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已然黑透,楼下丝竹管弦声缓缓奏响,余音空旷幽明、绕梁三尺不歇。
眼瞧着青衣舞妓一个个登台,二楼包厢的裴世子内心也不免躁动几分,手里的折扇是开了合、合了开。
江白里书房。
“东西都搬上去了吗?”高瘦男子在案前踱着步子。
那撞人者拍了把厚实的胸脯,又青又肿的脸有些得意,“还有几车正在搬,江老板您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我们做事绝对不叫您费心。”
“不叫我费心?”江白里捋胡须的手一滞,嫌弃地瞥了几眼他脸上的青肿,“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下午做的好事,还好小李大人出面解围,否则,你现在早就在那刑部诏狱里蹲着了!”
撞人者自知理亏,摸摸脑袋不说话。
“我不管之前你怎么样,但此事务必得给我办妥贴!要是泄露出什么来,别说你我的脑袋,就是你家殿下也没什么好下场!”
“是!小的明白。”
宝珠屏气凝神听着,猜不到他们在讲什么。
“对了,听说殿下今晚也会来?”江白里突然问他。
“是。”那撞人者回他。
楼下灯火通明,众人欢呼喝彩。《绿腰》已舞了大半,可却迟迟不见宝珠回来。
裴尚再也等不下去了,宝珠说好要一起看《绿腰》,她向来说话算话,现下定然发什么了耽搁她的事情。
他利落起身,想要去寻一寻宝珠。可人还没走出包厢,一黑衣使者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走到他面前道:“世子,殿下唤你过去。”
裴尚眉头轻皱,回身又看了眼楼下的《绿腰》舞,犹豫片刻终是点了点头,道:“带我过去。”
同是二楼一处包厢,与裴尚那间不过百米之遥。
裴尚一路走进包厢内,神色凝重地看了眼圆桌上端坐的三人,然后朝着中间那位作揖,“太子表哥。”
“嗯。”太子指了指对面那处空位置示意他坐下说话。
好巧不巧,旁边坐得是张谨之。
“表哥怎么来这了?”裴尚朝着另一边坐着的江如温颔首点头后直接坐下,丝毫没去理会张谨之。
“四月初一,想着你也赶不回去所以我就过来了。”太子道。
“是我的错,害表哥多跑一趟。”
“无妨。”太子押口茶后继续说:“我本也想来看看这传闻中的春秋楼。”
宝珠从层层交叠的书架中探出一点脑袋去观察外面的动静。
烛台上的蜡烛已燃去大半,可烛间一点火苗与原先相比却好像更旺了,火光一路照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依旧是一前一后,接着后面那个人缓缓关上了门。
在他们回身关门时宝珠敏捷地收回脑袋,背靠在书架后安静等待。只等两人沉重的脚步声越走越远,再一步一步踩着楼梯走下去,此刻她的耳边只听得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以及久久不能平息的心跳声。
宝珠扶着书架,拖着又僵又麻的双腿一点点挪出来,只是还没走出几步就噗的一下跪坐在书案旁的地板上。
该死,腿太麻走不动道了。
她叹口气,想着反正人也走了现下应该安全。于是干脆原地跪坐着,一面拿手去揉捏腿脚一面回忆起刚才两人的交谈,思索间忽然注意到书案上不知何时多了封信件,就着不太明亮的烛火她瞥到黄纸上的几个黑字:吾夫白里亲启
想来是江夫人寄给他的家书。
宝珠盯着那封家书看了许久,不知为何那只手明晃晃伸出去捻起一角然后拿到了自己眼前。
偷看人家夫人寄来的家书不太好吧?
然而信封已拆,家书近在眼前。她想了想还是抽出里面的信件看起来,然而越看面色越凝重,落在腿上的手在信封表面捏出道重重的皱痕。良久,才把信件装回信封里再小心翼翼放回书案上。
烛火摇曳,信封上那处皱痕有些醒目。
二楼包厢内。
太子:“北境最近有些异动,圣人欲新封位镇北将军。”
裴尚:“北境?那不是在长公主的管辖范围内,长公主能同意?”
“原先驸马威远大将军在世时北境异族哪敢心怀鬼胎,可自大将军逝去的这三年内动荡频发,皇姐手下那些庸人根本没有能力与之抗衡。”太子走到窗前,目光幽暗看向下面,“最近契辽人抓了个北境军的大将,扬言我军威武不在,要暂停向上京朝贡。”
裴尚:“他们真是好大的胆子!”
张谨之:“胆子确实大,不过殿下心中属意哪位武将去往北境?”
太子双唇紧抿,目光循着楼下一道靓丽的倩影思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人选先容我想想。谨之,皇姐应当马上就到,你去楼下坐吧,别叫她发现你在我这里。”
张谨之点了点头,“是。”而后离开了这间包厢。
此时屋内只余三人,裴尚心中还焦急宝珠于是说:“表哥,若无其他事情那我也出去了,我还有其他的要事。”
“慢着!”
裴尚还没走出几步就被太子给叫住了,他回身看向一脸疑惑的裴尚,扬唇笑道:“你说的要事是她吗?”说着指向一楼大厅中坐着的王宝珠。
裴尚连同先前一直安静端坐着的江如温走到窗边,果不其然见一明媚女子和一群男子同桌而座,正举杯交盏、言笑晏晏。
一刻钟前。
宝珠震惊万分,出了书房快步走到一楼大厅然后径直走出大门,她想出去看看他们搬的东西是否为她心中所想之物。
可出了大门,入眼的除了熙攘的人群和缓缓行过的花车外,别无其他。
那些东西数量多、体积庞大是如何搬走的又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运走的呢?难不成给换成了银票再交给了什么人?
不对,他江白里也开银庄若全部换成银票早在江南就换完了,可信上明明说的是全部运往上京,又怎么会舍近求远在上京换银票?而且将才在书房听的就是还在搬,所以东西一定在,只是不知现在是不是已经搬完运走了。
宝珠有些茫然,仿佛刚刚那般惊心动魄的遭遇像是场梦,梦醒了也就消散了,散的无影无踪。
恍惚间听到后头有人叫她,“小王大人!”
她回头见是比部司其他三位主事大人以及比部郎中。
“赵大人,钱大人,孙大人,李大人。”宝珠向他们作揖。
向来在官属看习惯了宝珠湛青官袍、束发封帛的清丽样子,而现下摇身一变成了个明媚张扬的娇美人儿。几人眼中的惊讶很快便转为欣赏,围在宝珠身边不停上下打量。
“为何这样看我?”宝珠皱眉,有些不解。
一个白白胖胖穿着蓝色绸衣的大人道:“也没什么,只是第一次见小王大人这身打扮着实惊艳了我等。”
“哎,我当发生了什么。”宝珠神色一松,无奈朝他们笑笑,“外头也别叫我小王大人了,你们比我年长又先我入刑部唤我宝珠就行。”
几人点头认可,又一灰布长衫、年岁看起来稍大的男子说:“进去吧,我几个趁入场后托关系买的半价木牌。”
这是他们的上司比部郎中赵大人,前面那个白胖的是钱大人,另外两人即孙、李两位大人。
原来是黄牛票,怪不得这时才进去。于是几人进了一楼大厅随便找了张空桌子坐下。
宝珠本想回二楼包厢的,奈何那几人一直拉着她坐下喝几杯,推脱不了她只好假笑着陪一会。
“宝珠今日是自己来的吗?”钱大人问。
“同一位朋友一起来的。”宝珠回。
“可是那位……世子朋友?”钱大人腆着脸追问。
“是。”
闻言,几位大人相视一看,心中所想不言而喻。
“早就听说宝珠和那位裴世子关系匪浅,原来是真的。”孙大人说。
宝珠抬眸瞥了眼二楼却不语。
钱大人见宝珠面色不好又总往二楼包厢处看去,忽然严肃地问:“宝珠莫不是嫌我们穷酸,不愿意和我们在这大厅坐?”
“啊?”宝珠一愣,“怎么会,你们在官属对我所有照顾,我感激都来不及。”
钱大人明显不信,“哼,肯定是嫌弃我们穷酸。不然你为什么心不在焉的还老往上头看,我知道这上面都是些达官贵人订得包厢。”
宝珠内心:天呐,冤枉啊!她真没嫌弃这一楼不好。
“算了算了,我懂宝珠你出身好,又师从宰相大人,嫌弃也是应该的。”钱大人叹了口气,面色惆怅。
不是,大哥懂个啥呀!
宝珠脸急得通红,一面摆手一面解释:“是因为世子还在上头,我担心他等急了才老是往上面看。”
“真的?”钱大人一改刚才的惆怅,脸上兴致高涨。
“当然!不过我不能陪你们聊太久,陪你们喝一杯我真的要回去了。”宝珠道。
“好。”钱大人想了想,又说:“我听说春秋楼好像有个叫什么美人春的是谓一绝,就喝那个吧!”说罢叫了个服侍的娘子过来上酒。
那娘子皱起眉头打量了好几遍桌上的四男一女,问:“客官确定要美人春?要几杯?”
钱大人:“什么几杯,给我们来一壶。”
“不好意思,本楼今日酒水免费畅饮但不包括美人春,美人春乃本楼独门秘制,五十两一杯。”
“五,五,五十两一杯!”钱大人震惊的简直合不上嘴,一拍桌子朝她喊了句:“五十两你们怎么不去抢!”
那娘子也不示弱,瞥了他几眼,冷硬地回:“规则如此,买不起就别喝。”
钱大人哼笑一声,感情这娘子扭扭捏捏是嫌弃他穷酸买不起啊!
“算了,喝免费的就行。”宝珠劝道。
其他几人见钱大人如此气愤都不敢吭声。
“不行!就要这个美人春!给我来一杯!”说罢不知从哪里摸出腚50两的银子直接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
娘子小心翼翼拿过银子,不死心又问了一句:“真的要?”
“别废话,快些给我上来。”
钱大人平生最恨旁人嫌弃他穷酸,他之前也是上京大户家的子弟,只不过后来落魄日子过得稍微拮据了些,可总不至于拿不出五十两。
一杯美人春很快送上桌,那娘子一扫几人,嘴巴张了几下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就退下了。
钱大人把酒推到宝珠面前,“喝吧!”
宝珠有些激动,一口闷掉整杯后朝几人作揖,“多谢钱大人,各位大人热情款待,宝珠就此告退,明日官属见。”
拜别几人后宝珠直往二楼去,只是不知为何一杯酒下肚脑袋顿时晕眩了起来。她平时酒量不差,总不至于一杯酒就让她至此,想想可能是今日情绪起伏跌宕有些累了。
她没多想继续走着,还没踏上楼梯,忽然一个青肿着脸的男子匆匆忙忙略过宝珠眼前。
宝珠拍了拍晕头转向的脑袋定睛一看,这不就是那撞人者吗?
她想起信中内容,于是放慢步子跟了上去,跟着他一定可以找到那些藏起来的东西。
撞人者进了楼梯下一处暗门里,随即暗门一闭,从外头一点痕迹也看不出来。
宝珠走上前想去推一推暗门,结果不知从哪里横出一条手臂挡住了她的动作。她瞪着有些迷离的双眼去看那条手臂的主人,一个面色虚白,眼尾有粒美人痣的男子正直直的回望着她。
“小姐醉了,这里不容外人乱闯。”男子道。
“醉了?”宝珠面上泛出些潮红,连脚下的步子也虚浮了起来,她又问了一遍:“我,醉了吗?”边问手上动作不停,挣扎着还要去推那暗门。
结果门没碰到,推的是男子那条横着的手臂,那男子手臂极有力量一把将宝珠弹了回去。
宝珠趔趄着步子向后不停退步,加之她脑袋愈来愈晕眩,退无可退直接向后倒了。
幸而一玄衣锦袍的男子及时上前从背后扶住宝珠的肩膀,他去扶宝珠时没太用力,宝珠直接带着他一同后退了几步才堪堪停住步子。
宝珠能感受到此刻她的后背牢牢地顶在一温暖又宽大的胸膛里。她转身与背后的玄衣男子对望,面颊绯红、双眼迷离,仿佛那酒缸里泡了许久的桃子一般,处处透着香甜又醉人的酒香。
玄衣男子皱眉,面色不悦:“喝的这样醉?”
宝珠沉溺地轻笑,双眸半睁半阖,“是啊,谨之哥哥我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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