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姜恩生在家里围观姜茂德给人缝补缺失的四肢,死者是一名男性,据说是皇宫里的人,事后姜茂德告诉她说,他看见跟来的那个小孩腰带上系着一条平安结,编织平安结的丝线是最上等的好织品,能佩戴这样上等好东西的人,大都非富即贵。
跟来的那个男孩坐在门槛上,吃了她舍不得吃,已经放了好几天的冰糖葫芦,眼眶噙着泪又不掉下来,就闷闷的干坐在那。
姜恩生看得心烦,不想再待下去,于是从抽屉里摸出一块铜板,悄摸着溜了出去。
她虽然没有娘亲,但爹把她照看的壮实又健康,每天活蹦乱跳,还有好多乞丐伯伯叔父一起逗乐玩耍,每回刽子手叔伯在外面菜市口行刑的时候,她也有一个固定可以观看的最佳位置。
她无忧无虑的活着,摔疼了就大哭,吃着香喷喷的饼子烤肉就开怀大笑,见不惯那种憋着就是不吭声的闷油瓶子。
出门的时候,随那个男孩一同前来的大人追到院子里,往她怀里塞了一串铜板,姜恩生记得很清楚,整整三十个。
卖糖葫芦的人没在菜市场,她一路小跑着赶到人家家里买了一串糖葫芦,准备出门的时候又折回去,拆开那一串铜板取出一枚,一共买了两串。
她想着回去给那个男孩一串。
每回她心情不好,只要嗦一口糖葫芦就能忘记不开心。
她举着糖葫芦还没暖热乎,就听到前面小巷传来的责骂敲打声。
她蹑手蹑脚靠近,然后冒头往里瞧去,
只见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小男孩,正因为偷了别家的包子,被一个看起来格外壮实的男人用柳条抽打。
小家伙咬着下嘴唇,愣是没发出半点声响。
男人手中的柳条往他身上抽一下,姜恩生就不自觉皱一下眉头。
忽然,男孩抬眼对上她的视线。
她灵机一动,瞥了眼手中的冰糖葫芦,紧接着便张大嘴巴,狠狠地咬了一口糖葫芦,然后又跟男孩眨了眨眼。
果然是个聪明的小男娃,领会到她的暗示后,男孩张嘴就朝壮实男人的大腿上咬了一口,男人吃痛般地鬼哭狼嚎,脸蛋脏兮兮的小男孩冲她眯眯一笑。
好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男孩便又换来一顿更猛烈的暴打。
男人撒完了气,丢掉手上的柳条走了。
姜恩生缩着脖子走过去,看着男孩浑身的伤痕,小圆脸皱成一颗干巴冬枣,“疼吗?”
男孩摇摇头,眼神不自觉看向她手中红艳艳的糖葫芦。
姜恩生有些犹豫,举着东西的手不自觉往回收了收。
这是她给家里那个小男孩买的。
“你…你饿吗?”
男孩直愣愣盯着她手上的糖葫芦,姜恩生硬着头皮跟人说道。
男孩点点头。
他依然看着,眼睛一眨不眨。
姜恩生看着手上已经被自己吃完一颗的那一串,犹豫再三才往外伸出不到半指的距离,“另一个是我给别人带的,这个我吃过了,你不嫌弃的话——诶!”
“不嫌弃。”男孩一把将她手上那串躲了过去。
姜恩生不自觉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呢。”
“说话耗力气。”小商华说。
姜恩生依依不舍望着原本该是她的,此刻却成了别人的糖葫芦。
就在对面小男孩准备张开嘴巴准备大饱口福之际,姜恩生叫住他。
男孩一脸茫然抬头看向她。
“那个……”姜恩生抿了抿嘴巴,又咽了口唾沫,“虽然我答应了给你,但你能不能再让我吃一个?”
对方看着她不说话。
姜恩生竖起一根手指,“就一个。”
男孩犹豫再三,举着糖葫芦的手稍稍往前伸了一下,然后又往回缩了缩。姜恩生当机立断,在他就要往回缩手的时候,张开嘴巴从木棍上咬下一颗。
她腮帮子撑得跟河豚似的,鼓囊囊的,另一边扁扁的,她把嘴里的糖葫芦咬成两半,其中一半吐在手心,才勉强能咀嚼着吃下去,“我爹说,人就跟糖葫芦一样,一串上面有大的也有小的,糖裹在外面看着也好看。”
她咽完嘴里的最后一口,又把手心的那半颗丢嘴里,然后使劲舔了舔手心沾着的糖浆,“但是里边的核不咬开就不知道有没有虫,如果这颗有虫那就吃下一颗,总不能一串上边都是坏的。”
男孩听她喋喋不休,短暂地忘记了饥饿,“万一全是有虫的?”
姜恩生瞥了他一眼,“那就回去找卖糖葫芦的人啊!”
男孩闷闷回了声“哦”。
“所以我爹说,人就和糖葫芦一样,有虫代表不开心,没虫代表开心。”
姜恩生小心翼翼护着手上仅有的一串完整的糖葫芦,“我回家晚了我爹会打我屁股。”她冲男孩盈盈一笑,“我走啦!”
……
深夜寂静,空气中弥漫着烟花绽放后的燃烬气味。
夜空繁星点点,月儿明亮。
商华垂眸注视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又抬头看向眼底充满恨意,对着他说早晚有一天要找他给她爹报仇的丫头
他看着她,有一瞬间,仿佛看到了那天傍晚举着糖葫芦蹦蹦跳跳离开的小姑娘。
“告诉余怀之,手不要伸到不该伸的地方!”
商华舔了舔手背伤口上鲜血。
姜恩生感觉他已经疯了,此时就像是一头失控的野狮发疯前的最后一刻平静。
她坚决回道:“自古邪不压正,不该放弃的事我们绝不松手!”
商华嘴角勾着冷漠:“‘我们’?真是可笑!”
他转身,飞速跳跃到马背上,“驾!”
寒风凄凄,心在裂开,在滴血。
商华眼眶泛起一层薄薄水雾,铮铮望着前方的路逐渐开始变得模糊。
那年的那日傍晚,商华举着糖葫芦站在原地,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身影越来越远,街边的积雪层上,有长长一串她留下的脚印。
那脚印仿佛没有边际,又好像是在指引着什么。
他舔了一口糖葫芦,鬼使神差地顺着脚印一个一个踩着跟上去。
这是他吃过最甜的东西,也是第一次有人停下来,笑盈盈的跟他说话,完全没有嫌弃他破破烂烂的衣服和脏兮兮的手脸。
他张嘴准备咬下一整颗吃,牙齿还未碰到最上边的糖葫芦,“啪”地一声,一整串的糖葫芦就被人快速夺了过去,并狠狠摔在地上。
他正准备吃的那颗从木棍上掉下来,滚得老远。
他来不及看是谁摔了自己的东西,扭头跑过去追那颗掉在长街中间的糖葫芦。
小商华的手刚捡起来,下一秒他的手就被人狠狠用脚踩住。
那人声音冷漠,比这天寒地冻还要冷百倍,“这种嗟来之食,不吃也罢!”
他拼命想要从那人脚底抽回自己的手,无奈他的力气太小了,那人轻飘飘就能踩的他无力反驳。
他倔强地说:“……这是我的糖葫芦。”
“想不想有吃不完的糖葫芦?”那人松开踩在他手上的脚,并且俯身耐心地把他扶起来,“只要你跟我走,往后要什么有什么。”
他饿怕了,流浪怕了,害怕自己哪一天死在街上,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他说:“我跟你走。”
然后,
他被男人带进了装饰富丽的轿子。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子,满地积雪的长街上,最后一丝白昼之色被夜色吞噬,他看不见没多久前送给他一串糖葫芦的小姑娘。
他心里暗暗发誓,要跟着这个富人长本事,往后给那个女孩带很多很多的糖葫芦。
……
另一边。
林文忠被追踪的黑衣人齐齐堵在死胡同里,一直难舍难分纠缠了很久,他当场刺杀了三个人,还有两个逃了。
他捂着被剑划破的衣袖,受了伤的左手抓着佩剑,右手紧紧捂着伤口,拖着疲惫的脚步,踉踉跄跄折回去找姜恩生。
如果被余大人得知他刚跳进长天楼,后脚他就跟姜姑娘分开了,而且还是听了商华的话,不知道余大人会不会气得把他一脚踢出京城。
林文忠一边后悔一边加快脚步往回走。
姜恩生蹲坐在衙门外面的石狮后面,过了不知道多久,她远远看见街上有个人在靠近。
她眯着眼睛使劲看。
“林文忠?”
姜恩生定眼一看,连忙起身往他那边走。
寂静的长街,突然传来一道压抑着的低喊声,林文忠本能地皱了下眉,紧接着就看见姜恩生从石狮后边冒出头跑了过来。
“姜姑娘?”林文忠心中一喜,加快脚步走到姜恩生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一圈,一眼就看到姜恩生手上的血,他脸上的笑意立马僵住,“你没事吧?”
姜恩生摇摇头,看他一身狼狈,不用问也能看出来他经历了什么,“不是我的血。”
“商华呢?”林文忠左右环顾一圈。
姜恩生:“走了。”
林文忠感到非常难以置信,“竟然能有人落在他手上还能虎口脱险,姜姑娘,下官佩服。”
姜恩生眉心微蹙,“这话听着,我怎么感觉你像是在阴阳我?”
“不敢。”林文忠瞧她一身清薄纱裙,又想起先前余大人的交代,“先去换件衣服吧。”
“余怀之呢?”姜恩生站着没动。
林文忠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余大人有他的安排,你这身衣服穿着也不方便,还是先换了衣服吧。”
姜恩生跟上他,“他有什么安排?”
姜恩生问的紧,林文忠没敢看她,“今日圣上设宴,余大人入宫去了。”
“他说会尽快赶回来。”姜恩生咄咄问道:“他现在还没回来?”
林文忠性格直,向来有话说话,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让他扯谎骗人的活,他实在做不来,尤其现在姜恩生问的紧,他更扛不住。
林文忠长舒了一口气,“余大人回来了。”
“他人呢?”
“他……”林文忠吞吞吐吐道:“他在长天楼。”
长天楼__
赵勇宁被告知醉春楼送来的人被人劫走了,连喝盏茶的心情都没有,直接掀了桌布,精致昂贵的茶壶茶杯被摔成一地碎片。
他一路狂奔赶往顶层阁楼,屋里空荡荡一片,原本禁锢着四肢的绳子也悬空掉落,地面上还有打斗过的痕迹。
赵勇宁走过去,一把抓住床沿四周的坠绳,大掌攥紧猛地一扯,床沿外周的装饰木雕围栏“哗啦”掉了下来。
他失心疯地在屋里四处乱砸,逮到什么砸什么。
突然——!
他看见床底下有一个荷包。
赵勇宁走过去,俯身将掉在床底下的荷包捡起来。
墨蓝色荷包,上面绣着一串糖葫芦。
那是商华的荷包…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