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带着一双儿女来上京投奔宝珠一家,美名其曰是为了儿女考官的事情,但实际的原因到底怎样宝珠倒也能猜上几分。
宝珠在三叔对面坐下,王氏在她这一辈男子皆为若字辈,而女子全是宝字辈。
“三叔,这才三月里,考试怎么也得等到年底,这会来是不是太早了?”
“不早不早”三叔摸着一缕山羊胡子叹气“哎,现在读书人这么多,为了一个官位那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啊,可不得早早准备呢!”
她倒还算了解这双姐弟,在临安时从不曾见过他们读书,平日里不过就是听曲斗鸟、吃喝鬼混什么的,怎么可能仅仅凭借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能考上官?
“宝珊,你想做什么官?”宝珠接过下人递上来的茶,吹去腾起的热气,低垂着眸子押了一口,余光却不禁意的扫在对面少女脸上。
少女长着一张同宝珠一样的鹅蛋脸,翘鼻圆眼,不及宝珠清丽倒是更多些可爱,她目光闪躲几分,最后看了眼自己的父亲才结结巴巴的开了口:“我,我想去圣人御前做女官。”
“嗯,御前很好,是很体面的官职。那你知道备考要用到哪些书吗?”
“书……”
她又不自觉的看了眼自己的父亲,却发现父亲也有些无措,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父亲尴尬的笑了几声,接上宝珠的话:“哎呀,你妹妹也不太清楚,所以这不正要找你帮帮忙嘛!明日你派人把那些需要的书送来给宝珊不就行了。”
说完又转向上首坐的宝珠父母,道:“二哥,你看我这来找你们不正是找对了嘛!你家这一双儿女如此出息,将来呀,定能发扬我王氏门楣的。我说的对吧二哥?哈哈哈哈哈。”
宝珠父亲也跟着陪笑:“哈哈哈哈,对,对对对对,有问题尽管问,尽管问!”
宝珠心里真真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连书都没搞明白就想来考官?还对什么?看来这考官八成是个借口,主要目的怕是为了那些流民吧!
三叔一家就在府里住下了,正好宝珠也想看看三叔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往后几日里也没见着三叔有什么动静,宝珠倒是正常上下值,忙的是年前就筹备的长公主为圣上建鸿福寺的事。
长公主要建寺的计划是在本年国库开支预算敲定了之后才提出的,所以建寺的预算需得单独列出再一条条核对,核对完才可交由户部批银子。
“你们听说了吗?侍郎大人前几日带回的那个犯人疯了!”
刑部官属的西侧院堂是比部司的办公地点,堂的正中间有一条宽大的长桌,桌上摆着一摞摞半人高的账簿书册。
即便那些账簿摆的规矩,可架不住实在太多了,竟然把整条长桌堆的没有一丝空余之地。不过细细看去,倒也能依稀辨出官员上值的工位在长桌上的那个部位。
比部郎中坐在上首,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本册子,长桌左右两侧坐的是比部司的四位主事,四位里只一位是女子。
宝珠向说话之人投去震惊的目光,“疯了?”
先前说话的是坐在宝珠对面的另一位主事,他一边细细比对手中账簿上所记的名目与金额一边回宝珠:
“听说是这样的,就是那日你和裴世子从林中出来时带出的那个犯人。”
说着那位主事突然看向宝珠,带着不明所以的微笑问:“小王大人和世子貌似很熟啊?”
宝珠没去理会这话,心中思付的是刘良疯了的事情,怎么想都像是为了掩人耳目的假话。
“这上京城里都传……”那位主事顿了顿,偷瞥着宝珠的脸色继续说“都传小王大人和世子好事将近?”
长桌上众人翻册子的声音静了下来,大家都侧起耳朵准备听一些闲话。
“嗯?”宝珠想的专注所以没听清他问什么,依稀只听到叫了自己名字什么的。
她皱着眉头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啊?……啊。”对面那位哑然,连连摆着手道:“没,没什么,就是想知道小王大人册子上的项目支出核完了没有。”
“哪里核的完啊!”宝珠看了眼堆在旁边的一摞账目,两眼一翻,满肚子的苦水想吐却吐不出,只能不疼不痒的抱怨一下:
“造个鸿恩寺怎的会有这么多开支,连用几片瓦都写的清清楚楚?不是还没造嘛,他们是怎么精确到未来要用几片瓦的?”
宝珠已经被长公主建造鸿恩寺的预算折磨了好几天,她不明白这还没开始建造呢为何都已经精确到用几片瓦,用几条板了。
“这你得问问工部。”上面坐着的比部郎中回了一嘴。
众人没了八卦听又回到了原本无聊又疲惫的工作状态。
“对了,等这边核对完了,到时候需要一个人去现场和工部的人对接,谁去?”郎中问。
下面人默不作声,只能听见簌簌的翻页声。
“要不,我去?”宝珠见众人不说话又想着自己是新人得多做些事情熟悉熟悉,于是开了口。
众人一致放下手里正在忙碌的活计,纷纷欣慰的看向宝珠,一个两个的目光好像在说:
就等你这句话呢!
到了下值时刻,同僚们接二连三走出院堂,只有宝珠一人还坐在长桌的工位上翻看着什么。
“还不走啊小王大人?”有同僚问她。
“这就走了,手上还有一点做完就走。”
“小王大人好生勤快,不愧是宰相大人的学生,那我先走一步。”
宝珠敷衍着应付两句,笑着送走最后一位同僚。
她哪里是什么勤快,每次下值恨不得第一个冲出去,只是今日一直想着刘良的事情,她想她是必须亲口问一些才行。
一路无人,宝珠去了刑部官属侍郎大人的办公书房,他这个级别的官员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地点不必和其他人挤在一块。
见宝珠推门进来,张谨之只看了她一眼便继续埋头于手上的东西。
“我来,你不意外?”宝珠有些惊讶他这反应,看起来他早已猜到自己会过来。
“意料之中,想必你已经听说刘良的事情?”
“刘良他,到底怎么回事?”
张谨之不语,他默默的看着手上的东西,看了半晌后突然起身走到宝珠面前递去张黄纸。
“这是?”
“刘良的状子。”
“状子?我记得她是说过他的状子被抢走了,这是你替他写的?”
张谨之并没回她,只见他回身走到书桌后的圈椅上再次坐下,又伸手指了指书桌对面那把椅子,道:“坐下说。”
宝珠只看了眼那把椅子就撩袍坐下,她不愿和他客气什么也不愿与他表现的有什么纠葛,只是想当普通人一样对待。
“这状纸上为何只有状辞却无签字画押?”
“就在这状辞写好等他签字画押那一刻疯的。”张谨之背靠在圈椅上,翘着二郎腿,两只手虚扶在圈椅的把柄上。
“会有这么离奇的事情?”宝珠皱起眉头,显然不信。
“事实就是如此,已经找了大夫看过,看不出什么。”
“那他现在还在诏狱吗?”
“嗯。”
“我要去见他。”
张谨之聚起目光看向宝珠,让人看不出脸上有什么情绪,“诏狱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去的。”
“此事事关我王家,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宝珠对上他直视的目光,坦荡荡的说:“你要还认些儿时的情谊就帮帮我。”
“情谊?”张谨之突然轻哼一声,又加重了声音问:“你和裴尚怎么回事?”
宝珠一愣,回过神来后她挺了挺脖子,硬气的回话:“就是你想的那样,怎样?干你何事?”
“……”
刑部诏狱,直道两侧全是关起来的犯人,有张扬舞爪冲往来的狱卒大声喊骂着“出去!你们这些狗|日|的,放我出去!”边喊边用栓手的铁链去砸木制的牢门,砸的牢门啪啪作响;也有兀自静坐着,无论来了何人都紧闭双眼不去看人。
宝珠低头,目光一寸不落的落在自己走动的布靴上,布靴轻踩地上铺着的稻草发出些细碎动静,她只紧紧跟着前面人的脚步不敢有其他动作。
张谨之双唇紧抿,一脸凌厉,目光直视前方,丝毫不去关注两边牢狱里的犯人反应,就像是从地狱里走出的阎罗那般铁面无情。
他在一间牢狱前停住步子,转头对身后紧跟的人道:“人在这里。”
闻言,宝珠抬眼去看,眉头不由的皱起。
牢里的男子呆坐在地上,穿得还是那日破破烂烂的衣裳,面目黑黄,一身皮包骨,他此刻正摆弄着地上的稻草,满脸痴傻的望着手里的稻草,嘴里还咿呀呜呀的哼唱着什么。
似乎是:阿娘,阿娘……
张谨之看向左右守卫的狱卒:“把他带去刑房。”
宝珠眼睁睁的看他们把刘良架在行邢的台柱上,虽然心里有些不忍,但是为了测试他是否真的装傻也只能逼自己去看。
狱卒的鞭子狠狠抽在刘良那精瘦的腹背上,转眼间,一条条血红的鞭痕喇破外衣浮现到皮肉之上。
被打的刘良疼的面目狰狞,哇哇叫唤,他哭着大喊:“好疼!好疼!我要回去见我娘!啊娘,我好疼,快抱抱阿良!”
台柱的不远处有一张案桌,桌上摆着些纸砚和一方惊堂木,张谨之就坐在案桌前,宝珠站在他旁边。
惊堂木用力一拍,狱卒听到后停下手里挥舞的鞭子立于两旁。
“说,你为何装疯卖傻。”张谨之厉声问话。
“啊,阿娘,呜呜呜……好疼。”
“你前一刻才口述完状辞,下一刻签字画押却突然发狂,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啊娘,阿良最听你的话了,呜呜呜……你快抱抱阿良吧!”
张谨之眸光沉重,盯着刘良看了半晌后再次敲响手下的惊堂木,对两侧立着的狱卒道:
“再打!”
“是。”
于是鞭子声再次想起,狠狠抽破他贫瘠枯瘦的身躯,抽的鲜血直流,把那件原本就破烂不堪的外衣染得更加难以入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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