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静得可怕的夜里,百里诀的声音突兀地刺入耳膜,在他身后还有无数声名显赫的宗主甘作陪衬。
与此同时,原本那缕青烟瞬间消失在视线里,不是缓缓被风吹散,慢慢逝去,而是一瞬间消失了,眼睛几乎捕捉不到他的去向,仿佛原本就不是归属于这个世界的事物,褚宁想拦已经晚了一步,也就不动声色收了动作。
闻声而来的诸多宗师好像也都没有注意有第三个人的存在,因此百里诀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些动静是秦理的手笔,甩下所有人跑过去挡在师父跟前,“太清宗内禁法术禁伤人,秦峰主平日口口声声规矩体统,自己未免太不把所谓规矩放在眼里了吧。”
秦理自继位以来,从未被人忤逆教训,更何况是眼前这个毛头小儿,他看了眼沉默的渡华夫人,眼神相触后,她皆欲盖弥彰移开目光,没有丝毫问清缘由主持公正的意思。
因为百里诀一句话,违规的罪名就算是敲定了,没有一个人有异议,果然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秦理嗤笑出声,索性也不做无谓的辩解,慢慢悠悠收了剑,“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来教训起我来了,攀上这位天下第一人就忘了本,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当年被人拿脚踩在脸上求我给你一条活路的日子。”
百里诀向来藏不住事,一时间难堪憎恨恐惧都伴着蒸汽从脸上蒸腾出去,“你……与你何干,分明是我师父,是褚宁救我于水火之中。”
“叫的好听,我到要看看你这条好狗能对他忠心到什么时候,”秦理转头看向褚宁,“到时候你的下场未必比我现在好到哪里去,我等着。”
褚宁低头做出一种被戳到隐痛的模样,心中却暗说,“借你吉言了。”
秦理这话说的不客气,灵逸为首的一堆尊者顿时气都粗了,“门内之人如此狂悖忤逆,宗主也要坐视不管吗?”
灵逸尊者声音沉沉,显然是动了真气,见此情形,渡华夫人也不好继续作壁上观,硬着头皮往外站了一步,“即日起羽清峰事物由其左右护法代理,秦峰主闭门自省,不得外出,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解禁。”
说完暗中看了一眼灵逸尊者,见对方没有要发作的迹象,这才些微宽了宽心,毕竟秦理也不再是从前无权无势的小孩子,总不能大手一挥再丢进刑院,另一边灵逸尊者还在盯着,两边都不好得罪。
道路两边走进来两列有序排列的弟子来请,秦理振袖离去,临走前目光流连在乐湛身上,只见他垂眸面无表情看着地面,自始至终都置身事外,秦理抿唇,面上浮现一丝隐忍的痛,转身走了。
百里诀面色不善地目送秦理离开后,回过头将褚宁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地检查了一遍,“他没有伤到你吧。”
“没来得及,”褚宁笑。
“你不应该到处跑的,呆在我身边不就什么事都没有,有没有想过万一我来晚一步,以秦理的法力捏死你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挤不进去。”
百里诀一愣,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他,愧疚得恨不能抓住他的手说一万个对不起,转瞬意识到褚宁似乎不喜欢肢体接触,遂放弃这个念头,“是我错了,师父原谅我这一次,我求了尊者一个恩典,咱们离开这个困了你半辈子的地方,明日就走,咱们去牵机门,只要有我在,肯定会护你一辈子安好,信我一次,好不好?”
少年眼里满是期待和殷切,甚至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似乎是为方才的忽略道歉,赶紧喂了颗定心丸,既是安慰褚宁,也是安慰自己。
褚宁看着他的眼睛,目不斜视,没有用余光去看渡华夫人一家,仍感受到在场有人呼吸滞了一下。
褚宁神色微顿,眼底一闪而过的光亮,他微微一笑,转身说,“好啊。”
*
第二日一早有一场万众瞩目的认亲仪式,早在前半夜,灵逸尊者寻到亲子的消息已经插了翅膀飞遍修真界每个角落,到时候上门道贺的人比起昨日婚宴的只多不少,夜色未尽,褚宁被安排在主峰稍作歇脚,称累应付过兴致盎然的百里决后,一个人坐在桌前,眼睛无意识地落在烛台的焰芯上。
他不似百里决满心绝处逢生迎接新生活的喜悦,现在满脑子都是那抹浅色的缕影。
他是第二次见到所谓主神,第一次是在上辈子身死之后,眼前明明一片漆黑,却能感觉到身处一片空旷的水面,感觉不到一点活人的气息。
水面有涟漪在越走越近,他说,“杀父杀兄杀母杀友杀全家,对你真心的被利用,回头的机会你不要,你的罪孽永世难消,死也不足以抵过,这些你自己应该心中清楚。”
来者声音淡淡的,听不出责备或是怜悯,褚宁胸口中好像堵着一口血,笑着想骂一声“放屁”,一开口却没听见任何动静,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死了,死人是说不出话的。
“现在你要去到一个新世界,你要在里面受尽上辈子受害者所受的一切痛苦方能与你所作的恶两清,完成任务,直至死亡。”
这种听着就脑残的事情他当然拒绝。
“当然,这并不需要征求你的同意。”
褚宁脚上被施了一道力,后背也有怪异的触感,尽管在五感丢失了大部分的情况下,他还是很快分辨出来,自己正在被人拖行,拳头握得石头一般硬竭力也说不出一句话,很快他听到风声大了一点,应该是到了断崖豁口之类的地方,在掉下去之前,褚宁调动本不可能动弹的手抓住对方的手臂。
如果是普通人被他这么一抓肯定伤筋断骨,但主神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歪歪头,对他的抵抗流露出些许不解,但依旧不曾手下留情,他不咸不淡说了句“一切顺利”,然后自断手臂。
褚宁满脸悲愤交加难以置信恨意喧天地抱着他一条化作烟影的手臂降落到了这个世界里,回忆起过往,褚宁更增加了几分郁郁。
门外似乎出现了人语交流声,最初只是窃窃私语,后来意见不合,开始大声呵斥起来。
褚宁走了一天剧情,此刻正是懒得动弹的时候,于是装聋作哑当作没听见,直到外面的声音由不得他装。
“什么叫拦的就是我?这里是上清宗,里面是我的亲儿子,在我的地方见我的亲儿子还用过问你一个外人?真是笑话!小宁,你也不肯见父亲吗,是不是还在赌气,出来我们把话摊开来讲讲,父子哪有隔夜仇的。”
褚宁没法,打开门从一堆肩膀里伸出一只手,揽过挡在前面的人,“有什么话进来说吧。”
褚成白抻了抻衣襟,梗着脖子从一众护卫面前走进房里,仔仔细细关上门,确认外面听不见里边的对话,开口说,“你还在怪罪为父吗?我何时跟你说过不认你这个儿子了,只不过我的处境你也是知道的,宗主强势,几位长老虎视眈眈盯着,我一个不仔细就要被扫地出门,我倒是不打紧,行乞躬耕也不足为惧,怕就怕那些残狼虎豹为了保全太清宗的名声要了你的性命,为父尚且寄人篱下,届时恐怕难以保全你。”
褚宁说,“我没有怪你。”
褚成白话还没续上就被褚宁一句话打断思路,怔愣一会继而又说,“若你心里真没有半分怨气,何来婚宴上闹的哪一出,要说你实在是太冲动了,那么多人,你不顾念你的父亲,就连太清的名号也不顾及了吗?知不知道外面传的有多难听,说什么的都有……”
“都是我的错,我没办法忍住看你们合家团圆,只有我一个人。”
话到一半,只见褚宁头渐渐低下去,沉默又窝囊的捏紧拳头,褚成白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带入个人情绪跑题了,干咳了两声,“当然,这也不全是你的错,我这个父亲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往后什么打算?”
“我昨日得罪了整个太清宗,宗主素来严苛,恐怕是不会放过我的,我和百里决去千机门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你是靠着徒弟飞上枝头,抬腿就要走了,有没有想过阿湛怎么办,他靠着你的血才能活下去,你这么一走他可就只有死路一条,你忍心吗?”
褚宁低头疑惑地挑了挑眉,这么直接?演都不演了?
这么多年下来,褚成白自是明白儿子那善良得令人发指的性格,多余华丽花哨的手段话术都是不必要的,只需要采用朴素的道德绑架。
褚成白以为将他唬住了,叹了口气,添柴加火到,“阿湛先天不足,给了他这条残缺的命也是我的孽,你说,一个做父亲的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儿子的命一步步走到终点,你也是我生的,他也是我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哪有不疼的,况且只要你的血供上,太清宗那么多天材地宝总要办法将你们两个人的性命都护下来,他这条命能不能留住全在你一念之间了。”
褚宁双手绞紧衣角。
褚成白又道,“阿湛从来对你这个哥哥是没有敌意的,这你是知道的,刚刚还劝我认下你的身份,那么多族长亲老反对都没用,你也不用担心以后宗主记仇为难你,她就阿湛一个儿子,你救了阿湛的性命,他哪有不感激你的道理,只要父亲在,你的日子肯定难过不到哪里去。”
褚宁抬头,眼里闪烁着希冀的光,瞬间又对前路感到迷茫,低下了头,“我知道了……”
褚成白身体前倾,说,“你不要想着去了牵机门,靠着百里诀的关系就能好到哪里去,那小子我今晚也是看明白了,他一朝身份转变,为了不让别人觉得自己见利忘义,拿你当幌子的,实际上没有几分真心,世上没有谁对谁是绝对的,只有我,你的弟弟,你的血亲才是真正可以依靠的,你自己想想吧。”
褚宁说:“就算阿湛与我不是手足,一条性命摆在那,能救他我肯定义不容辞,我明日会跟所有人说,我自愿留在上清宗。”
褚成白绷直的脊背瞬间放松的软了下去,脚底还有种飘忽的虚浮感,巨大的压力就像钉子从心底拔出,喜悦满溢到藏都藏不住。
“你能想通我是最高兴的,等认亲仪式过去后,风头过了,我就跟秦峰主好好谈谈,你们之间并非没有情分,你和他结为道侣,把阿湛的顽疾医好,大家都高兴,这不好吗?”说着他起身要走,“天也快亮了,我就不扰你了,有时间趴着歇歇,养养精神,不必送我了。”
褚宁迎着父亲出门,低头缄默。
“明日人多,别让人知道我来找过你,你是个聪明孩子,知道该怎么说吧?”临走前他不放心又叮嘱一句。
“我知道,是我自己的决定,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好,好孩子。”褚成白赞赏地拍拍儿子的肩,转身踏着夜色走了,表面虽然不显,可脚步显然轻快不少。
褚宁扶着门,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脑子里只有那个被006称作主神的人。
那个人有意掩饰真容,不明来由,不明目的,更不清楚对方的实力,想会会他必须使用一些特殊手段才行。
“不好意思,只能先拿你开开刀了。”人已经消失在视野里,他的目光跟着渺远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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