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明月高悬夜空。
一位风姿绰约,衣着素色长袍的男人站在酒肆二楼的凭栏向下眺望。
楼下是间药铺,门口有几个姑娘谈天说笑,身穿粉色萝裙的那位大多是静静听着,眉宇间有散不尽的愁绪,淡淡的笑意始终未达心底。
半晌,他听见身后传来声音,收回视线转身走进房内。
“三爷,有信,”盖子朝他拱手,递上一只尾羽是黑灰色相间的信鸽,“是沧澜传回来的。”
宋策拿下信鸽腿上绑着的竹筒,抠出里面塞着的纸卷。
其实……
昨儿那个密函是一张白纸,上面什么都没有,他故意拿来骗谭暮莘的。
陵城离京城那么遥远,饶是跑死了三匹马到达陵城,信鸽飞回来也需要些时日。
那日谭暮莘说要找绿胭合开铺子,是在逼他做决定。
可是谭家的云锦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耳听为虚,他想要亲耳从谭暮莘口中知道来龙去脉,只能用她的法子逼一逼她。
他耐心地捻开纸卷,却在露出一列黑字后,犹豫片刻重新卷起握在手中。
“罢了。”
“三爷不看看吗?”
“事已成定局,没必要再看。”
他向来用人不疑,既已确定谭暮莘是要合作的人,便全身心相信她的话。
况且谭暮莘有句话说的没错:若是穿了真的会生疮流脓,为何谭家自己一个个完好无事?
这世间岂有养鱼者身上无腥味,种稻者满身腥的道理。
其实只要稍微动动脑筋,便能看出是有人背地里对谭家下手。那些上门讨债的商户,多半也有掺和。
毕竟一家独大,声名远播,终究不是好事。
可怜了谭家因云锦壮大,又因云锦倾覆。
没遇到谭暮莘以前,他甚至有些惋惜“谭家云锦秘方”失传。
“小人觉得谭暮莘根本没把三爷放眼里。”
“说说。”
春三月不如腊月里寒冷,宋策为今日的穿着配了一把折扇。
他轻摇着扇子坐在主桌前,一派闲散,浑然看不出平日里冷峻风度。
“冬桑她们私自接触病人,全然不顾织云铺的安危,没将她们同那病人押送衙门是您开恩,谭暮莘竟然还将她们邀回铺子。”
“还有吗?”
盖子被这句话激励到,还以为是自己替宋策看见了他没发现的事,继续壮着胆子说道:“那间铺子怎么说也是您的,您就这么给她了不说,她招劳工也不给您面子。”
“飞鸽传书让沧澜快马加鞭赶回来。”
宋策的眸子透着犀利的光,犹如今夜皎月般寒冷。
盖子看了一眼便知道自己惹怒了他,立马跪下不住地磕头,“是小人僭越了!”
盖子还想说些恳求饶恕的话,只听外面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门被打开了。
门和主桌之间摆置了一扇画了青竹的实木屏风,宋策折扇并起敲在盖子的头上。
“下去吧。”
“是。”盖子松了一口气,起身退出屏风外。
屏风后的来人被酒楼小厮领进来。
宋策收好扇子,迎了上去,“杨大人,有失远迎。”
“贤侄见外了,你的手伤可好了?”户部侍郎杨千从官服中掏出一个青玉色的瓷瓶,瓷瓶通体没有杂色,一看便价值不菲,“珊儿知我来见你,托我给你带了一瓶药膏。”
“区区小伤,劳杨小姐挂心了。”
“小伤?我怎么听珊儿说你这手伤的不轻,半个月了也不见好转。”
“哦,烧伤而已,只是晚辈平时生意上喜亲力亲为,这伤口就好了又烂,烂了又好。晚辈偶遇过杨小姐几次,许是她见我次次手上缠着纱布,觉得伤的严重。”
“你啊,说你什么好,这份心要是走仕途,现在也该到你爹的位置了。偏偏要从商,”杨千苦口婆心道:“不是不让你从商,只是这商人身份终究不如官啊。你做到京城第一布商又有何用?衙门里一个小卒子说把你带走就把你带走。”
“说的是,只怪我爹走的早,我太年幼承不了他的官职。等长大了,来往也没了。”宋策面上带着惆怅的苦笑,桌下方的手反复摩挲着系在腰间的玉佩。
杨千面色动容,“倒也不是没办法,只是……”
“叔父不必为我挂怀,我如今事事亲力亲为,倒也知足常乐。”
他说着打开药瓶,小心翼翼地挖了一些药膏,仿佛视若珍宝般涂在掌心。
药膏是厚重的乳白色,涂上伤口后奇迹般地晕成一片透明,膏体被他掌心温度蒸发出清淡的药味。
他掌心的伤口原先只不过是一片小烧伤,如今溃烂了整个掌心,看着格外可怖,一点不像他说的那般轻巧。
杨千看着龇牙咧嘴,仿佛他比宋策还要疼。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一心想着安逸。你可知浔城已经闹了两三月的时疫了。”
“时疫?”
“不错,浔城此刻如人间地狱,城中县令知瞒不住了自缢身亡,留下堆烂摊子。百姓们出逃的出逃,等死的等死,附近几座城都发现了时疫,天家派我等带太医院的人去解决这事。如果你有心,我可带你一同去。”
“叔父,浔城乃我走商必经之地,那儿的商户全是我的多年老友,从前他们帮了我许多,我既然知晓便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那儿。”
“好!那你收拾包袱,明日随我上路。”
“一切听叔父的。”
宋策拱手垂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他的路,终于开了道口子。
药铺门口的谭暮莘抬头看了眼旁边酒楼的二楼,仿佛那里有人偷看她们一般。
来这一趟,铺子中的人手配备齐了,她却没来由的有些心慌。
冬桑、小玉、青儿、绿胭,这些无处可去的人,都把往后的日子交在了她的手中,她要负责的不再是她和阿笙两人的未来。
肩上的重担仿佛又重了几分,心里的石头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长长深呼吸,轻轻叹了出去。
阿笙眼尖,她跟了谭暮莘许久,最了解谭暮莘的一举一动。
“小姐,你快看啊,今晚的月亮好亮,我们现在看见的和在陵城看的是同一个月亮,你要是想家了,就看看月亮,想象自己现在在陵城。”
谭暮莘听着她得谬论笑了出来,“你怎么不说,路边的草长得跟陵城的一样,河里的水颜色和陵城护城河一样。”
“小姐!”
“还叫小姐呢,该改口叫掌柜了,”冬桑从里面出来,正好看见阿笙满脸通红,她笑着说完拿出一把钥匙,“绿胭方才给我的,让我转交给你。”
“这是她家的钥匙。”
绿胭方才同她说过,可以让她们住进她的宅子。
不过绿胭还没正式进铺子,谭暮莘不是得寸进尺的人,便没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谭暮莘接下钥匙:“绿胭康复后会来铺子当绣娘,她和我负责织造,不过绣房有四台织机,你们还有谁想学苏绣?”
“我想学!”冬桑搓着手,有些惭愧,“之前在三爷铺子里便想学点手艺,一直没找到机会。”
小玉:“暮莘姐,我什么都干不好,就适合洗衣裳,织衣裳的活太细了。”
阿笙:“我也是。”
“好,那小玉负责浣洗,阿笙负责账目,明日带上所有银子随我去采买,小玉和冬桑在铺子接应。我们齐心协力尽快织出云锦开铺。”
冬桑一愣:“云锦?不做成衣吗?”
“成衣涉及尺寸,每个人的身形不同。织云铺敢做成衣是他们不缺客人,自然什么身形的客人都有。况且斜前街地处略微偏僻,客人少,倘若按织云铺的经营来,风险太大。”
她可没少观察三爷的经营。
三爷身为商人,除了看利益,便是看风险。
做生意主打的就是一个——钱,我要。赔钱,我不要。
她现在刚起步,尚且看不见利益,得先规避掉风险。
经她这么解释,其他三人瞬间明白了。
当晚,几个人一经决定还是睡在铺子里。
说到底绿胭还没恢复,她们一群人这么浩浩荡荡的住进去不太好。
第二天一早,谭暮莘便带上阿笙去集市上采买蚕丝。
不问不知道,一问属实是被京城的蚕丝价格吓一跳。
京城的蚕丝足足比陵城的贵三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仙女养的蚕,织女铰成的丝。
谭暮莘有些犹豫,奈何逛了几家全是这价格,且随着日头越来越大,来采买的商家也越来越多,眼瞧着一些颜色快让人挑光了,她果断付了银子。
二人离开丝铺的时候,街上卖小玩意儿的摊贩刚出摊,他们不用赶早,左右摆一天都有客人。
倒是街边上的包子铺,陆陆续续地把桌椅蒸笼往铺子里收。
奈何这家包子铺哪怕是收摊,也能飘出一阵阵香气,勾的人口水直流。
加上今日,谭暮莘路过这间包子铺已经三回了,回回都被传来的肉馅香味勾的肚子咕咕直叫。
阿笙也闻到了香味,她放下手中把玩的小玩意儿。
“要不买点烧饼回去吃?她们应该都还没吃饭。”
“好。”
谭暮莘看向阿笙离开的背影,沉默地低下头。
烧饼比肉包子便宜,吃完再喝点水又十分顶饱,是她们现在最佳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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