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观供奉仙师,一砖一瓦皆取之于民。赐福事件后,质疑声四起,百姓砸毁长德观泄愤,国书一出,民间众说纷纭,存数不多的仙观又倒了几座。
流言传入庙堂,风济桓充耳不闻,率领满朝至城外迎接。仙师位同人皇,按规矩当受人族顿首礼,但长虞不拘小节,长亘有所避讳,严格来说,在意这些的只有长德。
为民众所怨的仙师自然不能受礼,这套虚礼就被免去,以双方颔首替代。
泠卿雪倚在望楼上,看长德面色如常,甚至还挤出笑颜,感叹此人脸皮堪比城墙,就是不知涂了多少灵药,才盖住脸上淤青。
进入紫垣宫,看到萎靡不振的祝其肆,那抹虚伪的笑终于挂不住。
风济桓斟满千金笑,亲自给长德奉上,做出个推人的动作:“孤有今日,仙师功不可没。”
君王的目光扫向末席,群臣噤若寒蝉。
在眼刀逼视下,祝其肆抬眼无神,张嘴无声,那滩烂肉如同朽木,被华服藏尽**。
黎卢薇道:“诸位有所不知,此贼招供,他曾求长德仙师暗害陛下,后来不知怎的,陛下安然回京,因此隐忍二百年,为国除害。此贼深知罪无可恕,越狱不成,竟想咬舌自尽。”
咬舌是咬不到舌根的,谁都知道祝其肆因何断舌,然而谁都装作不知,毕竟无人想成为第二个保守秘密的哑巴。
几日重刑,风济桓已拿到供词。一切如当初所料,在这场偷天换日的政局阴谋里,长德是最大帮凶,唯有修炼煞气之法,至今问不出头绪。他面向仙师席位虚心请教:“据祝其肆所说,煞气出自栖霞洲,不知长德仙师可知此事?”
这招无中生有,叫满座瞠目结舌。
自那日两军交锋,祝其肆修炼煞气人尽皆知,可若说煞气出自栖霞洲,却极难叫人信服。万年来,幻宗自诩天道正统,怎会容忍煞气出现在?仙师修为高深莫测,就算有煞气出现,怎会数百年而不察?
无数双眼睛投向长德,众人眼里没有敬意,只有疑虑。在座的仙师分明有三位,人皇为何盯着此人不放,这可是备受尊崇的道宗掌座。
风济桓更进一步:“长德仙师为何沉默?孤听闻,荒渊是容纳煞气之地,您作为天道批命的见证人,难道不知道点什么吗?”
黎卢薇配合着他唱双簧:“若真如此,叩天批命便是骗局,长德仙师深孚众望,不会有此欺世盗名之举。”
这君臣俩是商量好的,长德思忖,事实如他所想,风济桓冷笑道:“以钱论才的人,内里如何,我等岂能评说。”
文臣这才发现,人皇请仙师入京,不是为了修行,更不是为了感激,而是问罪来的。他们开罪不起仙师,不敢忤逆人皇,只盼着宴席早些结束,好回府关门闭户,不闻外事。
早在以慧眼视浮尘山时,长德就知因泠卿雪之故,风济桓未死。当时释放灵力,只想除掉此二人,不想弄巧成拙,险些赔上一只眼。今时再遭诘问,鞭刑台上未泄出的恨又冒出头,他后背浮起金光,压向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四道剑气紧随其后,将金光击散,长虞叩起手指,捏出剑诀:“何必同晚辈置气。”
她出招巧妙,化解危机的同时,把杀气从金光里剥离出,杀气流动到大殿中央。黎卢薇一面高呼护驾,一面挡在御座前,喝问道:“陛下几句戏言,长德仙师竟起杀念,吾主若有闪失,仙师该如何面对我人族万千子民?”
放出金光,是为威慑众人,长德吃了这哑巴亏,正想如何圆场,风济桓满口无奈地长叹:“又一次,又一次!”
又一次?这人先前谋害过人皇?
眼看武将要群起问责,长亘忙起身扯开话题:“天阙城景色极佳,不知人皇可否赏光,派人引老夫一观。”
风济桓顺着话说下去:“仙师自便,众卿若是愿意,可引仙师前往。”
文臣如遇大赦,鱼贯而出,武将还不肯走,指着鼻子骂长德,御座上轻咳一声,他们才心有不甘地跟着黎卢薇退出。
光禄寺官收尽碗盏,泠卿雪姗姗来迟,作为个看客,她目睹了全程,此时心情大好,笑道:“长德仙师,别来无恙。”
面前都是熟人,长德握杯的手捏出青筋,冷笑道:“你们串通一气,诓我到此,究竟意欲何为?”
风济桓忽然道:“你走吧。”
长德愣住,手不由得松开。
泠卿雪道:“不想走,难道还想挨骂吗?”
在坤舆洲皇都内,她笃定长德不敢真动手,事实也是如此,长德几次捻起金光,最后把功夫全用在嘴上:“别得意的太早,就算你能出荒渊,必伤根本,区区一凡人,我看你还能活多久。”
这老家伙还不知她身份,泠卿雪指尖白光流动,一言难尽地摇头:“还是仙师啊!这都看不出来,您放心,就算死,我也要先为您送终。”
长虞发出讪笑声,长德重重拍向桌面,玉杯震落,杯中酒只饮一口,残留的千金笑飞溅满地。他恼羞成怒:“呵,一个天道不容的人,有什么资格这样和我说话。”
提到风济桓的痛处,他抬手就要出招,泠卿雪侧身拦住,走向御座:“仙师还要自欺欺人到几时,所谓叩天批命,不过是你铲除威胁的杀招,若有人精进至洞虚期,日后必有一仙师逊位。幻宗三修,道修出身最好,天分最高,仙师难道不是担心地位不保,才想出此骗局?”
说罢,她坐在御座上,挑拣些清淡小菜吃着。
这些假设毫无证据,只是猜想。批命台现世以来,被批凶者,哪个不是灵脉出众,天纵奇才,而那些得到平和圣的批命者,反而是平庸之人,仅家世显赫罢了。天才都是祸根,世上没有如此巧合的事。
人有时候就能猜得**不离十,长德眉目狰狞,涂在眼眶周围的灵药被挣开裂缝,露出少许淤青。他颤抖着指尖指向御座,愣是没挤出一句话,拂袖扫翻面前桌案,把木桌压成齑粉后,大步踏出殿,在殿门前阴着脸回望,化作道灵光消失在云端,拂尘扫落几束金光。
坐在角落的祝其肆嘴角溢血,砸到在桌上再无动静。
长虞走过去,揪住发髻将他提起,探着鼻息道:“死了,长德以此泄愤。”
泠卿雪放下箸:“祝其肆败后西逃,试图入渺洛洲,师尊可知缘由?”
长虞道:“无非是寻求庇护,然灵族之事,为师亦知之甚少,不如去问旻巫祭司,他或许知道一二。”
想到那天闯入的死士,泠卿雪认为现下不是好时机,继续低头挑拣。人族饮食考究,宫内御厨更是万里挑一,每道菜都做得色香味俱全,让人吃一口就停不下来。
地上冒起烟雾,残存的酒渍喷吐出小泡,酒水变成灰白色。
看到这情景,长虞深长地瞥向御座,泠卿雪一眼读出师尊目中意,忙摆手否认:“这招不是我想的。”
从颜色来看,千金笑里下了百消散,长德饮下酒,魂魄会受损,灵力会在不知不觉中削弱。滴水之恩涌泉报,睚眦之怨百倍偿,要借机报复,她不会如此手软。
长虞不得不看向殿中另一人。
这时候靠自觉,风济桓抢答道:“仙师容禀,我只是人皇,长于宫闱,如果不是卿雪调教得好,想不出这好法子。”
泠卿雪一点即明,便给了个台阶:“可惜,差点火候。”
见爱徒胳膊肘往外拐,长虞知道小白菜被拱了,看风济桓越看越不顺眼,收起好脸色沉声道:“人皇好手段,本座要和卿雪叙话,请您回避。”
哪有主人被宾客驱赶的道理?
一边是师尊,一边是“契友”,泠卿雪不能在明面上偏袒谁,低头小步跑下御座,恭顺地拉着长虞衣袖:“师尊,这儿气闷,咱们到外面说。”
大殿宽敞明亮,四面通透,穹顶亦有风口,舒爽得快要赛过苍梧峰。
这种地方和气闷不沾边,长德的话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长虞猛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肃容看向风济桓:“卿雪是不是又用了灵力,还是又受了伤?”
风济桓本要应声,硬是在凤眼逼视下把“嗯”拖出疑问的弧度。
泠卿雪指着地上的祝其肆:“我的意思是,这有死人,空气污浊,怕脏了师尊的仙气。”
方才那迟疑令长虞不信这说辞,她转身道:“为师去问梓瑶。”
与其让别人转述,不如自招,泠卿雪挺身拦在殿门前:“我是用了灵力,要打要罚,全听师尊的。”
不知如何开口的事被说了出来,风济桓窃喜,趁着这阵风道:“还请仙师看看,卿雪身体恢复了几成?”
反正仙师护短,不可能真打罚徒弟。
也不用长虞看,泠卿雪坦白道:“不劳师尊费心,我身体无碍,只是灵力恢复得慢些,师尊也不用再给我输灵力,老这样不是办法。”
如此请仙师来做甚?风济桓故意咳了声。
心知肚明的师徒俩都不理他,长虞干脆坐下了,盘腿打坐起来。泠卿雪正准备说点什么,就听她道:“人皇复位多日,理当南巡丹阳府。”
催促他去赤炎谷取残卷呢!风济桓亦求之不得快些走,当即应道:“仙师所言极是,晚辈当前往祭拜。”
这就是泠卿雪最烦人族世家的地方,无论做什么,都以找理由,让事情看起来合理。不过她想着师尊要叙话,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师尊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长虞道:“为师最近测算天数,两年内天劫将至,因此回到苍梧峰后,我将长久闭关,直至渡劫成功。”
大乘高手渡劫成功,便与天地齐寿,泠卿雪忽然觉得,做天道也没什么不好的,可以与师尊永远相伴。只是三位仙师前后修至大乘期,若师尊渡劫,那老道修是否同样天劫将至?
修士突破境界时最为虚弱,渡劫同理,那是个报仇的好时机。
长虞轻弹她脑瓜:“想什么,为师用天材地宝给你铸了把剑,以后你要时刻将它带在身边。”
音落则长剑脱手而出。
单从外观来看,此剑就非比寻常。和先前那柄银剑一样,这剑也是银色,不同于紫气附着,剑身周遭泛着白金之光,恰似日辉照耀,这剑正是那颗包裹着光芒的银星。
剑似乎能感知主人,围着泠卿雪转圈,点点金光洒落,散发出强大而柔和的灵力。
长虞手指轻蜷,勾出道光弧把风济桓束到身边,她道:“本座闭关后,卿雪若有闪失,拿你试问。”
不需要谁答复,她扔下人,订住依旧转圈的长剑:“卿雪,给它取个名字吧。”
泠卿雪握住剑柄,只觉掌心温热,有股灵力流入体内。她看了眼差点儿没站稳的风济桓,将剑化作戒指套于中指上,道:“就叫却尘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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