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宁一直作为杂役弟子无名无份地被养在外门,因此无人知晓乐湛还有这么一个兄长存在。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在坐都是体面人,也都清楚世家大族里多多少少有些见不得光的丑闻,不足为外人道,不少人为了给渡华夫人面子纷纷要启动法力自封五感,不掺和人家的家事,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但随着褚宁一声“道侣”,这种平静被彻底打破,所有人瞪大眼珠子,托着掉在地上的下巴,满脸震撼看向秦理,再也不舍得错过这样一场抢婚大戏。
渡华夫人和乐湛都被这一连串突发情况打的措手不及,秦理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温和儒雅的面目看不出一点破绽,“我与这位道友素不相识,缘何胡乱攀折?莫不是认错了人?”
“好,好一个素不相识。”
站在褚宁对面的都是一门三宗二十四派的宗师大能,面对这些审视打量的目光,他丝毫看不出独自一人对峙众人的局促与慌乱,想了想,认真道,“不过我想应该是不会认错的,毕竟我又没瞎,你说呢?秦峰主。”
瞎了眼的那段时间可谓是他最黑暗的过往,更何况还是因他挚爱之人的促使才沦落到那种地步,而这正是他一直逃避不愿意面对的事实,这番话好巧不巧触碰到了他的逆鳞,秦理嘴角抽搐,儒雅的面目隐隐有碎裂迹象。
“我虽向来与人为善,却不代表能容忍随便一个人骑在我头上泼脏水,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位道友就是一百多年前问道大典上向褚成白尊者攀亲的那位吧,看来被吊在城门楼抽的那一百鞭不足以让你悔过,如今又换了一个人污蔑,不过我还得提点你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果然最亲密的人捅刀子最痛。
他们都太清楚对方的痛处了,百年前刑院互诉衷肠的话变成刺向对方的利刃。褚宁嘴角弧度不变,眼神却冷了冷。
见他沉默,在座的宾客议论声逐渐试探地大了些。
“有这事?我没怎么听说啊。”
“因为当时没激起什么水花,只听说一个凡人因为污蔑褚尊者早有家室,抛妻弃子,结果被证实那就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被渡华夫人大怒之下打了一顿丢出去了,后来二位宗师发觉惩罚太重,心中有愧,又将人破例收入太清宗,费心教化,不想他又在这么重要的日子故技重施,简直就是狗咬吕洞宾!”
“无耻之尤!宗主和尊者就是心太善,换作我恨不能当即清理门户才好。”
“他到底多羡慕小湛的人生,处处惦记处处要抢!”
“还不快拖下去,让这杂碎站在这都污了本座的眼。”
经秦理提醒,渡华夫人稍稍缓过神来,虽然形势一边倒,但让褚宁站在人前多说一句话便是横生枝节,必须赶紧将人带下去息事宁人,她不敢大意。
她松开儿子的手,振了振华袍的长袖,缓步走下台阶,目含冰霜,“我晾你彼时年幼无知,悉心教诲未必不能改过,谁想一再宽宥反而酿就今日事端!来人,将此人带到刑院关起来!”
“不用急不用急,我不是来砸场子的,”褚宁转身躲了几双挟制他的手,笑着喊停,“为了证明我的心意不假,今天特地带了一份力所能及的礼物恭喜二位新婚,虽然算不得贵重,但一定是阿湛现下最需要的,真的不先看看吗?”
褚宁像是知道下一秒就要被堵住嘴,以极快的语速说完一长串,而后迅速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木闸子。
闸子底部诡异地滴落两滴粘稠的鲜血,他们这才注意到褚宁的胸口的位置有血迹肉眼可见的速度晕开,玄色深了一小片,再结合他刚刚说的话,都已经猜到了闸子里面装的什么。
渡华夫人瞳孔骤然一缩,表情差点绷不住,想着宾客还在场,强撑着让护法将盒子呈上来。
要知道褚宁现在的修为还没到可以取心的时候,剖下来了也是个残次品,除了褚宁之外,乐湛的血亲只剩下亲生父母二人,难道届时真的要杀父保子吗?就算褚成白豁得出去,可乐湛再等不到下一个二百年的炼化期了,为今之计只能看看这个残次品还能不能用得上。
这小畜生竟是抱了同归于尽的心来反咬他们一口来了!
然而打开盖子那一刻,她瞬间将跳到嗓子眼的心放回肚子里,淡淡一笑,将盒子丢到地上,里面滚出来的心脏比人的小太多了,一看就是牲口身上的,看来是有贼心没贼胆,毕竟自剖心口的疼常人可忍受不了。
“放心,这只是代替我的心脏提前献给弟弟的鸡心,就如宗主所说,我时时刻刻谨记我从来只是一个养育心脏的容器,需要的话,请随时来拿吧。”
渡华夫人站在高两级的台阶上,自上而下俯视着他,余光看得到安静沉默的人群,所有或鄙夷或厌恶的目光都汇集在褚宁身上。
被揭了短也一点不感到慌张,只觉得可笑,舆论已经定型,所有人都认定他是个心术不正的疯子,怎么可能因为三言两语就倾斜立场。
褚宁就是再费尽心机扑腾,谁信呢?
“带下去吧。”渡华夫人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叫人处理随手打翻的茶盏。
一时间弟子们蜂拥而上,将褚宁团团包围押了个动弹不得,整个过程里褚宁丝毫没有反抗,像是在等一个时机。
秦理看在眼里,心里没个底,莫名有种危机感,这种预感直到褚宁被押下去快要消失在视野里也没消散。
“住手!秦理你这小人!敢不敢留人当面对峙!”
百里诀一人一剑杀进祠堂,他虽是褚宁一介外门杂役之徒,天资够不着秦理那等高度,但在同龄人里也是第一梯队的存在,考虑到外门不允许收徒的规矩,他们之间的师徒关系从未对外宣布,知道内情的也就秦理一个人。
在他的缠斗下,押住褚宁的弟子纷纷撤手应对,褚宁在乱糟糟的刀剑铮鸣声里站起身,正了正被掰脱臼的胳膊,感叹着这群人手劲真大。
“你来干什么?给我陪葬?”他慢悠悠问。
百里诀脸上挂了点彩,护在褚宁跟前不动如山,哼笑道,“说了死生相随,信不信是你的事,做不做是我的事。”
话罢又朝秦理喊话,“我自幼在恶人堆里打滚,以为看透人心险恶,没想到还有你这种朝三暮四忘恩负义的伪君子!攀上高枝美人在怀只留一句素不相识,褚宁为你上刀山下火海陪伴你两百年的情谊都成了凡土尘泥了?利用完就丢,还是你有决心有手段啊,秦峰主!”
秦理按住跳个不停的眼皮,“事实不是仅凭一面之词喊出来的,说我与这位有私情,证据呢?”
百里诀不服气,又喊,“怎么没有证据!他脖子上这跟小鱼石雕就是证据,这是当年你许诺时亲手刻下的信物,不信就来验一验!”
可他终究年轻气盛,不够有信服力的证据只会让局面更糟,只要秦理想否认,他们再怎么证明也是徒劳。
“那样的东西谁都能刻,集市之中也都能买到,如何能拿出来当证据,别在诸位前辈面前胡言乱语,让人以为我太清宗上下都如你等这样没规矩,押下去。”秦理话尾带了点重音,几乎要将急切暴露于人前。
更多的弟子涌上来,百里诀拼死抵抗,一群人拉拉拽拽,场面混乱不堪,看得人直捏眉心,聒噪乏味得很,都以为这场烂戏要唱到头了,正这时秦理小指上未曾显现的那根红线意外浮现出来,在疑惑声里一直延伸向人群的最深处。
连理契连结不上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早就与旁人结下另一道契约。
“都说了,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我若今日不来解契,二位新人永远无法并结连理,一片苦心成了污蔑攀折,真让人灰心。”褚宁抬了抬手,好让人看得更清楚些。
小指指节浮现了一丝红韵,当着众人的面,与乐湛连不上的红绳正明晃晃地挂在褚宁的手上。
不仅是宾客震惊,就连奉命羁押褚宁的一众弟子也忘了手里的动作。
说起来,连理契的缔结并不复杂,只需要当事者的真心许诺,就算不在菩提树下,没有旁人见证也能结,只是新人都会图一个好彩头,都在订婚才会当着亲朋的面举行仪式。
秦理如遭雷击,强撑着冷静说不出话,搜肠刮肚地回想了一遭,是石蟒腹地那天,褚宁背着他缔结了连理契。
他竟然从那时候就在为现在这一刻做铺垫!
可一般来说,高阶修者对低阶修者天生有压制,身边会笼罩着类似屏蔽装置的威压气场,别说暗中缔结连理契,就连使用任何法力都逃不过高阶修者的眼,而褚宁彼时不过筑基,怎么可能不动声色做到这一切。
“你算计我。”
“怎么能说是算计?我也不知道你当时只是虚情假意,如果知道的话,我是不会这么做的 。”褚宁摇摇头,对此感到相当伤心。
看着秦理宛如活吞苍蝇一样的眼神,褚宁差点没忍住笑场。
“天知道你用的什么伎俩算计小秦,都知道连理契相当好做手脚,利用他对你的善意引诱也未可知。”渡华夫人挺着憋了气的胸脯,像只精神抖擞的大公鸡。
“确实如此,不过各位看清楚,红线的头在他那边,说明我不是提出的人,我该用什么办法让他对我海誓山盟呢?秦峰主,你来说说,我用了什么手段。”
褚宁绕过还要再辩的渡华夫人,走到秦理面前,目光忧伤地描摹过他的容颜,“其实你不必如此紧紧相逼,我都说了不会破坏你们,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的吗,既然你选择了阿湛,今后你就是我弟弟的道侣,我也该将位置给他腾干净。”
他忽然抽出秦理腰间早更换了的佩剑,望着秦理下意识护住乐湛的动作,凄怆苦笑,“君既无情,那只好祝二位百年好合。”
在众人的目光下,他扬剑斩断了连理契,红绳飘落,与二人的喜袍遥相辉映,如烧到极点的烈焰一般刺目。
全场鸦雀无声,如果褚宁与秦理真的有那样一段过往,说明他没有说谎,是不是也说明他所说过的话皆有可信度,悄无声息间,众人心里那杆秤逐渐出现偏移。
只是在场的人皆出身名门望族,都是衣不染尘的世外仙人,对于褚宁这种低入尘埃的小喽啰没有多少代入感,对于眼前这出戏,他们心里自然没有多少义愤填膺的冲动,只是觉得太清宗太不小心了,竟然能让一个杂役弟子将这种丑事摆出来,让人看了笑话。
“住口!”
还在主峰待客的褚成白听说了祠堂发生的事,连忙就赶过来,在门外被渡华夫人给了一记眼刀,便知大事不好。
在夫妻关系之间,他是占绝对低下地位,现在因为他的私生子和旧情史几乎将整个太清宗名声搭进去,想想也知道回去之后要受什么样的折磨。
“不管你如何费尽心思,我的儿子只有阿湛一个,由得着你闹!”
褚成白急于证明点什么,不了解当下局势的情况下想也未想,上去便蓄力当众扇了褚宁一巴掌。
当然,被跳过了。
褚宁从自己倒地的动作和弟子们未散去的低呼声里判断自己被打了,应该还不轻,因为脸颊泛着麻,血溅了他一手,眼前还一闪一闪地黑。
不过不怪他反应迟钝,因为这一段跳得格外早,还没看清凤凰爹的脸,下一秒就被扇倒在地,确实太突然了。
褚宁嘿得一笑,世界上最伟大的bug,无需多言!
但这抹笑落在别人眼里极尽悲剧意味。
他趴在地上,视线转向父亲,回眸一笑,褚成白被他笑得鸡皮疙瘩掉一地,只觉得莫名一股恶寒从心底升腾起来,褚宁明明没开口,褚成白耳边却响起一道声音:真是的,老东西怎么把你给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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