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凡自小就淘气,有次傍晚,祁茉带着他呼吸新鲜的空气,他偷着摘了路边的牛筋草吞了,导致细长带毛的草一直卡在喉咙咽不下去,弱小的还不到八个月的宋小凡脸都憋得通红了,不停咳嗽,干呕地颤抖。
在这么命悬一刻的情况下,宋景华的十几通电话都石沉大海了。
找不到车去医院,顾香玲赶紧让祁茉背着张大嘴巴艰难呼吸的儿子跑到她大舅家,张许强随即关了自家的猪肉店铺,狂开着面包车奔到了市中心医院。
幸亏去的及时,否则宋小凡的小命就交代在路上了。
大约晚上九点多,这位自称为“父亲”的人才骑着他那破旧不堪的摩托姗姗来迟。
进屋帽子一摘,喜笑颜开地打量着这个从鬼门关走一趟的儿子,他用他那冰凉的手轻轻摩挲着宋小凡稚嫩的下巴,似笑非笑的从炕上抱起他格外珍惜的儿子,“哎呦,伙计,你挺能找事啊!听说,你今天吃了个草卡着了?”
听到这句不冷不热泛着恶心的话,时姝心里一阵难受,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了以前继父还是以“叔叔”身份来家里的时候,姥姥会殷勤的从冰箱里拿出大把的雪糕,让啤酒肚的继父随意开吃。
而她跟时藜就算多吃一根雪糕,姥姥都会逼着她们把扒开的雪糕放进冰箱里。
姥姥面对她们冷若冰霜,严酷无情,却满脸堆笑的给躺在炕上的继父拿着一根又一根,电视还调着继父爱看的新闻频道,她不知道,这是一种过分的讨好,还是由衷的喜爱。
宠溺却在宋小凡身上无处不体现,小凡去超市里抱走人家一根香肠拔腿就跑,顾香玲都要追在屁股后面给人家钱。
时姝直到现在都不明白,她不知道姥姥是重男轻女,还是因为他是宋家难得中年得的种,还是想让自己的闺女在那个家的位置凸显一点,站得住脚跟。
可能在顾香玲的观点里,插得上话才能算家里的女主人吧!
那时候的宋小凡还不会说一整个句子,见到亲爱的爸爸,那炙热的身子浑身打了激灵,大眼睛扑棱扑棱的,黑色的瞳孔无限放大,奇异地盯着抱着自己的人,仿佛在说,“爸爸,你身子怎么这么凉?”
宋景华只是一个劲的笑,小凡还含糊不清地将一个个词的从嘴里咕哝出来——爸爸、草……
时姝瞅着继父那诡异又松懈的笑,慈祥的眼神中更透着可怕,时姝心里一阵阵发毛。
她知道,继父虽然嘴上不说,可却把这一切事故都怪罪到了母亲身上,关乎儿子的生死他不参与,火烧眉毛后却推诿于人,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宋小凡快三岁的时候,宋瑞峰领着他的孙子到菜园玩,大人在地里刨菜松土的时候,幼小的他看中了坡下菜园尽头小房子里的电闸。
身子笨拙得像个小老头,踩着硬巴巴的泥块,梗着粗短的脖子向前冲。
灵活的双手掰开挂在门上的铁丝就往里面瞅,天生就喜欢红色的东西,电闸上挂的红领巾被他一把拽了下来,连同上面系的防护安全铁丝也被这个刚出生体重就达到八斤的大头儿子扯了出来。
好奇一直都是孩子的天性,宋小凡的手禁不住去触摸这未曾见过的黑铁丝,刺啦一声,380V的浇地大电压从头贯穿到脚底。
潘秀荣听到哭声的时候,她正准备摘新鲜的黄瓜回家做饭,没想到耳边传来了狼一样的惨叫。
老远,她模模糊糊地看见打开的阀门房以及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孙子。
脑子轰的一下,像被雷劈了一样,她错愕了。
除了浅浅的嘤嘤哭泣,她什么也听不见了,身体僵直的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走下去的,大腿不住地打颤,一小段下坡路如那万里长城似的,她全程脑子一片空白,眼前只闪现了黑乎乎的两个字,“完了……”
宋小凡“大”字摆在地上,一点都不像动画人物中被电击了头发会竖起的惨样,他浑身如痉挛一般抽搐,面色苍白,头不停的晃动着,呆滞的目光盯着蔚蓝的天空。
右手食指被强大的电流击穿了,中指也被烧伤,凹陷发黑的皮肤里面透着带有血色的肉。
宋瑞峰闻声赶过来的时候,宋小凡不知道在地上躺了多久,两个人杵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喊着孙子的名字。
后来,宋小凡意识清醒的时候像个小大人一样,不哭不闹,静静地坐在马扎上,瞅着伤口,看着妈妈给他上药膏。
“妈妈,我以后再也不淘气了……”
“看看你可怜人的,手指头上的肉都被打糊了,捡回了一条小命也算是奇迹了。妈妈都不好意思训你了,老天爷对你真是有颗仁慈的心。你看看这手指头被电打的,可得保护好了,用干净的布盖上,以后可不能这么淘气了,那么大的电压好去碰碰?见不到妈妈怎么办?”祁茉眼含着泪水,给疼得龇牙咧嘴的小凡吹着受伤的手。
三岁半的时候,宋小凡得了黄水疮。
脸上头上初起为小型的水疱,后来水疱迅速增大,里面的疱液由清亮变浑浊,慢慢地破溃流出后,结成了黄色的脓痂。
时姝还记得,那时候她跟时藜在上高中,每两周回去一次,见到弟弟的那周,宋小凡的眼皮还有头部无发的地方已经变成黑色僵硬的痂了。
弟弟安静地躺在潘秀荣昏暗西间的炕上,缩在角落里,听到她到来的脚步,竟从睡梦中爬起来,甜甜地叫着“姐姐”。
看到弟弟这么小却受这么严重病魔的摧残,时姝催着继父领着弟弟去医院看病,“快领他上医院看看吧,这样不行啊……”
“去什么,都快好了,你娘天天用扑尔敏研成粉末给他涂,没看都结痂了?”宋景华依旧看着黑白电视,面无表情地回答。
“姐姐……我没事……不用去……你看……我都快好了……”宋小凡拉着时姝的手指头晃来晃去,细嫩的声音让人忍不住想哭。
他虽然调皮捣蛋,却从小就会看大人眼色,一岁多的时候,他就会懂事地扯着板凳说,“爷爷,坐!”
而今,这次的病,又是因为他四岁偷着玩电动车,被飞速旋转的车轮磨掉手上的肉引起的,小拇指与无名指因为关节连在一起的肉球而伸不直,疼痛程度胜似前不久刚治好的中耳炎。
这次去济南,时姝表现装的像个男子汉一样,无所畏惧,其实,她只是不想让母亲无助,更不想让她对这个家彻底的绝望。
可惜,事情一旦有了不好的开头,终究会以这样的结局结束。
初来乍到的他们赶早去了济南HX医院,却被狠狠地坑了一把。
医护人员以最好的服务态度迎接了这三位风尘仆仆的乡下人,听着人家“专治瘢痕疙瘩”天花乱坠的忽悠,时姝这位大学生也抵挡不住,神经恍惚地交了钱,做了一系列小手术,激光灼烧、穿孔、冰敷、上药……
灼烧时宋小凡勇敢地表现了自己,听到说术后给他买糖吃,他的眼泪就像干涸的水一样止住了。
不过,那个场面实在是揪心,换做时姝,恐怕也很难承受用一个细孔高温发射棒直接在手掌上灼烧出一个个黑点。
王主任那慈祥的笑脸让人难以抗拒,口口声声地讲着一平方厘米一千块,孩子手小还不到数,本以为几张红票票就能治好的小病,结果收费的时候却大方的算钱,将近五千块就那样轻松地滑进了别人的肚子!
美其名曰送各种药膏,其中包括淘宝就能买到的几块钱一只带有香油气味的烫伤药膏。
起初,他们没有任何察觉,直到后来这位悬壶济世妙手回春的王主任再次电话邀请,说周末会有专家来访,时姝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故意将病人拖延治疗并用相同的方法骗取家长的信任。
回头揣测一番,这里的医生大部分确实都是具有亲和力的年轻人,能说会辩,巧舌如簧。
跟他们交流只能被牵着鼻子走,按照他们的要求做事,而忽略一次又一次前来的目的。
搞美容的让他从事疤痕修复,那就是理发师给秃子剃头,浪费感情。就这样,他们三个还像傻子一样感恩戴德,卑躬屈膝。
后面多次想起当时的场景,时姝便后悔第一次去医院时,由于良心的不安将医生多找的四十块钱双手奉还了。
中午,他们在医院吃的盒饭,时姝顺带捎了一根冰棍给小凡解解馋。
现在物价涨得这么快,每次弟弟大口吃雪糕,都会让她想起那年夏天雪糕三毛一根的岁月。
双手包着纱布的弟弟,可怜巴巴地趴在椅子上,母亲端着盒饭一口一口地喂着他。
“妈妈,你也吃啊!”宋小凡举着自己的双手,呜咽着嘴里饭菜,含糊不清地说。
这一幕,让她回忆起了小学课本上的那篇文章,日本作家栗良平写的一碗阳春面。
他们也是三个人,吃着同一份饭菜,像文中的母女三,大年夜头对着头共同享受一碗热乎乎的阳春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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