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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塔罗牌: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

时间回到三十天前。

余熹翘着头瞪着眼趴在桌上,她的头朝着教室门口,在她殷切的注视中,目光里缓慢浮现一片黑色的层层叠叠的纱裙———

余熹一个激灵蹿了起来。

———“老师好———”

文红梅慢悠悠地抿了口茶,手朝讲台下一挥,仿佛临朝让臣子平身似的:“坐下吧,以后尾调别拖那么长,瓮声瓮气的。”

大家笑作一片。

余熹也不禁莞尔。

1班同学早已习惯了文红梅这副模样,她长得漂亮爱打扮、不爱批作业、一有空闲就摸鱼、严厉多体罚、连好学生也一视同仁,被大家亲切地冠之“灭绝师太”。

奈何教学水平实在高,她教尖子班尖子班英语就是第一,她教平行班平行班英语就是第一。

文红梅就像电影里让人印象深刻的配角,出场时间短却足够在观众心中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十节课有五节课一半在讲自己年轻因实力被选中去美国进修的经历,一半在没完没了地说自己的儿子,有时候会提一嘴老公。除了她以外,1班同学应该是最了解她儿子的人,上到她儿子月考考了多少名,中到她儿子每天晚自习下课回家嚷嚷着让她做夜宵被她拒绝,下到她儿子屁股上长了一个疙瘩。

余熹记得和文红梅的第一次争执。

彼时附中刚开学,她自诩是凭语感的好学生,望着窗外发呆,直到絮絮叨叨的“主谓宾定状从”“which、who、whom”消失,她被点起来的时候眼睛已经蓄满了泪水。

文红梅刁难她,故意考她她不擅长的语法,她答错了,迎来一声嗤笑和几句阴阳怪气的嘲讽,被发现哭了以后还被撵到走廊罚站。

然而她也向往她、喜爱她、佩服她。又会在她夸成绩好的男同学却看不到她取得的成绩时心里暗暗泛酸。复杂的感情里夹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意。

余熹第一次体会到爱恨交织,是在文红梅身上。

似是被这氛围的活泼感染了,文红梅面上也染上几分笑意,半晌她压下唇角,手中的试卷往讲台上狠狠一砸,顷刻间换了一副严厉的相貌:“还有脸笑!知道这次周考卷子你们考的多差吗?平时一个个上课看着不知道听得多认真,分呢?只有一个150!第二名就变成了118!下面全是100出头的。我知道这张卷子难,但你们也不至于考成这副样子吧?”

文红梅不可置信地往卷堆里揪出第一张卷子,右上角写着红色的大写的:150.

“余熹,第一名,全年级唯一一个满分,上来拿你的卷子。”

余熹受宠若惊,脸颊滚烫。上来领卷子的时候脚步颤颤巍巍,回到座位上才惊觉自己不是在做梦。

“大家多向余熹同学学习,看看人家这么难的卷子为什么能拿满分。取经学习好的同学的学习法方法。”

全班五十多个头一百多双眼睛霎那间如扫视灯刷刷看向余熹,那里面有羡慕、钦佩、惊讶、不服…

大多数是正向的情感。重点高中:优绩主义和精神小登的孵化基地,从校园结构到氛围鄙视链,都透露着一股登味,动不动“大姥”来“大神”去的,分数高就是好学生,大家凭分说话。

“还有个别同学,在给班级拉低平均分中出了大力气……”

霎那间,姜扶摇瞬间觉得至少有十来个人在盯

着自己看,她后背因寒意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大家都知道她是从职高转过来的,并不清楚她的水平。只以为她是个有后台走捷径进来的有钱学生,顶多有点小聪明,在附中的一派高手云集的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里完全不够看。

“看人家新同学干什么?我正要说呢,姬昱程118分,上来领你的卷子。”

教室瞬间噤了声。姜扶摇脸不红心不跳,就像早已预料好了似的淡定的上来领卷子。

“人家新同学,刚转来,我的一节课都没听!就考的比你们所有人都高!”文红梅恨铁不成钢地手指关节“登登”叩着讲台,仿佛把讲台当成了学生的尸体:“你们有什么脸笑!”

全班紧张地大气不敢出,安静得连根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课代表!今天英语作业加倍!除了余熹和姬昱程全班罚抄第一单元单词一百遍!明天下午第一节课前放到我办公室桌子上!”

“不要啊——————”

大家叫苦不迭,余熹在置身事外中尝到了“特权”的优越感,大家哭得越凶,她的优越感更甚。

终于熬到下课。

大家睡觉的睡觉,吃早餐的吃早餐,刷题的刷题。一片寂静里,余熹拿笔戳了戳姜扶摇,姜扶摇疑惑的转过头,她的手指着周考卷子上的一道选择题,用面包涂奶油的语气说:“姬昱程同学,你能给我讲讲这道题吗?我这道题是用语感蒙的,虽然对了但是不知道怎么对的,刚才老师讲课的时候说你也做对了,你能给我讲讲吗?我对虚拟语气这块还不太懂。”

姜扶摇盯着她的眼睛默然看了三秒不动。然后面色无波无澜地吐出一句话:“答案上有解析。”

余熹一定要问吗?凭她的自学能力,理解起那些解析真的有那么难吗?当然不,可她就是要问。

得到答案不是目的,问问题才是目的。这是她能抓住的,彰显她是“好学生”与“努力”并存的机会。她从中获取优越感与身份认同感。“我不是被排斥在外的”“我也有融入尖子生的资本。”

在这种感觉中沉浸得越久,就越会忘记自己的短板处漏水越来越严重了。

余熹涨红了脸,姜扶摇转回头,在姜扶摇轻飘飘却仿佛有千斤重的“不要在自己的舒适区溺水”里,她如同被人撬开了壳的蜗牛,因被窥到了用意而隐秘地蜷缩得更紧了。

都是英语老师,同样爱在课堂上分享自己的“光辉事迹”,可教学水平却天差地别。

余熹支着的手撑着脑袋,头一点一点地弯下去。

“余熹,你上来给大家讲这道完形填空!”

余熹抹了抹眼睛,意识混乱的头脑努力清醒起来,踉跄着举着英语报纸登上讲台,一边在心里狂骂英语老师。

从年级第一到完形填空十五题错九题需要多久?

余熹给出了她的答案:三十天。

背后传来狐疑的交头接耳的声音:“她分班考英语单科不是年级第一吗?怎么错了这么多?”

余熹脸红,紧接着英语课课代表接上了同桌的话:“可能是因为刚睡醒吧。”

余熹在心里默默感谢姐妹。

分班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也逐渐摸清了现在这位男英语老师的教学风格。

牠的讲课就是一场盛大的自恋,提出问题自问自答在讲台上表演完,华丽转身吹嘘自己,活脱脱一个表演型人格,根本不管学生死活。

牠也会炫耀自己的女儿在韩国延世大学读博士,和韩国女婿一起移民到新西兰生活。

同样是炫耀自己的孩子,用意却不一样。

文红梅说儿子的每个成长阶段,说儿子的喜怒哀乐,说儿子一点一滴的日常细节。说的时候,脸上总是不禁流露出缱绻慈爱的笑意。

男英语老师说自己在教育女儿的过程中出了多大的力,自己是怎么教育出这么优秀的女儿的,说女儿的恋爱和夏天不穿裤子的腿。

牠亢奋的样子,像拥有一件可以为自己面上增光的挂件,于是迫不及待地要向全世界证明自己的“强大”。男人总是这样的,只要是对牠有益的东西,牠都要抢过来为自己所用。毕竟天残注定了牠们吸血鬼的本质。

母亲炫耀男儿,炫耀的是“牠”。父亲炫耀女儿,炫耀的是自己。

爱男女或许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们说话的出发点永远是“男人”,而男人说话的出发点永远是“自己”。

“余熹啊余熹,不要眼高手低,多找找自己的问题。”

男英语老师如是说。

她就在这样的教学里,一复一日地磨掉了对英语课堂的兴趣,课下在自学中度过。

大抵是天下所有的男老师都有相似之处,余熹说不清自己是更讨厌男英语老师一点,还是更讨厌男历史老师一点。

文科班的女男比例大概是10:1,女生多,大家私下讨论班上哪几个女生最漂亮时,也会将她算进去。第一次见到历史老师是在预备铃响起后的教室后门口,她捧着奶茶进门,对面迎来历史老师的目光———彼时她还不知道那是她们的新老师,被盯着直勾勾看了足足十几秒,她心里生出一股怪异的恶心感。

过了几天晚自习下课在学校门口云集的食铺外见到牠,牠牵着一个短发眼镜的女人穿过长长的街和不息的人流,身旁的同学戳了戳她的肩肉:“喏,那就是咱们历史老师的老婆,不好看。”

她怎么不看看历史老师长什么样子?

恶心的不适感从咽喉生出来,后来很多年,余熹都没能将它吞下去。

文科班女生多“美”女也多,其中有个长相甚至能出道**豆的,是公认的“班花”,那天她正一抬头,就冷不丁撞到了历史老师检查作业时对“班花”笑得通红的脸,从耳根子一路红到下颌,这就是小说里写的“纯情少年”吧,余熹就像走在路边被天上砸下来的狗屎淋了满身,一切的一切,让她不由自主开始抵触男历史老师。

今天还是讲《中外历史纲要》必修上,历史老师还没她初一高,余熹作为班主任·男英语老师的“得意门生”“冲门面工具”,被安排在2组第一排,历史老师往她旁边一站,简直像蟑螂成精。

“中国原始社会经历了约200万年的历史,分为原始人群、母系氏族社会和父系氏族社会三个阶段。旧石器时代晚期出现的母系氏族社会,生产力十分低下……”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从这语气中恍惚觉察出一丝嘲讽来。

教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历史老师继续念教科书:“氏族成员共同劳动,成果共享。新石器时代晚期出现的父系氏族社会,社会贫富分化与不平等开始出现,氏族间的联系趋于紧密,形成较大的部落甚至部落联盟。大汶口文化和良渚文化等考古发现表明,这时私有制已经产生,阶级分化日益明显,部落中出现了权贵阶层……”

平时教室也很安静,但现在的教室死寂得有点不正常了。恍若黑液汁溅出来的有蠹心脏,咚、咚、咚———在每个人的内心如擂鼓般跳动着。

每个人都低着头,若有所思地凝向书。

她们在想什么?

一个刚转到她们班就追求班花的男同学手舞足蹈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地昂起了调子:“母系三万年食不果腹茹毛饮血父系五千年上天,□□只想要权利不想承担责任,我们国家的男女性别还不够平等吗?大多数女人都能接受教育。”

太怪了……

余熹细细琢磨着教科书上的每个字,大脑却如生了雾一般怎么也理不清其中的逻辑。

是这样吗?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天衣无缝的密无可破的压抑,如同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盒子,可越是完美闭合得无缝可入,越是让人感到人为伪造的诡异。如同密闭的盒子荡起滋滋水波纹,掀开一角后浮冰下是一座巨大的深冰山脉。

真相是什么?

她开始寻找一个答案。

——————

翌日清晨。

当第一缕晨曦洒在附中的公示栏前时,几个老师拎着新的年纪大榜来重印换榜了。

余熹手里提着青菜粥,勾了下书包肩背,身旁路人男高昂的争执笑谈声飘进耳里,她瞥了眼远处的公示栏,低下头目不斜视地直走。

因为数学成绩差,她的总分在高手云集的附中向来排个中等。如果说看成绩的同学分为三类:一类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淡定稳如泰山;一类是早死早超生;一类是逃避虽可耻但有用。那余熹很明显属于最后一类。

“这次肯定又是顾神第一。”

“那包的呀,你看顾神什么时候掉下来过?顾神yyds.”

余熹经过年纪大榜前,心里默念:我不看、我不看、我不看…

高昂的调子却陡然下滑,顷刻间天翻地覆地大惊失色:

“诶,这次年级第一竟然是个不认识的女生?”

“天哪,顾昊翔竟然从第一掉下来了。”

“她们还差了这么多分。”

余熹眉微微挑起,神色诧异。

停下脚步,驻足。

看到年纪大榜上的名字时,瞬间瞳孔紧缩:

第一名:姬昱程.

“咔嚓”枯枝败叶被脚步碾过,金红烫硬的红榜上写着七个大字。

郝蕴收回视线,看向前方被尘沙扬起着走进沐浴着阳光的教学楼的女生。

她是一个女人。

她是第一。

这比任何话语都更有说服力。

留给她的只是背影。

———

附中旁的出租屋群潮湿逼仄,每到阴雨天便一滴滴水珠顺着砖沿汇聚成一串串长长的伞斗溜进人的颈窝里,顾昊翔昂首挺胸跑进楼道,眉宇间挡不住飞舞的神采。

“小昊,放学啦。”一个烫着大卷浓妆艳抹的中年阿姨提着菜袋子笑眯眯地朝牠挥了下手。

顾昊翔轻轻地“嗯”了声。

这是牠们楼道里名头最响亮的陪读妈妈,每天让好友李阿姨举着手机在单元楼门口帮她拍手势舞,快抖上的粉丝还不少。

下面的评论清一色是:

“好喜欢这样的妈妈。”

“生活在有这样的妈妈的家里一定很幸福,可以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小时候羡慕的漂亮时尚小姨,老了还是一样迷人~”

至少,比牠妈妈现在怒火攻心的模样要体面。

“你怎么连个女孩儿都考不过!”

啪——窗开了半扇,浮浮灰尘逆着光飘进阴暗的客厅,顾可攀向后靠着沙发,看谢共秋呼呼大气地叉腰,她面前站着顾昊翔。

这么大的动静,却没有一户人家推窗探头,为了成绩扯皮拉筋,动辄打骂,羞辱争执,在这片陪读区太过常见,同样的画面几乎每天都在上演,毗邻附中,每天耳边噪杂的铃声广播声你追我赶嬉笑打闹声心浮气躁,老旧居民楼逼仄压抑,一点小事心里的火苗就如冲天鞭哗地蹿了起来。

多少妈妈,六年的时光奉献给了陪读和学校旁的出租屋。

“你大学不是放假了吗?你数学成绩那么好,教教你弟啊!”

顾可攀记得顾昊翔小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说的。

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了,从她有记忆开始,谢共秋就让她当顾昊翔的免费一对一家教。

她是全科能手,“你是姐姐,你那么聪明,教教你弟啊!报个补习班得花多少钱!”

所以她聪明绝顶,在她看来,只是拿来辅佐弟弟的吗?

一道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数学题,苦口婆心唾沫尽飞地来来回回讲了三遍一个字也不听,6岁的顾昊翔推着玩具车碾过茶几:“要飞喽”,末了顶撞嘲讽她,好心化作狼狗肺,顾可攀气得直哭,抬眼撞向谢共秋厌恶至极的眼神。那个眼神,化作了顾可攀后来许许多多年的梦魇。

要多恨自己的女儿,才可以在她哭的时候,毫不掩饰地对她露出浓得化不开的厌恶之色?

妈妈很恨她吧。

“顾可攀,你还坐那坐那么好干什么!你爸马上就要回来了,别让他看见家里这么脏!动一动啊!把地上垃圾都捡干净,你爸牠在外面多不容易!”

爸爸谁也不爱,妈妈只爱爸爸。

姚娇接过姚宝珍给她从酒店带回来的海鲜,听到她第五百五十六次说自己要减肥,不由得在心里发出一声由衷的感叹。

哟,自从她和前男友谈了场和以往都不同的恋爱开始,姚宝珍和姚父有多久没理她了?冷战至今,今日姚家在酒店会客,竟然还记着她没吃饭。这表明她们的相处模式又要重归以前了。

事实证明也确实是这样,最近姚宝珍和姚父都开始主动同她讲话了,也会在回家的时候给她带点小礼物回来。她们不喜欢她的前男友,姚娇是知道的。

姚宝珍的理想女婿一直是她自己物色的门当户对的正派子弟。

从夫家的东西变成了父家的东西。这表明她们重新对她享有掌控权了。光是这种心理上失而复得的满足感,就足以让她们赐予她一点小恩小惠。

附中与金茂府两点一线,好好上学努力学习没再打飞的,姚宝珍自然而然地以为是自己的祷告起了作用,父神听到了她的请愿,所以女儿变乖了。

于是她信父神信得愈发虔诚了。

“刚退休的税务局局长一会要来我们家,你要不要来客厅和我们一起?”

“……”

姚娇在家里见过她们市退休的税务局局长,乌发夹杂着白发的老男,杂病缠身一入玄门深似海。

“三父神教”又称“门.徒.会”,在中原地带一直秘密地地下传行,在建州教徒也不少,里面多的是达官贵人富豪,姚宝珍还拿了个教会高层的名号,越有钱的人越迷信,报宿仇、酬旧恩、了心愿,有时姚娇不知她们拜的是神,还是心中的**。

“不要。”

姚娇背过身,在姚宝珍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她不是不知道门.徒.会是邪教,前阵子她还听姚宝珍得意洋洋地说自己成功劝和一对因丈夫家暴而分居了的妻夫重归于好。

很多时候她觉得姚宝珍其实早就疯了,她宁可信玄学,也不愿意睁开眼面对现实。

因为被男人坑害的伤痕累累,所以在玄学里找精神寄托。

“这是我上辈子欠牠的,我这辈子要还。”“父神在上,女身注定生下来受罪。”“这全是宿命,我没有做错。这是命中注定的。”

多么神秘的说辞,可以将自己人生的错误归结于“宿命”,于是从玄学中获取的力量转化为继续被男人吸血的燃料,一来二去沉迷于玄学不可自拔。

看来神也是男人的神,不是女人的神。

不愿意面对自己的错误,无法承担巨大的沉没成本,又没有将一切归零的勇气。

千禧年后Z国飞速发展,随着世界信息化时代的浪潮席卷到这片土地,电商崛起,重重打击了实体业经济,疫情过后,姚家的生意一年比一年难做。

这些年姚家赚的多,从银行贷款也多。赚的钱也大多花在了投资和经营管理上,流动资产周转能力不足,资金链紧张。

妻夫二人是利益共同体,她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人,彼此之间紧紧绑着求生绳,一同浮沉。

姚娇觉得两人不正常,但在她们看来,这个整天想让她们离婚的大女儿才是不正常,哪个家庭不是整天吵吵嚷嚷,妻夫床头吵架床尾和?哪个家庭不是这样?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

现在的小孩就是幼稚,太理想化了,不成熟,在网上看多了极端言论,进社会被毒打几年自然就明白大人的不易了。

姚宝珍不可能离开姚父,无论是她对牠的爱,还是她们之间贯串的利益关系。

她们吃了你才是完整,是渡过!她们不需要拯救,只需要做自己认为正常的事情,然后正常的活下去。

“你爸不容易。”姚宝珍说,“牠每天在外面那么辛苦,为了一家人工作。牠有的时候还是挺好的。”

“牠每天吃饭都吃得快得不得了,吃完就回房间里躲着,就是怕你出来吃的时候饭菜冷了。”

姚娇自从谈了场与以往都不同的恋爱后,和两人冷战至今,连见面都要避着她们,等她们吃完了再出来吃。

“……那是因为牠吃饭本来就快。”姚娇很佩服她妈的脑补能力。

她怀疑姚宝珍就是靠着对姚父行为的脑补,以己度人,才将与姚父的感情延续至今的。

还有,她们家微波炉烤箱电磁炉餐桌一应俱全吧,有必要整这死出吗?

“啊…脑补?”姚宝珍蹙着眉,像是不太明白姚娇在说什么。

前男友——啊不对,现在已经变成前前男友了的电话几乎在她回到卧室的同一时间就响了起来。

玫瑰吊灯淡粉奶黄交加的光芒顺着简欧风淡粉小花的墙纸流溢到姚娇头顶,牛奶纱和低饱和度的粉色窗幔缀着串串珍珠,左边隔开一道衣帽间,金色的线条装饰高贵不凡,敞开的一角衣柜里露出各色精美衣裙和名牌包包,卧室右角的吉她托架上摆着一把吉普森g45.

她的卧室美得如梦如幻,到处都是粉色泡泡,像家人为她编织的一场华丽的美梦。如果没有人感受过她的内心世界,一定会以为她是个千矫万宠集一身的大小姐。

置身于梦幻卧室中,磁性又醇厚的低沉嗓音响起时,她的心脏漏了一拍:

“喂,谁啊?”

“我是谁…你说我是谁?”无奈又宠溺。

姚娇已经听出来了:“你给我打电话干嘛?”

“想你啊,宝贝,我找了你整整一年。”

“……”牠什么时候这么深情了?“在一起的时候没看出来啊。”

“害,我这不是太忙了吗?我现在还在发布会现场呢,你不是喜欢宋茜吗?她就在我旁边呢,你要不要我让她帮我给你带张签名?”

“……”姚娇干巴巴地:“不用了。”她已经对宋茜过了上头的时候了。

男人含笑的语气暧昧了起来:“我什么时候能来找你?”

“啊?”姚娇懵了,这么快吗?

男人的脸瞬间垮了下来,语气染上一层阴霾:“姚娇,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多年浸染出来的讨好型人格让她下意识否定,姚娇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声音干涩:“没有,我……没有不喜欢你。”

男人拧眉道:“那你怎么不通过我的好友申请?”

“……”她要怎么说牠才能满意?

男人语气微微放松了一些,似是要她拿出一个解决方案:“那你说个时间吧,我来找你。还是在楚汉天河机场吧?”

“嗯……”骑虎难下,她不知道自已到底想怎么样,她不敢拒绝,也不敢真的答应。

“行,那就这么说好了,我先忙了。”男人突然想起什么,埋怨嘟囔道:“上次见面前给你买了爱马仕,你都没看到就一言不合拉黑我分手了。”

上次……上次她们因为什么分手来着?姚娇努力回想了一下,如潮的回忆向她慢慢涌来,好像是因为牠工作太忙了,然后经常不回消息,聊天聊到一半人就失踪,她被反复无常这样对待受不了,一天将牠拉黑删除了后来就再也没见过。

五天之后,姚娇又拉黑删除了前前男友的联系方式。原因竟然和一年前一模一样。

牠以为姚娇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后,又奇迹般地恢复了高冷之色。

让牠替代前男友缓解痛苦弥补快乐的方案失败了,姚娇感到一阵挫败感,她再也按耐不住了,开始给男友发出一连串消息,牠有意不回,就一直打电话。

对人类来说,熟悉等于安全。人们往往不愿意去深究痛苦的背面是什么。一个吸蠹吸久了的人,一下子戒了蠹,死亡一样的恐惧感紧紧攥住她的大脑像扼喉。哪怕她的潜意识知道自己也许不是爱这个人,但是她的脑子只剩一个念头—重新找到蠹品,然后吸上牠。

发出去的消息像石沉大海,“嘟,嘟—-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她被拉黑了。

她给一群狐朋狗友发消息,让她们帮自己打电话,她们遗憾的告知姚娇打过去的次数多了以后她们也纷纷被拉黑了。姚娇急中生智,在快抖上让天南海北的网友帮自己打电话,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原来这个世界上每天上演这出戏码的人这么多,你帮我我帮你的打电话发信息,一直折腾到凌晨,姚娇以为没希望了,这时手机屏幕亮了,她拿起来,是前男友的电话:

“我觉得我们也没有必要老死不相往来。”牠说。

牠开始给姚娇分享牠今天遇到的事情,分享朋友圈的照片,语气很活络,似乎她软软地说一句“我们和好吧。”牠马上就会答应。

但是姚娇没有,她的脑子糊住了,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突然觉得这好像也不是她要的,牠的“爱”不是她要的。

她搞不懂她自己。

见姚娇半晌不说话,前男友的语气陡然添上浓重的愠怒,仿佛天子被大臣驳面后气急败坏又不好发作,顷刻间转为一副冷酷的面孔,连空气都凝结上一层冰霜。等姚娇从混乱的思绪里反应过来时,牠已经一把摁断了电话。

“……”

因为给牠输血的速度慢了一点,给牠喂的肉少了一块,就会迎来毫不留情地被抛弃的下场。

隔了几天,反复在身体翻腾的蠹瘾像死亡一样恐惧吞噬了她,她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求复合。

前男友说:“等一等吧,我过几天回复你。”

姚娇意识到,这次和以往哪一次吵架都不一样了。

因为这一次,她打破了她们之间虽没有明说却在心里约定俗成的“界限”,直接揭穿了她们隐藏在美好外衣下并不幸福的假象,做出了超出她忍耐范围之内的事情。这是之前每一次吵架都没有的,曾经她连生气都控制在不会影响她们感情的范围内,楚楚动人地发火,漂亮柔弱地撒矫、风情万种地矫嗔。

时间如煎人寿,焦头灼心地等了几天后,男友如抛饵的渔夫给她发来消息,姚娇甚至能想到牠是怎样的语气:

“不好意思,我觉得我们还是不太合适。”

要哄牠吗?像之前成十上百次一样吗?姚娇想起上次去西藏,想起上上次去香港、想起在北江、在建州、在楚汉、想起无数个夜晚…

如果要成功把人哄回来,那必定要付出比上次更高的代价,拿出更大的诚意。上一次是直接打飞的去北江找牠,这一次仅仅这么做恐怕还不够。

她好累啊……可她还是愿意试一试。

“你能不能别轰炸我。”

“你别逼我了。”

“我很累。”

“可是你打扰到我正常生活了呀。”

牠似乎已经笃定好姚娇会像曾经成十上百一样挽回牠,牠对此颇为自信。牠不回复她,也不删掉她。

被这样对待,被这样对待…

“叮咚。”

好友申请弹出一个红点,是前前男友的消息:

“你别闹了,我们好好的好不好?”

她闹什么了?她闹什么了?

为什么、为什么男人永远只想要被爱却不会爱别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男人总是到手了就不珍惜!她想不通!或许是因为我的恋爱技巧不够好,我没有成熟的经营恋爱的方式。人们说:爱情需要用心经营。

姚娇心道:这是我的错,是我没有能力拴住男人。我的价值不够高、我没有长久的让男人的心思一直在我身上的魅力、是我的“玩法”太单一了,让男人不够有新鲜感。我应该做自己,让自己一直保持吸引力,情感博主说:人在不求被爱的时候最容易被爱。做那些大女主,事业爱情双丰收。

耻辱…真是天大的耻辱。人总是把耻辱带来的在意当作对男由爱生恨的体现,姚娇这时就是这样。最难过的时候,她想到了死,就这样死掉的话,比活下去更好受。

她要死。她要活。她要结束痛苦,唯一的方法是死亡。那是她获得新生的方式。

电话拨过去,姚娇哭得像咳血。吐出来一个又一个血红色的小人,捻上去一看原来是她自己。

“哭完了吗?哭完我挂了。”

“嘟——————”

急促的尾音响起,似乎姚娇的心电图曲线也被掐灭了。

呼吸急喘,全身如病发般卧地抽搐痉挛,她渐渐拿起地上的水果刀,透着寒光的刀尖搁在手腕上,她想狠心割下去,但想到鲜血汩汩从腕口伤痕处流出来的画面,怎么也下不去手。

人的心脏可以承受多大的痛苦?姚娇不知道,但她现在觉得自己的心脏—鲜红的、凄怆的、会鼓动的心脏,就像被放在洁白无瑕的餐盘里,食客别着餐巾正襟危坐在桌前,拿着叉子把她的心脏叉了个稀巴烂。

“爱和不爱的时候差距真的好大。”她想。此时的姚娇已经忘记了她感受到的“爱”并不是爱,也忘了自己并不爱牠。她现在是一个刚戒蠹疯狂找蠹吸的蠹瘾患者。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不重要,只要能回到之前那种状态就好……只要牠能和我说一句宝贝我爱你就好。

她那么骄傲的人,从前甩起男人一甩一个狠完全没有留念的人,永远昂着头高高在上的人,在男生面前总是受到优待的人。现在却为了牠下跪、哭到干呕、自杀,不要什么,不要任何。只要牠说一句牠爱她。

这是因为爱吗?不是,这是因为牠对她的控制深入骨髓,牠是寄生虫,寄生在她体内的时间越长,滋滋不息地吸着她的血。她便习惯了被寄生虫吸血,寄生虫吸够血了毫不留情地离开,真正的人类反而依依不舍、痛恨死别了。

她说:你再冷暴力我,我就自杀。

问候的电话立刻打过来,得知人没死后,接下来的反应与之前别无二致。

悲痛欲裂,撕吼哀绝。她的命,难道比牠更轻贱吗!

想起曾经男友为了她要自杀时,她见牠为了她如此伤心,一定是因为十分爱她。痛哭流涕地哄牠,还记得当时自己感动得不得了。

可现在换作她呢?而且不止前男友,这个世界对女男各自丧命的态度也大相径庭……

“那时,天真的女孩,以为见一面,就能解决问题。”

刷到这条视频的时候,姚娇已经站在洪家楼门口了。

忐忑不安地摁下男友的电话,满怀期待地举到耳边———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拨通,请稍后再拨。”

她在亲口对牠说要自杀后,被牠拉黑了。

灵魂,暗夜下沉,直直地坠入黑不见五指的虚幻深渊中。焰红在眼角余光中一闪而过,牛奶般白的四肢轻如茧裹挟着随风向上翻腾的焰红在虚空中如折翼的鸟托落下陨,嘭地巨响砸进暗夜灯塔一丝白光渗透进来的底部坚硬岩面里。恍若一朵在夜空天穹绝望绽开的血莲烟花。

女人双目圆睁,嘴巴微张。唇形仿佛还保留着一丝对这个世界的留念。鲜红的血从背部泅开渗透着爬进冰冷墨黑的岩面,如同蜕皮的毒蛇重生啃咬着这世界的一寸寸脉络。她是这场死亡盛宴的见证者,从头到尾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从觅死到陨落到坠地,想要阻止却无法控制一切不可避免已经结束。这里是灵魂的深处,世界的底部。伫立于一丝白光摇曳的深渊谷底,形状好像荒芜水井的斗口,有人死了。她慢慢踱步过去,那个人是17岁的她自己。

回建州的最近一班航班赶不上了,下一班航班又太漫长,姚娇现在只想回去,能有一个安憩的地方就好。

夜晚,姚娇趴在软卧的床上休息了一会儿,再醒过来时已是深夜10点,睡得很舒服,姚娇起身去餐车车厢点了碗虾肉馄炖面和南瓜粥。虾肉清甜Q弹,一口咬破外面柔软的馄炖皮,肉汁鲜嫩无比,南瓜粥是现熬的,热气腾腾,抿一口温热的醇甜滑入胃脾,把整个心扉都捂的暖暖的!

真好吃呀。

姚娇渐渐有一些力气了,她还买了一桶牛肉干作为零食,站起来的时候晕晕乎乎的,回到软卧车厢,推开盥洗室时她的眼睛陡然一震!

一个看起来年龄与她相仿的女生,额间挽着卷发筒,长长的亚麻棕卷发披落一直到腰上,一看就经过精心打理,连发丝都闪着光泽。

她面前摆着大大小小的瓶罐,此时她拿起精华乳,正在卸她原本一丝不苟的妆容。神色矜冷,打扮比之前的她还要精致一个度。

她像一只诞着香料的羊皮。

这是姚娇对女生的第一印象。几乎在推开门的一瞬间,她的心里就涌起一股不适感。

她以为自己“嫉妒”了。

对一个漂亮的女性心里有所不适,那这种情感能是什么呢?只能是嫉妒。姚娇也是这么以为的,她以为自己“嫉妒”了。

可是为什么没有想过,这可能是看到同性被驯化,害怕自己也要被驯化的求生本能的恐惧感和危机感?

害怕自己也要跟着变得更“漂亮”。

毕竟大家都是这么说的,看到一个“美丽”的女孩心里有不适,那唯一的答案一定是“嫉妒”她。没有人想过另外一种可能。

这样的思路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射了。

躺在软卧上,姚娇裹着被子,刷起快抖视频。

“相信爱还是相信你呢———”

凄怆的bgm响起来时,姚娇差点吓得没把手机扔出去。

这是什么?

“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是塔罗牌的支付记录。”

塔罗牌?

姚娇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住了,他好奇的点开了下面的评论区:

“他还喜欢我嘛”

“他喜欢我吗宝宝们”

“还要继续吗”

“还爱吗”

“他是不是吊着我”

“我该怎么办”

文字下是几张塔罗牌面,好多人在求助啊……姚娇点进去看了一下她们的主页,都是女性。

“9.99三张牌”

“随意打赏,小白练手,觉得不准给几毛就行。”

“免费客妹,给贝贝们练手,敢听大实话,绝对不破防。”

“学了四五年老手,价格略贵,欢迎私信。”

塔罗师?除了顾客外,遍布评论区的塔罗师人数也相当可观。姚娇液点进去看了一下,也基本上都是女生。

凄美的音乐、精致的图画、搭配酸涩或清甜的文字,与神秘的塔罗牌、热情揽客的塔罗师和焦头灼心的顾客一起构成这个虚浮的世界,形成一条巨大的以爱男为支柱的产业链。

鬼使神差地,姚娇突然想到前男友,她想试试。

怕选贵的被人坑,怕便宜的没用,姚娇最后找了一个188价位的塔罗师。

加上微信:“七张牌库。想着你的问题,从1到78数字,选择7个数字发给我,凭借你的第一感觉,不得重复。”

姚娇默想“我和前男友能复合吗?”凭手感挑出了七张牌,占卜师发来消息。

牌揭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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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塔罗牌:爱是天时地利的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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