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城还是那个熟悉的鬼城。
想象中厮杀惨烈的魔军压阵好似压根没有出现，反倒是异常热闹。
像是妖族的盛大聚会，刀疤脸的老虎与长着翅膀的鸟人推杯换盏，牛头带着马面光着膀子在擂台上比武。
咸鱼躺在地摊上翻了个身，大声吆喝着在卖鱼骨刺，羚羊熟练地掰下自己的灵角放在嘴里剔牙。
黎清雨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荒诞而滑稽又合乎常理的热闹，毕竟她也是头一回经历。
不过好在，因为妖流密集，化形的，没化形的，化了半形的，还有拼接的，稀奇古怪的种类多了，她和狐狸这种带着头纱，裹得严严实实的装扮也就合理了很多。
“顾卿卿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是召了百妖。”
沈枝意意味深长得环顾了一圈了，伸手牵起黎清雨往酒楼里走去。
“在没搞清她意图之前，不能回去。”
面纱下黎清雨眼眉带着笑，轻轻瞥了眼狐狸，压低了声音。
“你们不是情同姐妹，难不成她也有别的心思？”
沈枝意冷笑一声，风情万种得翻了黎清雨一眼，嫌弃得皱着眉。
“顾卿卿的心思，就算是天道也猜不透，寻常人走一步算三步，她啊，走一步炸一路。
从骨子里的就带着一股疯劲儿，做事的时候，总有些恶劣的趣味掺杂着.......”
沈枝意话语间顿了顿，跟着小厮来到一间雅房，等人退出去后，推开了窗户，刚好可以看见鬼城中心那间亮着七彩光的府邸。
她眼神微微上挑，挂着一抹冷笑，魔军退了，人族打了，外部潜在的威胁都被她提前一步应了验，有了果。
那现在顾卿卿要处理妖族内部的事宜，势必已经把自己算计个干干净净。
她敢打赌若是此刻将黎清雨带回去，那厮必定能当着黎清雨的面，带着百妖的妖主跪在自己面前，高呼沈长老万岁。
定是一边可怜楚楚说着忠心的话，一边满是戏谑的观察黎清雨神色。
沈枝意眼神悄悄扫过一旁煮茶的少女，心底不服输的给自己铺好了台阶。
她天不怕地不怕，自然也不怕顾卿卿如何，无非是有一点点，只有一点点担忧而已。
先前在幽焰海边的对话，她就知道黎清雨或许已经明白了自己的身份。
可纵使小刺客已经心知肚明，但那层窗户纸始终没有戳破。
她明白她的意思，也知晓少女余留给双方的缓冲。
那么在回极乐宫之前，她只会把她当成阿狸。
这个决定对于小刺客来讲，很不容易，也不知究竟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别别扭扭了多久。
她知晓她一路走来的执念，更是明白杀沈枝意这件事对黎清雨来讲意味着什么。
是对无生营的交代，是对白岳山的交代，更是对自己的交代。
若是那一场厮杀迟早要来，那在极乐宫之前，任谁都不能把这层薄弱的窗户纸撕开。
“在想什么？”
黎清雨泡了壶茶，托着脸坐在椅子上，自幽焰海之后，她整个人似乎松懈了不少，就连眉眼间都时常带着笑意。
沈枝意其实很想问问，黎清雨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明明在初入鬼城时，这傻子还在把自己当成顾菀卿，怎么就突然开了窍。
难不成是自己离开的那几日......可那时黎清雨一步都不曾踏出府中。
更不可能是顾菀卿，这狐狸看热闹比天大，即便铁了心要说破，也定是猝不及防要当着自己的面撕口子。
所以还能是何时呢......习惯了事事都算个清楚的狐狸，第一次感觉抓心挠肝地痒。
黎清雨见沈枝意不说话，也没有急着催促她，眼神长久得停留在沈枝意眉眼上化出一抹浅浅的温柔，像是聊一些小事，不经意开了口。
“第一次来鬼城时，总觉得这里阴森又古怪，后来夜里见了鬼千苏，与她喝酒闲聊，感觉也不错，妖和人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你说不是吗？”
沈枝意靠在窗边，目光幽幽落在少女身上，抿着红唇若有似无得笑了。
“你猜到我在想什么了？”
少女故作惊讶地张了张嘴，眸光流转间，像只调皮的猫。
“阿狸想什么，我怎么会知道？”
一物降一物，黎清雨身上多出的这些顽劣气息究竟是问谁学的，沈枝意心底落下一声叹息，上一句该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样才显得合理。
狐狸一时间又开始后悔那日就不该急匆匆去魔域，该是先下手为强，否则也不会落在如今进退两难的局面。
这样的黎清雨，只能自己见得才对。
当然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要搞清楚，鬼城究竟出了何事？魔军是何时退的？各自为营的百妖又是如何被说服聚集在这里的？
总觉得顾卿卿能兵不见血的解决这件事，手段定是肮脏又粗鄙，十有**把自己也涵盖在了里面。
“黎清雨，刺客不是修过一门法术，用来窃听收集些情报，这里结界都是基础的隔音阵，对于你来讲，应当不算难。”
黎清雨眼波闪动，欲笑未笑，捧着茶杯一目不错地看着她。
“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沈枝意嘛，怎么还需如此？”
放在以前这话会当成玩笑话，甚至心底会有一些瞒天过海的乐子在。
现在黎清雨再说这话，那味道就完全变了样.......做贼心虚，不做贼也心虚。
沈枝意面子上过不去，冷哼了一声，恼羞成怒地挥了挥衣袍，一屁股坐在茶椅上，拔高了音量。
“谁说我是沈枝意了，我就是小狐狸，没什么本事，全要依仗您施以援手才行。”
“哦.....这样啊。”
黎清雨露出一抹恍然大悟地神色，单手支着下巴，盯着她笑得意味深长。
近朱者赤近狐狸者越来越像狐狸。
“那便依阿狸的意思吧，我说过的，阿狸即便要坐那沈枝意的位子，我也定是会送你上去。”
以前揣着明白装糊涂，说的话凌磨两可，含含糊糊造出的因果，分毫不落得被少女讨了回去。
沈枝意脸一红，恼羞成怒间，白光一闪，化作狐狸扑进了黎清雨怀中，张嘴就要咬，尖牙摩挲在脖颈，见她没有躲，心又软了下来，轻轻落下一道红印。
“黎清雨，我错了。”
狐狸毛发泛着一层淡淡得粉红，声音几乎察不可闻，带着软软地尾音。
嗯，以往道歉都要思考良久的狐狸，如今终于学会了给自己台阶。
少女没回应，只是将狐狸抱紧，下巴搁在她脑袋上蹭了蹭，笑得极尽温柔。
“错？人畜无害的小狐狸怎么会有错？”
她话接着紧，丝毫没有余留给沈枝意抬杠的机会，余光瞟向一侧。
“方才上来时，隔壁雅间推杯换盏很是热闹，你来的这个酒楼很显然都是有些实力的妖物相聚之处，不如就从他们开始如何？”
黎清雨手腕一番，丢出丁点大的一个海螺，两指微微闭拢，灵力溢出，那只小小得海螺飘了起来，贴在墙边一点点渗透进去。
“真不是哥们吹牛，今儿那顾菀卿要我去她府邸，我都没去！咱们麋鹿向来忠诚，沈长老不出面，谁叫我都不好使！”
粗狂得声音好似就在耳边，黎清雨抱着狐狸轻轻拍了拍，示意她安静。
叮呤咣啷的碰杯声响起，又一道声音传了出来。
“我说兄弟，你快别吹牛了，你要是真站队沈长老，你都不会过来，不就是想看看传闻是不是真的。”
隔壁雅间沉默了一会儿，扑通一声，好似什么人坐下了，第三个人开了口，声音压得极低。
“确定了吗，你们先前在战场可有见到沈长老？”
“据说雷鸣虎见了，不然也不会跑来这里和顾菀卿商量，一个要反，一个打算反，他们能商量什么？”
“再说了，那魔军退得那般快，还能因为什么？”
先前那只麋鹿倒吸了一口凉气，本就声音豪迈，哪怕压得极低，也好似洪钟一般，在耳边炸开。
“咱们沈长老哪里都好，就是太过于贪色，那女子不都已经跟了顾妖长，又何必横刀夺爱，将事情演变成这般。”
“是是是，我也听说了，据说是顾妖长前段时间在攻打折戟口时遇到了人族的女子，本是两情相悦，谁知道这次因为魔军攻城，惊动了沈长老，清退魔军后，还顺手将那女子给强行绑走了。”
“都说咱们沈长老出事了，依我看沈长老哪是出事，这分明是在避世，等着浩劫过去呢。”
“放屁！哪有什么避世啊！我三太姥的小姨子的妹妹新找的道侣就是狐族外守城的卫兵，他说沈长老受了重伤，困在极乐宫休养，这消息绝对保真！”
“那顾妖长这次召集了百妖又是啥意思？”
“啥意思，美色误人呗，沈长老稳坐极乐宫，所有事情都丢给顾妖长做，本就有怨言，再加上这次强行夺走挚爱，这不站起来谋反的理由不就有了！
那些个武力值强悍的都统统去了她府邸，你还看不出啥意思嘛。”
“你是说......上面要换人了？”
似是酒水被碰倒了，哐当摔在地上，而后是有人慌张起身。
“呸呸呸，什么话，你都敢说！！”
“你没看魔军都撤了嘛，带魔军走的那个光头小子，是魔族的小太子，喊得话你不都听到了，魔帝都死了，人族余留的准仙又不敢见世，依我看天道铁了心要斩仙，咱们那妖王，这次玄乎喽！”
“依你这么说，还真有可能要易主啊，那我明日可得去顾妖长那里送送礼，我们血雉的地界离着雷鸣虎不远，说不定还能沾沾光。”
“坏菜了，早知道我今天就不来和你们聚了，也不知道现在去还来不来得及。”
又是一阵悉悉索索起身收拾的声音，而后门被拉开，脚步声一个接一个离开。
黎清雨屈指召回海螺，轻轻拍了拍小狐狸，笑意不达眼底，轻描淡写地说着。
“我不太了解沈枝意，阿狸应当是清楚的，不如你同我说说，那位沈长老是如何纵情声色，横刀夺爱的？”
狐狸一脸的阴翳，身上散出来的寒意，竟是连滚烫的茶水都结了一层薄冰，咬牙切齿得说着。
“不信谣，不传谣，我证明沈枝意不是那样的，她清心寡欲，一心求仙，绝不沾染**之事！”
黎清雨将狐狸抱起，放在眼前，眼底明晃晃的笑意却偏生让人看出了疏离。
“人族这么说，妖族也这么说，突然想起顾卿卿要送我极乐宫的舞姬，当时我还以为是玩笑话。
现在想想......啧，那位沈长老，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模一样。”
“一派胡言！这是离间计！是顾卿卿算计之时多出的恶劣趣味！黎清雨，你要明辨，断不能误会！”
“那舞姬可存在？”
狐狸两只爪子叉腰，站在桌子上，瞪着眼，气呼呼与黎清雨对峙了半响，扭头哼唧了一声。
“谁还没有爱好了......”
黎清雨托着脸看着毛绒绒地狐狸，屈指敲了敲桌子，利落起身。
“即是如此，我将你送去顾卿卿府邸，想必现在那里歌舞升平，你喜欢的舞姬，她都有。”
狐狸冷笑，似是也到了气头上，拍着桌子跳了起来。
“送就送，我不但要舞姬，我还要乐手，要吟诗，非要好好纵情声色给你瞧瞧！”
跳起来的狐狸，伸着爪子对着空气狠狠一划，扑通摔在地上，不动了。
等了半响等不来回应，自己眼泪汪汪地抬起头。
“黎清雨，我还受着伤呢，好疼。”
少女默不作声地将她抱起，屈指轻轻敲了敲她额间。
“阿狸是阿狸，沈枝意这事啊，等哪日见了她，我定会问清楚的。”
怀中的狐狸颇为认同地点着头，脸颊凑过去蹭着黎清雨耳边，一点不害臊地附和着。
“嗯，沈枝意说了，天地良心，就算你杀了她，没做过的事她也不会承认。”
黎清雨将头纱带好，拍了拍怀中的狐狸，知晓她现在面子过不去不愿化形，将她放进了背包。
“顾卿卿是要伙同雷鸣虎反了？”
“据我推测，她应该是先散出流言，以此来勾起百妖的心思，让他们觉得沈枝意还活着，纷纷前来查看。
如此一来，百妖聚集与魔军牵制，即便江不眠未能如约，也避免了鬼城战力不足的缺陷。
而后再利用魔军与江不眠的掩饰，释放出我给她的血脉之力，让雷鸣虎相信我的存在。
如此一来她借着风月之事，顺理成章地搭上叛族的大船，将这些明面的暗处的全部汇集。
不过即便是我也搞不清她是在替我布局，还是借着这事，满足自己造反的心思。”
“你就不怕她真反了？”
“反就反了呗，这位置本就是谁有能力谁来坐，谁都一样的。”
狐狸伸了伸懒腰，背包暖呼呼地充斥着黎清雨清冽的气息，由不得困意就上来了，打着哈欠拍了拍少女。
“走吧，百妖都聚集在鬼城，后面的族群没什么大风险了，现在不出发岂不是枉费了她苦心，往南走，去玄天龟的地界。”
“你心心念念地极乐宫啊，很快就能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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