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顾清陋室】
一只苍蝇不知从何处飞来,嗡嗡地盘旋着,最终落在一只被打翻的药碗边沿,贪婪地吮吸着深褐色的药渣。室内昏暗,药味与霉腐的气息浓得化不开。床上的人毫无反应,双目无神地盯着发霉的屋梁,干裂的嘴唇间,断续溢出破碎的呓语:
“簪子……碎了……锦葵,别哭……别过来……那双眼睛……是魔神像的眼睛!它在看着我……它要吞掉我的光……”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同窗王生端着一碗热粥进来,见此情景,手一抖,热粥险些泼洒。他快步上前,将粥碗放在桌上,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焦急:
“顾兄!你醒着?太好了!快,我给你带了粥,你得吃点东西!你到底怎么了?整个人都脱相了!”
他压低声音,脸上满是急切和不忍,继续说:“我听李生他们还在背后说你风凉话,说你这是江郎才尽,遭了天谴,我气得几欲与他动手!还有,我刚才在街上碰到锦家小姐的丫鬟翠儿了,那丫头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正拽着回春堂的张大夫苦求,怀里抱着个钱袋,看分量怕是把家底都掏出来了。可那张大夫就跟见了鬼似的,连连摆手,嘴里念叨着‘惹不起、惹不起’。顾兄,现在满城都在传,是你得罪了柳家,城里的大夫没一个敢上门的!你……你倒是说句话啊!”
顾清的眼珠僵硬地转向他,突然一把抓住王生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枯瘦的手指像铁钳一样。他眼神惊恐,死死盯着王生背后空无一物的墙角,嘶哑地喃喃道:“……别看我……它们在看我……你也快走……它们会看到你的……别沾上我身上的晦气……”
王生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挣扎了一下,却没挣开,急道:“顾兄,你……你别吓我!你看清楚,这里什么都没有!你是不是病糊涂了?我是王生啊!”
门口传来一声沉重的拐杖顿地声。王夫子铁青着脸站在那里,手中的拐杖因愤怒而微微颤抖,沉声说道:“王生,你先回去,这里有我。”
王夫子的声音沉稳有力,王生一听,慌乱的心神顿时找到了主心骨,紧绷的肩膀也垮了下来。他担忧地看了一眼床上形容疯魔的挚友,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这才躬身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这对师生。
王夫子快步上前,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形容枯槁,心如刀割。他没有先抓脉,而是伸出苍老的手,轻轻覆在顾清冰冷的手腕上,沉声问道:“清儿,你告诉为师,究竟是怎么回事?是手不听使唤,还是脑子空了?别怕,有为师在。”
这声“为师在”,像一道微光照进深渊。顾清涣散的眼神终于聚起了一丝神采,他看着恩师,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滑落,声音轻若游丝:
“先生……都……都不是……又都是……我的手……它还是我的手,可它感觉不到笔了,像隔了一层厚厚的冰,再也握不住那份清明。我的脑子……像一座被大火烧过的藏书楼,我明明记得那些诗句在哪一排、哪一格,可我伸手去拿,抓出来的,全是一捧滚烫的灰烬……先生,我……我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我成了个……废人……”
王夫子听着这诡异的描述,脸色由惊转骇。他搭上顾清的脉搏,指尖传来的跳动却让他浑身一震——那脉象空虚、紊乱,时断时续,竟不似任何他所知的病理。他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脉象,仿佛这具躯体里的生气,正在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点点抽走。
他如遇蝎螫般收回手,滔天的怒意让他声音都在发颤:“……谁干的?!”
他再也忍不住,在屋里来回踱步,手都在抖,怒道:“邪术……这是邪术!断人慧根,噬人魂魄!这不是病,这是在要你的命,在毁你的根啊!好狠!好毒的心肠!他们怎么敢!怎么敢对一个读书人下此毒手!”
他看着自家弟子这副生不如死的模样,心头痛如刀绞,眼中怒火更炽,一跺脚,红着眼眶道:“他们不但要毁了你,还要让你孤立无援,让所有人都怕你!老夫晓得了!定是那柳家竖子!他得不到锦葵丫头,就拿你来撒气!此等行径,简直无法无天!清儿,你且放宽心养着!这事儿,为师的给你做主!他柳家有权有势,我辈读书人,也有一身傲骨!老夫这就去联络相熟的御史大人,我就不信这朗朗乾坤,还没有说理的地方了!非得把那柳家恶子的行径给揭出来不可!”
【王夫子书房·深夜】
风大雨大,雨点子“噼里啪啦”地砸着窗户。王夫子正就着昏暗的灯火,笔走龙蛇,要将柳玉郎的罪行一条条都列上状子。
院门“哐当”一声被人从外踹开。
王夫子手中狼毫一颤,一滴浓墨洇染了刚写下的激扬文字。他下意识地将那张状子往怀里一揣,用自己衰老的身躯护住那份墨迹未干的公道。
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丁闯了进来,为首的黑衣妖人一脚踢翻书案,状纸飘散一地。他一脚踩上去,用鞋底碾了碾那刚劲的字迹,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
“老头,写这些,济得甚事?你的笔墨是能挡刀,还是能生钱?圣人那套大道理,在柳公子的权势面前,不过是蝼蚁撼树,不堪一击!”
王夫子被家丁一把推倒在地,他却不顾疼痛,死死盯着被污的状纸,手指戳向对方,瞪眼骂道:“光天化日,私闯民宅,行凶伤人!你们……你们这是要造反吗!京畿重地,国法何在!”
黑衣妖人怪笑起来,他蹲下身,用沾着泥的指尖,轻蔑地拍了拍王夫子的脸:“国法?老东西,柳公子让我告诉你,你这身老骨头,死得越有风骨,你那个好学生,就会活得越像条狗。你的死,就是喂养他痛苦的食粮。”
打手们便围了上来。王夫子哪是对手,立时便被揍趴在地。他被死死按在地上,仍梗着脖子,冲着外面的风雨嘶喊道:“天理难容的恶贼!老天爷早晚收拾你们!柳玉郎!蚀骨妖道!老夫在九泉之下等着你们……看你们如何……自食恶果!我不信……我不信这天下没王法了!”
【城南·顾清陋室·次日】
雨停。顾清正病歪在床头,昏昏沉沉。
房门“哐当”一声被撞开,王生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泪水和惊恐。
他泣不成声,一把抓住顾清的肩膀,话都说不囫囵:“顾兄!不好了!不好了!王夫子他……他……昨夜在家里……吊死了!我方才路过,衙门的人刚走,用白布抬出来的!街坊们都在议论,衙门贴了告示,说是……说是夫子自觉有愧于圣人教诲,自缢了!可我不信!夫子他前日还说要为你讨个公道,怎么会自缢啊!他们……他们这是杀人灭口啊!”
“杀人灭口……”
这四个字,像一把无声的重锤,轰然砸在他的天灵盖上。
世界,安静了。
他听见自己身体里传来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眼前不再是王生焦急的脸,而是无数他曾苦读过的圣贤书,那些书页在空中飞旋,而后“轰”地一声,燃起熊熊大火,烧成了漫天飞灰。“道”、“理”、“仁”、“义”……那些他曾刻在骨血里的字,此刻都化作了滚烫的灰烬,呛得他喘不过气。
喉头一甜,浓重的血腥味儿直冲上喉咙,眼前一黑,“哇”的一声,一口心血就喷了出来,跟前的被子一下子染红了一大片。
他身子一挺,直挺挺地从床上滚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却毫不在意磕破的额头。他手脚并用地爬到墙角,用头一下、一下地撞着冰冷的墙壁。
他没有哭,喉咙里却发出嗬嗬的笑声,那声音又干又涩,带着漏风般的嘶响,混着泪水和血沫。
王生吓坏了,伸手想去扶他:“顾兄!你别这样!你这是要寻死吗!人死不能复生,你别这样折磨自己!”
顾清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王生,那眼神中的疯狂和怨毒,令王生心胆俱寒,遍体生凉。
他一把推开王生,嘶吼道:“是我!是我害了他!他想为我求公道,柳家就杀了他!我是个饵……我是个不祥之人!谁靠近我,谁就得死!”
他脸上的疯癫戛然而止,转为一种极致的惊恐。眼前,竟真的出现了锦葵的身影,她正一步步走向这片被诅咒的深渊。他伸出双手,指甲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脖颈,那力道恨不得将自己掐死,嘶声道:“下一个……他们下一个要动的就是她!是锦葵!只要我还活着,他们就不会放过她!我活着一天,她就多一天危险!我死……我死了……他们就不会再找她了!对,我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来找我!都来找我啊!”
他不再嘶吼,转为低声的、反复的、折磨人神经的喃喃自语:“……先生,对不起……是学生不孝,连累了您……锦葵,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招惹你,不该让你为我担惊受怕……”
他浑身力气尽被抽空,瘫软在墙角,身体还在不住地抽动,嘴里还无声地重复着那几个字。
王生被吓得跌坐在地,手脚冰凉,看着彻底疯魔的挚友,刺骨的寒意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书上读过的那些“朗朗乾坤”,原来……只是一个笑话。
作者有话说:
我们家顾清真的太让人心疼了QAQ,被欺负成这样,姐姐们是不是都想冲进去保护他了?
别急!下一章,我们最正直、最硬气的王夫子就要出手了!读书人的风骨,将要正面硬刚泼天的权势!
(作者顶着锅盖偷偷剧透:但对手……可是能与魔鬼交易的疯子啊……)
这注定是一场血色的黎明。正义的呐喊,能否划破京城的阴霾?还是会……成为更深绝望的序曲?
7月8日晚上20-21点,我们不见不散! 记得来给夫子加油,也给顾清点一盏希望的灯呀!爱你们,揪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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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笔断碎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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