骁京卫面前,猎人与猎物的身份一下便扭转。祁连十三营的几人成了案板上的鱼肉。
郭解连见原本设计好的事情被人搅了局,出卖兄弟的罪人被他的刀捅进了心口还咧嘴笑着。一下气血上涌,怒急攻心,一口血从嘴里呕了出来。
随后他抬手把刀从赵摧锋胸口抽出来,想借力好给这贱人捅个对穿。却被骁京卫的人一刀将右手给砍下,手中的刀也落在了地上。
失了惯用手和武器,郭解连的战力就失去了一半。顷刻间便被人卸了左肩和下巴,颓唐地坐在了地上。
“你就是点燃了软麟烟的人?”
池嫉捏着手中只剩一点碎屑的火折子顶盖,抬起头用那张全是血的脸与领头人对视。
他起身走到赵摧锋身边,看着他心口处的伤,顿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是我,但你说的香是我师父的。”
原来早在两年前,赵老乞便将一只作了记号的火折子递给他,用着他从未见过的认真神情对他嘱咐道:
“若你师父我有一天夜不归宿,没有必要不要来找我。你若是来找我了,务必用火折子将它的顶盖点燃……它或可保你无虞。”
这个领头人口中所谓的软麟烟,应该在当时就被赵摧锋塞到那只做了记号的火折子的顶盖里,交给他作为保命符被他塞到了草席下。
他的师父赵摧锋似乎早早就料到了这一遭,甚至两年前便未雨绸缪给他谋来了退路。
听了池嫉的话,领头人这才将目光放到了被尖刀刺进了心脏,显然已命不久矣的赵摧锋身上:
“显然你不挨这刀,这几日也该死了。”
“我知道……咳咳,”赵摧锋咳嗽了两声,面色更加惨败,“软麟烟不分谁拿,只分谁点。该受云国皇室庇护的……是我的弟子。”
“想好了?”
“想好了……玖小子看了不该看的,听了不该听的。哪怕我不同意,你也会这么做。”
领头人没在说话,他走了几步背过身。给池嫉和赵摧锋留了说话的地方。
“……会怪我吗?”
赵摧锋问道,只说了这一句话便让他止不住地喘着粗气。
“不会。”池嫉摇摇头,用手帮赵摧锋捂住心口的伤,企图让血流的慢些:
“没有你,我现在就不可能活着。所以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怪你。”
“嗯……好孩子,”赵摧锋虚弱地扯起嘴角,想要笑却没了力气,“我再告诉你个秘密。”
“你师父我啊……其实才四十五岁,以后不准再叫我臭老头了。老子当年好歹也是云国武考魁首……”
池嫉:“……”
“骁京卫统领乃我旧识,十三营没拿到名册,不会善罢甘休……和他走,现在只有云国皇室能护住你。”
赵摧锋的最后一句话说的极为小声,宛若蚊吟。但池嫉还是听清了。
“知道了……师父。”
听了池嫉这声师父,赵摧锋才心满意足地闭了眼在几秒后没了呼吸。
在两人说话间,院里的厮杀早已结束。
只不过一方骁京卫没有领头人的命令便没有动作,一方祁连十三营的人被卸了下巴和四肢,没办法有动作。所以倒让这场临终前的交代进行的格外顺利。
“说完了?”
领头人走过来,在池嫉身前停住了脚步,俯视着他。
那双深黑色眼里满是探究和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的价值。
而池嫉就是那件被强买强卖的商品。
两个人相顾无言,大概过了半分钟,领头人才嗤笑着说:
“是个有胆色的,带回去倒也不亏。”
说完,他将手一招,那些本站在暗处不动的骁京卫们便闪身出现在池嫉身边。
“请吧,小鬼。点了软麟烟,又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你今后只能是骁京卫的人。”
领头人用袖子擦了把池嫉的脸,将那些已经凝结了的血抹下来了些,露出他原本还算白净的面皮:“别怪我没提醒你,进了骁京卫就把过去的事情给我忘干净。敢生出些别的心思……就别怪我不念那个死人的旧情。”
“我明白的,统领。”池嫉紧了紧抱着赵摧锋尸身的手,没有再言语。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是他现在的处境。
哪怕他改变了很多,但他的生活还是按着原本的世界线那般行进……
听见了他的称呼,领头人“哈哈”笑了两声,看着他像是在看什么新奇的物件:
“这便叫上统领了?你还算有意思。去,备马,我今日亲自送他去堂口。”
所以现在就变成了这样的情况。
他正坐在一匹枣红色骏马的身上,被骁京卫统领带着纵马向骁京卫名下的堂口去。
两侧的街景不断变换,疾驰的风像刀子割得他面颊生疼。池嫉感觉到自己被风吹的有些发冷,那股将他禁锢在马上的,身后的热源更让他不敢靠近。
他听见拉扯着缰绳的人轻笑了一声。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不敢动弹了?之前不还一副不怕死的样子和我对视?”
池嫉沉默了一会儿,才斟酌着开口:“您不会杀我的,按我师父说的关于软麟烟的规矩。”
“软麟烟的规矩?”骁京卫统领冷笑,“你以为宫里的贵人真在乎这个?如果我想让你死,左右也就给上面交代一句去迟了,燃香者也死了。”
“留你一命,只是我心情好,施舍了你点活头。”
池嫉点点头,没有再口头回话避免触了骁京卫统领的霉头。
但显然他不回话这个举动让身后人不乐意了:“赵摧锋也是个眼光差的。”
说完这句话,那人将缰绳一扬,两人□□的枣红马嘶鸣一声,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您和我师父是旧识,”受不住白刀子似的风,池嫉将头偏了过去,正好能看见身后人线条凌厉的下颚,“能和我说说我师父吗?”
似乎没想到池嫉还敢提要求,骁京卫统领默了一瞬,随后嗤笑着:“等你能对他的死装出点悲伤再来找我问,想打探事情你至少要有表面功夫。”
装出点悲伤?
池嫉听着他话里的词句有点发愣。
不对……
他恍惚间发觉了一点不对劲。这点不对劲像是一团乱麻里的一根线头,被骁京卫统领提了出来
他才一下抓住了这根线头的尾巴。
对啊,他明明该觉得悲伤,为什么这种情绪会被他下意识忽略?而在那么近的距离,目睹人被一刀割喉的下意识反应却是无动于衷甚至兴奋。
意识到这个情况,池嫉一下怔住。
他捂住自己的心口。胸腔里的心脏仍在跳动着,泵出热血流向全身,他却觉着里面有些空落。
他……像是因为今晚的遭遇而被一下抽走了感知情感的能力。
察觉到池嫉的动作,骁京卫统领有些意外的挑眉,兴致上头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忽然见他面无表情地落下泪来。
下一刻,他拉着缰绳的手的袖子被池嫉拉住
“统领。”池嫉唤了一声。
其实他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抓住骁京卫统领的衣袖。面颊上的湿润实在是让他有些难堪,但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落泪。
为了自己失去的感知情感的能力?还是为了他的师父赵摧锋?又或者是意识到自己正无法阻止地跌入命运的轨迹?
“嗳……”骁京卫统领忽然叹了口气,认命似地抬起一只手用袖子粗鲁地给他揉去了眼泪:
“别哭了。你因为点了软麟烟被短暂的麻痹了情感感知。为了探听那点事,这样的情况你还能叫自己哭出来,也算有些真本事。”
“我叫萧清野,勉强算是你那师父的师父。”
原本还因为对方突然柔和下来的态度,而感到惊讶的池嫉,被萧清野这句话震得将要说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按你刚刚问的,剩下的等到了堂口再继续给你讲。”
……
“所以我师父他曾经是骁京卫的人?”
池嫉惊讶地提高了声音。
他此刻正坐在骁京卫名下堂口的一间屋里,身上被血弄脏的衣服已经被换下,面前的矮几上摆着温热的茶水。
萧清野坐在池嫉对面的榻上,看着他惊讶的神情,云淡风轻地点了头:“他在入骁京卫第七年,被当时的二殿下越过我召见,之后就没了踪影。”
“再出现时,已经又过了八年光阴。我不知道那八年里他做了什么,只知道他从北川回来,已经是身中奇毒连模样都衰老了几十岁。回来后,他从当今的那位手里换走一支软麟烟,之后就到了这东坊当起了个乞丐。”
“当年的二殿下就是当今那位吧。”池嫉心里有了些许猜想。
萧清野睨了池嫉一眼:“你说得不错。”说着,他喝了口摆在矮几上的茶水:
“我原以为赵摧锋拼命拿到软麟烟是为了给至亲谋个护身符。但从知道有你这个弟子,如今又是你点了软麟烟后,我就改变了看法。”
“你和他无亲无故,当年他拿到软麟烟的时候你还压根没出生,而他唯一的血亲在十一年前的二月也死了,软麟烟也不可能是他为自己换的。”
“软麟烟对我师父来说没有用处,他不会换对自己没有丝毫用处的东西,”池嫉想起了赵摧锋作为赵老乞活着的那段日子里,十分实用主义的生活方式。“所以……只可能是那位毁约没有给师父他两原本约定好的东西,但为了面子上过得去便用了软麟烟替换……
池嫉说完,对上了萧清野还算赞赏的目光,对方玩味地说:
“你倒是个敢猜的,但和我的猜想不谋而合。”
“这些你本不该知道,但我现在冒着让我自己掉脑袋的风险给你说了……”萧清野说着,伸手捏住了池嫉的脖子,用近乎低语的声音在他耳边说:
“在我这里,死人更容易保守秘密。我既然有心照拂你,你也就好好给我承恩,若是让我听了点风声,你也就可以下去陪你那师父了。另外,我需要你帮我办一件事——去给我查当年你师父想和椅子上那位交换些什么。”
池嫉听着耳边的威胁,顺从脖子上的力气抬起头,用面无表情来掩盖得知这些消息后,内心的波涛汹涌:“我会按照您要求的来做,请您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两个人维持着这个姿势对视良久,池嫉也借着这个机会在烛光下打量起这位骁京卫统领。
这人有一双桃花眼,却因深黑的瞳仁不显多情反添几丝寒凉。虽也总是笑着,但多是讥笑和冷笑。那张薄唇和双眼上方那双剑眉才写出了这人的薄凉锐利的真性情。
看来关于原身未来的记忆也不全对。云国的骁京卫没有记忆里的那般对皇室忠心,至少他眼前这位满腹野心的骁京卫统领并不忠心。
那为何那段记忆里的那位“萧清野”没有掀起一丁点浪花?
在池嫉看来,身在萧清野这个位置的人,想做点什么惊涛骇浪的事只会是轻而易举。
正当池嫉的大脑在疯狂运转时,萧清野已经松开了掐在他脖子上的那只手:
“行了,明日跟着教习去堂口里报到。七月后我来挑人,若七月后你没有训练到我想要的程度,作为废物你便离死期不远了。”
“我知道了,统领。”池嫉低下头,随后便见萧清野开门离去,穿着黑衣的身影一下便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矮几上一杯仍旧温热的茶水。
见人离开,池嫉也松了口气,一下便瘫倒在了榻上。今日一天的遭遇早已越过他在21世纪坚守的道德底线太多,让他感到无比心累。此刻终于有了机会休息,他也管不了萧清野会不会让人监视他,闭了眼就打算睡觉。
也不知他被软麟烟麻痹了的情感感知多久能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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