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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镇国公带着二阿哥进京,二房的头颅仿佛得道飞升,眼睛跟着鸡犬升天,一览众房小。然而除了大夫人,没人有闲暇往上面看,下人们规规矩矩地偷懒;小孩子本本分分地作妖。只有服侍二太太的水墨与大房的浅绛跟各自的主子一个鼻孔出气,整个镇国公府像头看见了红色的牛,争分夺秒地嗤之以鼻。

转眼到了八月吹城的日子,大夫人老早便遣喜桂儿带人去四平街领钱粮。前几天历经狂风骤雨,今儿中秋居然风调雨顺,大夫人心情好,叫浅绛背着乐闲,单独带鹏图来她房里,给他吃月饼。乐闲找不到鹏图,便独自在院里踩水坑玩,同行的青绿劝不住,立在回廊下,好比守在鱼缸外寸步不离的猫,只要小三爷不闹出格,她袖手旁观的纵容也就无伤大雅。

二太太隔窗望见小三爷风雨无阻、拖泥带水,合计合计,让水墨叫他来;水墨先到回廊里,与青绿一同唤小三爷;乐闲正玩得忘乎所以,没留耳朵站岗;水墨冒着斜风细雨拽他,乐闲稀里糊涂地进了二房的屋。

“瞧你造的,跟泥猴似的,都湿透了,”二太太道,“青绿,还不快去拿套干净衣裳来,给小三爷换上!”

青绿出门后,二太太弯腰,用帕子给乐闲意思性地抹把脸,问道:“今天过节,你奶奶给你月饼吃没有?”

乐闲道:“不是晚上才吃吗?”

“傻孩子,月饼今早就发了,没人给你送?”二太太说话跟佛偈似的,字字暗含深意,但看乐闲实在没有参禅的悟性,便直白道,“你奶奶的心都偏到胳肢窝去了,早前儿鹏图可吃得满嘴全是油。”

乐闲点头道:“鹏图就是个饭桶。”

“这话可千万别让你奶奶听着,那是骂她命根子了。”二太太拿刚抹过他脸的帕子包了两块儿月饼,“你二哥哥今年要在北京与你阿玛过中秋了,这是他的分例,一块儿五仁的,一块儿豆沙的,不知道你爱吃什么馅的,都给你拿好,回房自己吃去吧。”

乐闲不知道自己竟有选馅的权利,没人提醒过他。捧着帕子做的小包袱,他抬脸道:“您不是刚让青绿给我换衣服么,她就要取来了。”

二太太的脸上包罗万象,觉得这小孩子真不识抬举,连吃带拿的就赶紧走呗,还赖着干啥?低头再瞧瞧乐闲留在地毯上的两个泥脚印,二太太忙后退两小碎步来自卫,面上像挤瘊子似的,生生挤出一个流脓的微笑:“让水墨送你回去,让她和青绿一起给你换衣服,陪你玩。都是你二哥哥惦记你,总让水墨去找青绿,问问你缺什么,要什么;我们水墨现在和青绿啊,关系可好了。”

水墨平白增添了一份友情,但多年的服务意识让她没片刻犹豫地点头称是,只是表情上无凭无据,难以令人信服;她自称是因为牙痛才使得这份真挚大打折扣。至于往日里那些一言不合就与青绿大打出手的行为,更是对友情的最高诠释:打架急眼却不记仇,这本身就是不可思议的友爱;同时还能大显身手,证明自己足能够保护对方,这更是爱上加爱。

乐闲增长了对友情的见解,深受启发,一溜烟儿跑去找鹏图。鹏图胡吃海塞了好些月饼,脸泛油光,心满意足地漫步回廊之中。突然乐闲像从土里长出来似的,势如破竹地挡在他面前,他骇然后倾,坐了个大屁蹲,屁股摔成八瓣,还溅了一身浑水。冰冷的疼痛从四面八方袭来,正欲张嘴嚎啕,乐闲捷足先登,掏出月饼传情达意,鹏图闭上了嘴。

乐闲与他携手坐在回廊的栏杆上,晃荡着小脚丫子道:“你牙长虫子了。”

鹏图啃月饼啃得犬牙差互,头也不抬道:“你肚子才长虫子了呢。”

乐闲歪头盯他半晌,忽然照他脑袋抡了一把;鹏图的五官模具似的印进了坚实的月饼中,他震惊到忘了哭,抬头对乐闲道:“你打我?!”

乐闲道:“这是喜欢你的意思,你也打我一下呗。”

鹏图嗷嗷嚎:“我才不打你,我烦死你了!”

嚎完蹦下栏杆,欲逃离此处伤心之地,不料脚下一颗石子对他情有独钟,这颗石子生命的全部意义就是做他的足下客,鹏图的五官这回印进了比月饼坚实出八百个杠头的地面,他窒息着,闷声闷气地哭起来。

等闻声而来的金碧与青绿平定了骚乱,乐闲被大夫人勒令禁足反省,连累给他月饼的二太太也被指桑骂槐。二太太回屋憋气,晚宴都没露满面,大夫人自觉骂人的本领技高一筹,终于扬眉吐气。这一晚的蝉鸣比她生出嫡长子那天还欢畅。

乐闲头一次过了一个没有月亮、没有月饼,也没有鹏图的中秋,倍感新鲜;第二天晌午,他装作午睡,然后趁青绿与金碧去洗主子们的衣服时,翻窗摸去鹏图的屋子。

小孩子人小身轻,除了推门的“吱嘎”声,没露半点动静;鹏图一咕噜坐起身,鼻孔因流血而被草纸占领,正如一个闹内乱的国家被外来者成功入侵;见是乐闲,他吸吸鼻子——吸不动——瓮瓮地问:“你不是禁足了吗?”

“偷跑出来了呗,”乐闲理所当然,坐到炕沿上,“听说你昨晚又拉又吐?”

“嗯,大夫说我月饼吃多了。”

“我一块儿都没吃到呢,”乐闲叹了口气,“二额娘把二哥哥的份例给了我,你吃了一块,另一块教奶奶没收了。”

鹏图整日介跟着大夫人烧香拜佛,蒙受菩萨雨露,菩萨无法修改他与生俱来的丑、笨与能吃,但着实拔高了他的心地。他从枕头缝里艰辛地掏出一个小布包,慎重地打开,挑挑拣拣,最后递给乐闲几块七松八懈的炉果。

乐闲嫌弃道:“我不要,你脑袋真硬,炉果都能压碎了。”

鹏图就等着他这句话,转手塞进自己嘴里,渣渣天花乱坠,掉了满炕,乐闲扑落扑落床铺,鹏图盯着他的脑瓜顶,马马虎虎地一番客气:“你真不吃?厨房昨天做的,加了果脯的!”

“我不要,”乐闲道,“不是生了炉子才能就火烤炉果吗,你这儿生炉子了?”

鹏图道:“生了,我告诉太太①我热,她非说我冷,还要烧炕呢。”

今年的秋季来得似是而非,乐闲还盖着夏凉被,没人提,他也不说换;打眼一看,鹏图的炕上已经铺满几层厚棉被了。

乐闲提溜起棉被一角,道:“你不热呀?”

“我热呀!可是太太不让金碧给我换。”鹏图拄着腮帮子,郁郁道,“我记得去年这时候,都要下雪了,谁知道今年怎么整的。快点儿下雪吧,下雪凉快。”

乐闲心想,鹏图投他以炉果,他这个做叔叔的合该报之以仙藻。沉吟片刻,他对鹏图道:“我给你下场雪啊?”

鹏图道:“你又不姓张,玉皇大帝能听你的?”

这话是大夫人常说的,她对镇国公说,因为镇国公说普天下男人之毕生心愿都是升官发财死老婆,她生气;她对鹏图说,因为鹏图软磨硬泡让她跟星星说,都自觉点儿掉他怀里,她宠溺;她对浅绛说,因为浅绛说大夫人的女红花样得流芳千古才对得起大夫人对美的贡献,她自谦。一句话包含了大夫人的七情六欲,十分有人情味儿。传到了鹏图嘴上,依葫芦画瓢,不免丢三落四,但他至少学到了个“人味儿”,再刨根究底,这个人味儿——人生乐趣的效法——脱胎自李太白的名句:人生须尽欢。

摒弃“得意”,说明人好了赖了都得“尽欢”。鹏图当即允许,乐闲爬上炕,请大侄子与他一同扯棉被。棉被针脚厚密,任尔东西南北扯,我自岿然不动;两位小爷力松劲小,属于以卵击石;牙口虽好,但乳虎啸谷,全无用处;鹏图颓然,乐闲扒窗户没见金碧身影,回身拍拍鹏图的脑袋,让他放哨,自己则蹑手蹑脚去了外间,在金碧的针线盒里飞快地翻出了一把小剪刀——

鹏图精神大振,霎时间被褥血肉横飞,白花花的棉絮与红彤彤的缎面云蒸霞蔚。

乐闲道:“鹏图你看好了!”然后就手将棉絮往空中挥洒,屋里霎时有形不累物,无迹去随风。俩小子腾云驾雾,鹏图也积极地掬起一捧棉花朝上面抛:“下雪喽!下雪喽!”

这场人工造雪无休无止,待金碧洗好衣服,老远儿听见小主子连一接二的叫喊,一进门差点没晕过去,屋里皮儿片儿的,连个下脚地儿都没有,小主子疯满脑门子汗,她要过去给擦擦,省得着凉受风,鹏图却不随她愿,猫腰躲过,手里抓着两把棉花去给院子降温。

乐闲抱个松软的棉枕头,跟在鹏图后头勤勤恳恳地做后勤;棉絮源源不断,他们又十分勤俭,对不融化的雪花加以重复利用。棉絮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生无可恋,委顿在昨日积水中,缩成委屈的一揪。

鹏图道:“呀,它咋啦?”

乐闲道:“它死了,我们把它安葬了吧,”说完以身作则,将枕套用做裹尸布,胡乱塞入以落水棉絮为主的破烂,沙石树杈弹冠相庆。鼓鼓囊囊塞满了一包袱,鹏图又问:“然后咋办?”

乐闲道:“我们拿出去,葬路口那棵树底下。”

“院里就有树,不用跑那么远。”

“院里还有土呢,你见大哥哥埋院里了吗?”

两个小孩子对传说中的大哥和阿玛没印象,但在他们微小的阅历里,只有大哥、阿玛是死人的范例。每年清明扫墓,他们都要随家人去东陵山墓地祭拜。山下有个镇国公的别庄,内有石榴树,每年秋天结果,滋养府中老小。

鹏图觉得此话有理,大夫人却觉此言差矣——她闻讯赶来,乍一听这不敬大哥的话,整个人气得要一飞冲天。鹏图有大夫人的私心保护,弱化成了被叔叔带坏的小可怜;乐闲虽与鹏图年纪相差无几,但他是长辈,怎可在小辈面前搬弄是非——辈分这个东西,与男人的那啥一样,好像越大就越有傲视群雄的本钱,而一旦令人不舒服,本钱就变成了原罪。

那啥毕竟私密,不像辈分可以摆阔。辈分又要有相称的年纪作支撑,辈分大而年纪小,一如点了状元却没有相称的才华,是作话柄的好材料。

乐闲与鹏图抬着沉重的包袱朝门口踉跄。棉絮生前轻若飞雪烟云,仙姿玉色,不惹凡尘,死后竟免不了俗,与任何物品的尸体一样发沉。叔侄二人自以为发明了一种新姿势,将包袱荡秋千似的荡起来,既可节省体力,又可乐在其中;跋山涉水到了门槛,只听大夫人发出驴样的吼叫:“小瘪犊子都给我回来!”

小孩子们手一抖,包袱自我放飞出了府。大夫人一路大刀阔斧,忽然门外传来镇国公的狮吼:“哪个王八犊子扔的麻袋,砸着马脸了!”

①清末祖母称“太太”。

②八月吹城:二八吹城,指二月一与八月十五这天,城楼上官兵吹号角,是八旗领钱领米的日子,历时15天。

③皮儿片儿:乱七八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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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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