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宁趴在地上久久无法回过神来,瞳孔发散看着嘴里的血一滴一滴落在手边的地面上炸开花,片刻也为自己狼狈的人生而惨笑起来,笑得有一搭没一搭,隐隐有些痴痴疯癫之态,力求的就是一个哀莫大于心死的状态。
果然这样子唬到了不少人,原本骂过他“痴心妄想”,“杂碎”,“丑恶嘴脸”的人转眼面色不睦地告诫褚成白:“祠堂之内,体统何在”。
更有未经世事,看不过眼的小弟子不顾主人的暗示,走上前将褚宁扶起来,递上帕子给他擦掉嘴角的血迹。
褚宁浑浑噩噩地被人安抚,魂还在天上飘了一会,反应过来后,受宠若惊向着对他投以善意的人感激一笑,又向着父亲褚成白走近一步。
“父亲从前总跟我说你有千般万般的无奈苦衷,不得已抛妻弃子,不得已屈居人下,可我比谁都清楚你藏在假面下的虚伪和懦弱,母亲死后,我在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亲人,我一直盼着有一天你能承认我的身份,所以我原谅你所有的苛待与轻视,可我的心也是肉长的,看着你们阖家团圆,我也会失望,会难过,这些你都不在意,也没把我当成一个人来看,或许还会觉得我的存在压根就是一个错误。”褚宁咽下一口血,“如果一开始就是个错误,那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不在我一出生就让母亲摔死我,要让我平白受这些痛苦?”
唱到这里,褚宁顿了一下,眨了眨眼。
坏了,气氛到了,眼泪憋不出来怎么办?看着四周痛心沉默严肃愤怒的一张张脸,很明显,看客入戏了,他这个主角还没入戏呢,真是太不应该了。
那能怎么办?开弓没有回头箭,接着演下去吧!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今天尽数奉还,如果父亲还惦记着这么一点血缘联系,就大发慈悲亲手给我一个解脱吧。”褚宁屈膝跪下,向褚成白递出那把斩断连理契顺到手的剑。
被人架住的百里诀脸死死怼在地面上,五官都扭曲扔竭尽全力大喊,“要杀了我师父就先杀了我!”
褚宁执意跪地不肯起身,“我死心已决,求父亲赐我一死。”
望着周围一圈审视冷淡的目光,褚成白还未明白为何局面忽然变成这样,明明第一次认亲的时候没人相信褚宁说的每一个字,也不明白原本唯唯诺诺的一个人为何变得如此咄咄逼人。
褚成白被人群逼得小退一步,抬眼看见渡华夫人和乐湛阴翳爬满的面色,他们原本对褚宁的指控并不是毫无反击之力,结果都被他这一巴掌打乱了,彻底将褚宁划分的弱者的范围博得众人同情,也给了他借题发挥的空间,让剧情跳过分辨血缘真假,过渡到了指控他抛妻弃子的行径,褚成白再想矢口否认他和褚宁的父子关系已然过了最佳时候。
再一低头,在一张张鄙夷看戏的脸后面,褚宁躲在人堆最前方,似乎在对他笑,那是一抹介于无情绪与饶有趣味之间的弧度,浅淡得好像转瞬消失的幻觉,仿佛又怕他当真以为是幻觉,褚宁牵起嘴角,笑得更真切了几分。
褚成白一瞬间气血上脑,不顾一切上前一步抓住褚宁的衣领将人拎起来,“以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真的不敢处置你?”
褚宁面上惊慌加认命,咬着唇一字未发,褚成白耳边又浮现仿佛幻听的声音,“你敢吗?”
那声音笑了好一会,又道,“你当真敢吗?没了我这颗心,下一个要给乐湛挖心的就是你了,你以为爬上枝头就变成凤凰了,实际上还是地上爬的狗,屈居于人下不是你自找的吗,这世上除了我谁还把你当人啊父亲,哈哈哈哈哈哈……”
褚成白这回万分确定声音并非幻觉,他掐上褚宁的脖子,“是你在说话!敢不敢把刚才的话说出来让所有人都听听!”
“我说什么了我?”他下意识抓住掐脖子的那双手,惊吓不浅。
此时此刻褚宁只担心一个问题,按照以往惯例,他在受到攻击之前bug都会直接跳闪到受伤后,要是这位凤凰爹真的要下杀手,bug跳转到他死后,这条命岂不是没得很冤?
但很快他就放下心来,bug并没有要发作的迹象,他也在正义的小弟子们协力之下从父亲手里解救下来,脱力地跌倒在地。
但松了一口气的人不是褚宁,而是被赶鸭子上架的褚成白,要是真的逞一时之气杀了这个血亲,第一个不好过的人是他自己,但很快他发现不对,他的手里不知道被哪个混蛋趁乱塞了一把剑!
一时间所有目光聚集在他手里,场面再度安静下来,要说当众杀人他是万万不敢的,如果这时候放下屠刀岂非显得他色厉内荏,只是做做样子?
那边刚从架子上下来紧接着又骑虎难下了,混蛋本人褚宁暗地里偷笑。
此时一声尖锐的鸣笛警报声从远到近又从近到远急驰而过,好像有一万个热水壶同时烧开,蒸汽在啪嗒啪嗒顶着盖子,震得褚宁脑仁隐隐作痛。
【系统:警报警报,检测到违规行为,请立即制止。】
【系统006匆匆赶来:你要干什么?!】
褚宁慢悠悠心说,“只是拌拌嘴有什么意思,又死不了人。”
【系统006:你还想死人??你要是继续违规下去会被检测到直接抹杀的!快收手吧!】
“死就死了,乐子不是随时都能看得到的。”
鉴于这破系统时不时就会出来号一嗓子,说得天塌地陷一般的严重,实际上喊完拍拍屁股就走了,后续没有一点动静,对于这种程度的恐吓,褚宁早已免疫。
006差点一口气没呼上来,它差点忘了,面前这位可是把同归于尽当做生命压轴保留节目的疯子一位,跟他讲道理如同劝狗别吃屎。
此时,有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跑出来主持公道,“褚尊者,你还想在祠堂当着所有先灵的面杀人不成?”
褚成白一向稳重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凝滞,举剑四顾心茫然,连辩解都显得无力苍白,只有冤枉他的人知道他有多冤枉。
“父亲,到此为止吧。”
这话不是从褚宁口里说出来的,也是这时候众人才发觉,现场褚成白不止一个儿子。
只见乐湛身形绕过重重防护的人影,走到戏台正中央,“他刚刚说的话可是真的?我还有一个哥哥?”
作为金尊玉贵长大的世家公子,乐湛自出生以来就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不用多说,勾勾手指就有一堆人巴巴地奉上,所以他习惯站在别人身后,看着所有人为他冲锋陷阵,自己只用高高挂起冷眼看着一出出血肉横飞的争夺戏码。
今日却好像平白撞了鬼一样,眼看着母亲,父亲,秦理一个个吃瘪,到头来只能他亲自走下高台。
他徒手握住白刃将剑抢下,一时间血液断线般滴落,惊得渡华夫人和秦理忙上去要拦,却见他抬手阻止。
“早知有这些隐情,父亲应该早跟我和母亲说清楚,我们要是知道了,定然不会让哥哥流落在外那么多年。”
褚成白听明白了,他这好儿子是踩着自己的来撇清关系,借机抬高他和他母亲的声望。
乐湛转身又拉起褚宁的手,“有些话说开了就好,我会求父亲给你一个名分,你我虽非一个母亲所出,但我一定会待哥哥如手足般,可愿意信我一回?”
当着众人的面话虽是这么说,暗地里却在盘算着别的事。
褚宁这般大闹一场,肯定自己也清楚在太清宗待不下去,肯定只能指望着在场哪个好心人能带他逃离火坑,可若当真让他逃离了掌控,再想拿到那颗心脏就难了,所以乐湛必须先发制人留下褚宁的人,即便这场兄友弟恭的戏说出口让人反胃,事已至此他只能捏着鼻子唱完。
“这样才对嘛,看着别人冲锋陷阵自己高高挂起怎么行?想要的东西还得自己亲自来拿才行啊。”
望着褚宁感动不已的样子,乐湛方才听到的那句话仿佛是幻听,可现场这么多修为奇绝的宗师,怎么可能对他的传音入密毫无察觉呢?但乐湛没功夫纠结这些微末,压低声音说,“这不就是你所求的?现在满意了?”
“我所求的是什么,你真的知道吗?”说着,一丝不明意味的笑攀上他的眼底。
他们这边默剧似的对峙了两秒,人堆后面忽然有人撕心裂肺大喊,“别听他的!!”
是被人按的死死的百里诀,他太清楚褚宁对于血脉归属的执着,一度说出过“我活着的意义就是认祖归宗”这种震碎三观的话,乐湛这番话无疑对他是巨大的诱惑,可下场不用想都知道,围观群众散去他们再无忌讳,连着今天的仇都会变本加厉还回来,介时恐怕就不是送命这么简单了。
想着,他昂起头朝褚宁接着大喊,顾不得身上撕扯按死的手,“他们不会放过你的!没人把你当做亲人!你清醒一点!”
话到激愤处,百里诀的衣领凌乱微微敞开,露出锁骨处鲜艳落梅般的胎记,身后羁押的弟子不敢松手让他冲撞了贵人,于是挣扎间,那点胎记越发醒目,直到所有人都注意到它的存在。
世人皆知天下第一人灵逸尊者从前有过一子,多年前封印魔祸的殊死大战中被掳走充当人质,为了苍生兴亡,他毅然决然舍弃了尚在襁褓里的血脉,率领仙师血洗魔窟,那一战大获全胜,不仅杀了魔主,更是一举成为人人称道的战神,只可惜被他的儿子再也回不来了,战场一片狼藉,尸首成堆。
无数民众自发帮灵逸尊者寻找儿子的尸体,可翻遍整个魔窟也没找到,之后百年更是无处觅其踪迹。
于是众人就见着那个如高山般挺拔的战神趴在布满恶臭血水的腐地上,久久不愿动弹,就好像拥抱着死去的儿子一样。
也是正因如此,当年帮助灵逸尊者找儿子尸首的几位宗师都知道那枚红色胎记,原本隔岸观火对此漠不关心的几位宗师瞬间丢掉了所有的平静,纷纷向他投去震惊又喜悦的目光,“灵逸兄!”
灵逸尊者素来厌倦这些家长里短,泼皮骂街,所以在一开始就自封神识,不欲掺和其中,直到被人打断入定状态,他以为这场无聊的争执已经盖棺定论,起身要走,却被人一把按住手臂,“灵逸兄!小玉,小玉他……没有死!”
这个名字就好像一锤子砸到灵逸尊者的胸口上一样,几乎当场呕出一口积郁的鲜血。
他先是看向百里诀胸口的落梅胎记,是他的亲儿子没错了,念念不忘几百年,这痕迹就如同一把刀刺在他心里,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忘记。
而匍匐在地上的百里诀不明所以,一门心地看着褚宁,喊着让他不要信之类的话,猝不及防被所有人盯着,心中怪异得很,正要问候这群老东西看什么看时,为首的灵逸尊者已经情绪崩溃地跪下抱过来了,嘴里“阿玉阿玉”地喊。
压住百里诀的弟子吓了一跳,当然自知受不起尊者这一跪,当即吓得跟着跪下去,他们这一跪,广场乌泱泱跪了一片,徒留乐湛几个懵逼站在原地。
褚宁见他这场戏落幕了,没人把目光投向他,麻利地爬起来,哪里还看得见刚才伤心欲绝的样子,他走到震惊不语的乐湛身后,笑嘻嘻道,“徒弟飞黄腾达了,我也不装了,这颗心忽然就不想送你了,想要的话,那就自己费点力气来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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