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临上值前宝珠特意绕了个弯，从南侧院子靠近的花园边走，那边住的是三叔一家几个。
三叔素有早饭后喝茶的习惯，她找了几个下人稍一打听便知三叔这几日晨间都会在园中一浅池旁的八角亭下坐一会，喝着茶赏花。
宝珠故意弄了这一出偶遇，脸上扬眉带笑，眸中装几分惊讶的样子。
“呀！三叔！”
“哟，是宝珠啊！”
三叔并未起身，只是端着茶盏满脸笑意的望着浅池对岸一身青袍傍身的宝珠。
“三叔在喝茶吗？”
“是啊，这几日天气好院子里的花开的也盛，就在这里喝喝茶赏赏春景。诶？你今日不去宫属？”
宝珠走进八角亭中向三叔行了个晚辈礼，随后撩袍坐在亭中一只石凳上，“不急的，天还早呢。”
说着她转向一旁侍候的小厮，“帮我也倒杯三叔的茶来吃吃。”
于是，冒着腾腾热气的滚水从灰白色的壶嘴中稳稳泻入一只同样灰白配色的细瓷茶盏里，盏中碧波荡漾，上好的雨前龙井被这滚水一烫顷刻间便散出些沁人的茶香。
宝珠嗅了两下鼻子，眼里仿佛生了光，一脸钦佩地道：“三叔，这可真是好茶呀！”
“那当然。”三叔手捏杯盏，两指用力轻轻摇着盏中浮沉的茶叶子，有些得意，“不是三叔自夸，这茶在京中都买不到的。”
“是吗？我可记得上京的各大铺子里有的是龙井？”
“那都是些陈了好几年的二流货色，我这可是今年的新茶，咱临安铺子里都还没上。”
“哦？为何？”
三叔轻哼一声，眼底浮几分不屑，“哼！龙井是临安独有的茶叶，而我王氏制龙井的技艺可是临安独一流，其他的茶户制的龙井远不及我们的好，江白里这老狐狸把我们在上京的铺子全给挤兑走了那自然上京也买不到我们这样一流的龙井。”
“原来如此。”宝珠垂下半拉眼皮，细细抿了口茶后不动声色地道：“那又何妨，王氏百年基业又何惧他什么江白里呢？咱们茶叶、丝绸、瓷器应有竟有。”
说着她突然皱起眉头像是在思考什么，“咦？我突然发现咱王氏好像没有酒楼呀。”
“嗯，是没酒楼。”
“我也没听说临安有什么出名的酒楼，开酒楼应该挺赚的，为何不开一个呢？凭咱王氏的名头不怕没有客源。”
“话是这么说。”三叔轻叹了口气而后继续道：“整个临安府的酒业都垄断在江白里手中，若是王氏开酒楼又怎么能绕开他江白里？从别的府洲买酒费事又费力，太不现实了，所以就没开酒楼。”
“可我在临安时也并未听说江白里开过什么酒楼，他为何不开一个呢？”
“嗯，这倒奇怪，江白里这家伙在临安大好形式不开酒楼却大老远跑到上京开了个酒楼，好像叫什么，什么春秋楼的。”
“春秋楼！”
宝珠心中惊讶，原本怀疑刘良透露的冬夏楼是江白里所开，但她在临安从未听过什么冬夏楼这才费劲巴拉朝三叔打探一番。可依三叔所言江白里并未在临安开过什么冬夏楼却在上京开了个春秋楼，这春秋楼和冬夏楼又有何联系呢？
她隐下心中的疑问，突然问了句：“三叔同江白里打的交道多吗？”
只听“啪嗒”一声脆响，三叔手上那只灰白细瓷茶盏重重地落到石桌上一瞬间便碎成了几瓣，泡饱了水的龙井嫩叶胡乱地黏在碎瓷片上，还颇有几分美感。
石桌对面的三叔一脸慌张，急忙站起来用袖子去擦袍子上的茶渍，边擦边气恼地说：“哎，我这一身云锦缎子啊！可惜了。”
宝珠暗笑这拙劣的表演却并未拆穿，她连忙放下杯盏，起身帮着小厮拾起桌上的碎瓷片，同时嘴上关心地问：
“哎哟，管他什么衣服换一件就是，倒是您没被水烫着吧？”
“没事没事，人老了啊。”
“三叔正值壮年，哪里老了。说不定到了某天能把上京中江白里的产业给挤兑出去，干一番大事业呢。”
石桌已经被收拾干净，有人拿了只新盏又重新泡上了茶。
她未坐回石凳，而是拍了拍大袖将有些发皱的官袍理好并再次朝三叔行了个揖礼，“天不早了，我也得去上值了，等得空再陪三叔聊些家常。”
“去吧。”
一整日的工作宝珠都不甚专心，脑子想的全是冬夏楼和春秋楼，直觉告诉她这其间必有什么联系，得找个机会去春秋楼探探。
下值回府的路上阿罗告诉她师娘带着张恩来了，这会正在府上等她回去。
张恩来了宝珠着实高兴，总归是从一整天的阴霾中窥到了几缕阳光。张恩和哥哥近来发展迅速，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估计是来商议一些定亲的事情。
平安坊西北角户部员外郎府邸。
阿罗“吁”的一声勒紧缰绳，马车还没停稳宝珠三步并做两步就跨出了车厢，同时朝着门房吩咐：“快摆上轿凳”
硬挺挺的官靴踩过凳子利落地踏上青石台板，迎面就走来个明眸皓齿的红装少女。
张恩今日一身红艳艳的长裙，鬓上簪着长长的珍珠步摇，妆面精致，笑容可掬，见着宝珠时竟还有些不好意思。
“哟哟哟，哪里来的新娘子？”宝珠拉着张恩的手，把她全身上下看了个遍，眼底尽是赞美之色。
“你惯会打趣我，这是新做的春装，我也没怎么穿过红色衣裳，今日这一身你觉得怪吗？”张恩眼巴巴的看向宝珠，心底很期待她的回答。
“哪里有什么怪，红艳艳的多好看，我简直不敢想象到时候你穿上婚服会有多美！”
“真的吗？”
“当然！”
宝珠拉着张恩往府里走，一只脚还没迈进大门，身后又响起马蹄声来。
另一辆马车停在府门前，是哥哥王若木。
“若木。”张恩只回头看了一眼就干脆利落地甩掉了宝珠的手，提起裙摆，快步走到马车上下来的王若木面前。
“阿恩。”
王若木看到张恩第一眼时明显愣住了，看来今天的红裙确实惊艳。不过他并未直接去牵张恩伸出的手只是虚扶了扶她，另一只手隔着她的外衣按住张恩的手臂，他克制住内心想要涌她入怀的激动，带着温和的笑容说话：
“夫人在里面吗？”
“嗯，我娘在里面和伯母说话，伯母说要留我们吃了晚饭再回去。”
“那好，进去说话吧，外边有风。”他又看了眼宝珠，道：“走吧。”
同张恩说话时王若木虽然保持着原本那种谦和有礼的态度和语气，但是宝珠明显感觉和平时不同。
多了些若有若无的恋爱的感觉，甜滋滋的，他俩对望时那眼神仿佛能滴出蜜一样。
宝珠不再言语，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进了府门。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张恩根本不是专门出来迎她回来的，她等的一直都是王若木。
饭厅的下人们还在备饭，师娘和母亲正坐在厅前聊天。
“师娘！”
“宝珠回来了，还有若木也来了！”师娘笑着说话。
“嗯。”
“是。”
“快坐下休息会，饭还要等会，今日我呀亲自下厨给你们煲了栗子炖鸡，正在灶上煨着呢！待会你们几个可得赏我点面子多吃点。”母亲招呼着几人坐下。
“伯母的栗子炖鸡真的好久没吃了，在上京总是会想念。”张恩说。
“想的是栗子炖鸡吗？怕不是想的另有其人？”宝珠瞥了眼她哥哥，暗自偷着笑。
坐着的其他人也都笑笑，嘴上不语，眼睛却都不谋而合的看向某人。
张恩一张俏脸这会儿早已经羞的通红，脸颊两畔两坨红扑扑的红晕煞是养眼，再配上她一身红装倒还真像个新娘子那般。
王若木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垂眸轻声咳嗽了几下想要转移注意力，“这……这怎么不见我爹呢？”
“啊，你俩不是把旁边那户宅子卖了嘛，你爹在书房和裴世子谈价格。”
“裴……世子。”宝珠惊讶，她看了眼王若木，“价格不是早就谈好了吗？原本房价的五成。”
“哼！”王母撇了撇嘴，不免有些生气，“咱也不知道你们兄妹两个怎么当的家，这么低的价格也愿意卖？这上京哪一处不是寸土寸金，你爹知道后又托人找了世子重新商议价格。”
她自然不能告诉母亲因为什么被裴尚讹去了二十两金和旁边那处宅子，转了个话头又问：“那世子能同意？”
“听你爹说世子还算和善，这不今日给请到了家来，都谈了一下午了，你爹说能谈到七成。”
“哦。”
外头渐黑，月上柳梢头。
厅中人也不知道讲了多久话，只觉得裹挟了清冷杜衡香气的晚风拂上面庞，不易察觉地涌入鼻息之间，暗暗搅动着。
宝珠摸摸鼻子，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了张谨之。
晦气。
外头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锦衣玉袍的男子迈着轻快步子、迎着对面吹来的晚风信步走于廊庑之中。他朝对面挑衅似地扬了扬眉、凤眸含笑，脚下步子一缓转身进入厅中。
“裴世子！”
“宝珠。”
宝珠眼中透出几分惊喜来，一双月牙眼映出来人的款款英姿，她在心中暗骂自己多想，可眸光一转却又蓦然隐去了那份惊喜。
张谨之慢一步走入厅中，面色阴冷，就站在裴尚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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