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象沄凌晨醒了一次,觉得头疼,他用掌根按了按眼睛,拿起手机点开肖灵一连串的未读。
「出发去看日出!」
还有失焦的配图一张。
孟象沄不常喝酒,也没量,几杯葡萄酒就难受,肖灵倒是精力充沛,混着喝了不知道几瓶也能早起爬山等日出。
孟象沄睡眼惺忪地翻身继续睡,不知过了多久,肖灵的电话将他吵醒。
“醒了吗?”
孟象沄不答。
“醒醒,赶车啊今天!”
孟象沄皱了一下眉,仍没什么反应。
“告诉你啊,艾蓝老师是我爸的恩师的外甥女,咱自己家人,你得去吧?”
“我可都跟人家说好了,用你的名字挂了号,不能迟到吧?”
虽然是已经说好的事,但肖灵还得再劝一遍,要不孟象沄肯定会继续赖床或者改签,要不干脆打电话把司机叫到自家楼下。总之叫他起床太难,肖灵都习惯了。
“……要不……算了!你跟家等着我,咱开车去!正好方循要约你我也不放心,我去打他一顿,告诉他离你远点!”
孟象沄终于有了点反应——他“啧”了一声,掀开眼皮,用了几秒钟的时间来聚焦眼前的手机以及乘车提醒。半晌,孟象沄眨了一下眼睛,发出一声鼻音,然后又眨了一下,终于面无表情地念叨了一句:“你破产了?”
“啊?什么?”
孟象沄盯着“二等座”几个字,醒了一半。之前没注意,现在一看觉得有些奇怪,这不像是肖灵会做的事。
他从床上坐起来,晃了一会神,心里虽然疑惑但还是选择了礼貌——一旦肖灵真的破产了呢?
“没事,我醒了。”
孟象沄“啪”的一声挂掉电话,洗漱穿着,拎上阿姨收的小行李箱轻便地出了门。改签也不必了,他隐约觉得肖灵背着自己憋什么事,更何况这个时间人不算很多,路程也短,孟象沄心里琢磨:怎么方便怎么来吧。
直到他检过票,找到自己的车厢,拎着个小箱子站在自动门外的时候,孟象沄恍然悟了。
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明显是先看见孟象沄的,他的笑容已经打开了,手臂也略略抬起了。他站在另一头的自动门外,冲孟象沄扬眉的时候自动门打开,就像孟象沄心中的疑影解开了,豁然开朗。
孟象沄摘下太阳镜,歪头,眯着眼睛提了一下嘴角。
“徐导,又见面了。”
“孟总!”徐将显然比孟象沄更惊讶,他把自己的箱子留在原地,步子阔而不乱地往孟象沄这边来,“你坐哪儿?”
“5排D。”
徐将听他这么一说又低头看了看手机,一边笑一边摇头,顺手接过孟象沄的箱子,“这真是……太巧,咱俩一排!走!”
孟象沄略一点头,抿着嘴,眼珠动了动。
肖灵为什么不经自己同意擅自做主预约了行程,还要让自己赶早车,又要把自己塞进挤巴巴的车厢里?
原来是为了让徐将给自己“拎行李”。
可真的就只是为了让他给自己“拎行李”吗?
看来肖灵不但没破产,还“手眼通天”,愣是把两个人安排坐在一起——孟象沄看到徐将身边的同事时不禁这样想。
“我同事,摄影师刘灏。这位是孟总。”
狭窄的过道上来不及寒暄,已经有人走过来了。徐将一悠胳臂把孟象沄的箱子安置好,侧身让出半个身位,问:“坐里面还是外面?”
“里面。”
孟象沄转了一下身子,楔进座位里,坐下后自然抬头去看还在放行李的徐将。徐将的箱子也不大,但好像有点沉,用劲儿的时候轻蹙了下眉,放完又抬手捏了下肩膀。
准备落座时,徐将垂着眼睫,正好对上孟象沄的目光。
那个瞬间他脸上是带着笑意的,孟象沄感觉得到,但却并没有特别明显的笑模样,所以就有些似是而非,欲说还休的意思。孟象沄的身体随着徐将落座轻微晃了一下,神思亦然。
徐将没看他,问:“孟总这是出差?”
孟象沄回神,侧身看了一眼坐在他斜后方的刘灏,轻轻点头,算是补上方才匆忙不及的问候。
“我去见个朋友,你们呢?”
“有位艺术家办展览,我们导演挺有兴趣的,让我们先来学习学习,了解一下情况。”
孟象沄缓而长地“哦”了一声,余光瞥见映在车窗上的徐将的侧脸,发现他下颌角有一颗小痣。他看着那颗痣,问:“什么展览?”
“白瓷展,听说开好几天,孟总有兴趣吗?”
孟象沄提了一下嘴角,将目光从车窗上的虚影转回到实在的,触手可及的真人身上。
他未沾水的头发看起来更卷曲,稍有些长度,所以显得潇洒又自然,一撮碎发如同尾钩般别在耳后。
孟象沄准备开口,这时过道上走来一个女孩,弓腰推着一个大行李箱,轻声问徐将:“您好,我……我这个箱子有点沉,您能帮我搬一下吗?”
“哦,可以。”
徐将应得爽快,但抬箱子的时候动作明显卡顿了一下,孟象沄盯着他的肩膀看。徐将感觉到了,便与孟象沄对了一下眼神,略扬了扬下巴颏,那意思是:没事。
倒是刘灏,探出一颗圆滚滚的光头,卡在两人座位中间问:“徐哥,没事吧?”
徐将“嗯”了一声,叮嘱刘灏:“别忘了手机赶紧充电。”
孟象沄忍不住问:“肩膀有伤?”
“不算什么,前两天抻了一下。”
“游泳的时候吗?”
“习惯性损伤。”
“习惯性?经常受伤吗?”
“我以前练游泳,很久之前了。”
孟象沄对此并不太惊讶,就好像徐将的身体条件就应该练游泳似的。他回想起初见那日这人裸露的背影——腿长,臂展也相当不一般,他有点好奇徐将怎么做起了纪录片导演。
此问一出,徐将并未立时回答,他微微偏头,后脑勺磕在座椅上,看着孟象沄笑了一下,“其实本来也不一定要走职业的,又发现了自己爱好做的事,就顺其自然咯!”
始发播报提示响起,徐将往孟象沄那边挪了一下身子,低声说了句什么。
他的声音掩藏在播报声里,只有孟象沄听得到:“我还不知道孟总是做什么的?”
孟象沄抬眼瞧他,伸手拽了一下挎包背带,然后用小拇指勾出一条编绳,绳结尾端拴着一块碱水面包挂饰。
徐将扬眉,笑而不语,孟象沄觉得这个表情看不出来他到底明白没有,于是他道:“做面包的。”
“我以为孟总也是做艺术类相关的工作呢。”
“怎么说?”
“上回听您说以前和丰老师一起学舞,想来也是高水平的舞者,擅自猜测了一下。”
孟象沄听完默了一下,转头迎上他的目光,“那看来,咱们一样,都找到了爱好做的事。”
徐将眉眼弯弯地瞧着他,没接话。车辆轻微晃动,两人的肩袖非常短暂又轻巧的碰了一下,就像春季恼人的柳絮擦过皮肤那样轻巧的一碰。
孟象沄收回目光,听徐将继续问:“孟总呆几天?”
“四五天吧。”
“那还挺久的,我们明晚就回了。”
“你们做这行应该经常出差吧?”
“嗯,总在外面跑。孟总呢?”
孟象沄闻言展眉,轻轻呼出一口气,“能不叫孟总吗?徐导十分客气。”
徐将笑出一声鼻音,反问:“孟总不是也叫我‘徐导’吗?”
孟象沄支起胳臂撑了一下额角,斜睨着他,有趣似的问:“我也叫你‘徐哥’?”
两人说话声音不大,后排的刘灏并没听见。
徐将侧着身,一边笑一边放下桌板,道:“不敢当,我觉着我应该比你小点,00年的。”
孟象沄的眼神莫名停顿在了他撑住桌板的手上,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连同思维,表情和呼吸都一起停顿了一下。
“……哦,我98的。”
“孟哥。”
脆甜的一声,像根甘蔗似的一下杵进人耳朵里,谁听谁都得愣一下。
孟象沄果然愣了一下。
徐将貌似对孟象沄这个细微的反应十分满意,继续道:“孟哥等会怎么走?刘灏是本地人,找了车,需不需要送孟哥一段?”
刘灏听到自己的名字便乐呵呵地凑上来,敏锐地发觉徐将改了口,从善如流,“是啊孟哥,你去哪儿?我都熟!”
“……你们说这次出差是为了艾蓝老师的展览是吗?”
徐将一怔。
刚才自己只提了一句“白瓷展”,却并没说过“艾蓝”这个名字。他明白过来,“你也认识艾蓝老师?”
“之前也没见过本人,久闻大名,得人引荐,今天是专程去拜访她的。”
刘灏咋呼了一下,道:“真哒?!这也太巧了吧,孟哥一会直接去现场吗?”
“嗯。”
“那跟我们车走呗,方便!”
孟象沄看了一眼沉默的徐将,“方便吗?会不会耽误你们工作?”
徐将有点后知后觉地抬了一下眉,就在刘灏快要以为自己嘴快说错话的时候,徐将缓缓笑起来,“有什么不方便的。”说完他叩了两下桌板,道:“无巧不成书啊,是不是孟哥?”
孟象沄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心想:肖灵害人不浅,上次在游泳池旁发癫,一会要去做临时工,一会要给露清制造惊喜,表现得像个急于混进革命队伍的汉奸,难说徐将是不是已经记上了一笔。无巧不成书?这世上才不会有这么凑巧的鬼事,除非你身边有一个肖灵。徐将别以为自己和肖灵是个诈骗团伙吧?
想到肖灵,又想到徐将,孟象沄觉得牙根隐隐发酸。
尤其是徐将,他斜拧着身子,那么大的块头把自己困在座位里——孟象沄蓦地走了一下神,他好像明白方才那个莫名其妙的停顿是怎么回事了——徐将一放桌板,孟象沄就有一种被憩息兽类包围锁困的感觉。他不喜欢,也不习惯这种感觉,那个停顿是他下意识的“拒绝”,以及难得感觉到的几分局促。
于是他的眼神又不自觉地回到了徐将放在桌板上的手上。
他的手掌很宽,很厚,指节舒展,抓握时手背上筋脉游动。
这时,车体忽然被“吸”动了,车窗外会车呼啸而过,孟象沄一下子回神,一垂眸间已然调整好心绪,点头道:“确实,无巧不成书。”
但徐将似乎对“巧合”已经彻底失去了兴趣,他的关注点转移到艾蓝和这次展览本身。
孟象沄是真的来学习,徐将也是真的做过功课,两人聊得算是投契,直聊到车程将尽,徐将才抽空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艾蓝的助理在工作群里跟徐将确认到达时间,刘灏已经回复过了。徐将点了一下刘灏的头像,一条未读信息跳出来。
「徐哥,这位孟总怪帅的!」
徐将翘了一下嘴角,没回复,手机屏幕倒扣,歪头看着孟象沄:“马上下车了。”
车厢里开始有人窸窸窣窣地动起来,有人扔垃圾,孟象沄也准备扔一叠巧克力包装纸,刚要伸手,徐将自然地从他手里拿了递出去,又笑着说:“没少吃,我怎么没注意?”
“宿醉头疼,习惯了吃巧克力缓解。”
“孟哥爱喝点?”
“不爱喝。”
“哦……”
也有人起身整理行李。孟象沄在整理自己的挎包背带,徐将一边瞧他一边抻了抻腿,随后探身往斜后方看了一眼,见那个刚才求助自己的女孩正在戴鸭舌帽,她左右晃了晃身子,抬头去瞧自己的行李箱。
刘灏跟着看过去,抢先起身,“徐哥,我过去帮她拿一下。”
刘灏扛机器惯了,力气有的,只是身高不太够,得踮一踮脚。孟象沄淡淡看了一眼,安静地理好背包和领口的太阳镜,就要起身,“让让,拿行李。”
“欸!不用,我拿,没事儿!”
孟象沄已经起身,只是空间不足,略微佝偻着,“还怕我给你摔坏了?”
“那不是,就是器材沉,让刘灏皮糙肉厚的去摔打,你别弄。”徐将把桌板“唰”的往上一掀,手不放开,依旧拦着孟象沄,“白衣服别蹭脏了。”
孟象沄蹙眉“啧”了一声,很嫌弃他啰嗦,舌尖滚过“烦”这个字,但很克制地吞了回去。他抬腿用膝盖顶了徐将一下,道:“那让我出去,坐得憋屈。”
徐将半仰着头看他,笑道:“行。”
刘灏自然抢着干活,只不过他才刚抬手,孟象沄便从座位里拔了出来,往刘灏身边一站高出一大截,真正的长身玉立,卓异倜傥。刘灏一个停顿的功夫,孟象沄已经轻轻松松地拉住行李箱的把手,一挪一托,侧身小半步,堪堪擦着刘灏的肩膀,稳稳当当地把行李箱卸了下来。
“没摔坏。”
孟象沄垂眸看着徐将和他的发旋,眨了一下眼睛。
徐将也仰头看他,这是他第一次以这个角度看孟象沄。他看见他收紧的下颌线和喉结,平直的肩膀,还有衣领下若隐若现的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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