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阿四的刹那,沈鹤文自嘲地笑了,“我就说怎么都找不到,原来竟在我眼皮子底下藏着呢。”
说吧沈鹤文环顾一下四周,若有所指的目光再次落到伍寒乔脸上,他颇有些傲气地反问:“怎么,你想在这里杀我?”
他可不比李述那般愚笨,此次来此,里里外外包围的,无一不是他的人。
就凭着两个人就想杀他,未免太过痴心妄想。
伍寒乔会心一笑,学着沈鹤文方才的动作往身后扫一眼,摇头否认道:“自然不是,若是让你死在这里,岂不是浪费我一番苦心。你做过的好事,须得昭告天下不是吗?”
真是荒谬,区区一个罪臣之女,不过攀上一个大理寺,居然妄想让世人审判他。
须臾之间,沈鹤文的表情变得狠厉起来,“杀与不杀,你走的出去吗!”
伍寒乔没有回答他,她冷眼睥睨着眼前这个始终拥有着盲目自信的人,眼底尽是嘲讽。
他似乎在这高位待得久了,是以总觉得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所以他才会被李述算计一次后,再掉入她的陷阱。
又或者,他只是从未高看过她。
不过无论前者还是后者,她都不甚在意了。
只见伍寒乔自袖中取出一块玉佩大小的令牌,上面印着的图案让人看着眼生,但中间一个“允”字,却又眼熟得紧。
她举起令牌在半空,铿锵有力的声音喊道:“动手!”
霎时间,沈鹤文的侍卫队中,一小部分侍卫径直调转方向,把刀架在了身边侍卫的脖子上。
速度太快,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呜咽着倒地而亡。
不过片刻的功夫,屋内只剩下不到一半的人。
沈鹤文震惊地瞪着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眼前倒成一片的侍卫。
与此同时,屋外响起刀剑碰撞的声响,银色的闪光与烛火交相辉映,鼻翼传来鲜热的血腥味。
半晌过后,一个蒙面的黑衣女子踢开门进来,朝伍寒乔点头道:“老大,都清理干净了。”
随后她揭下蒙面的黑布,竟是失踪已久的小九。
小九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正经,禀报过后便娴熟地走到阿四身边一同候着。
只见伍寒乔不紧不慢地收好令牌,倾身靠近到沈鹤文跟前,说出的话令人如坠地狱。
“太傅现在还觉得,我走不出去吗?”
沈鹤文震惊之余背脊发凉,脑海里始终忘不掉那块令牌的模样,那是很久之前他见过的一块牌子——
彼时他还不是太傅,而伍辽允还没有升为金吾卫的大将军之位。
那是伍辽允还在肃边领军时用的令牌。
是什么时候的事,伍辽允的旧部已经渗透到了他的队伍里....
而他竟然毫无察觉。
难道说当年的事,他还留有后手。
也就是说,一开始她可能就知道了真相,只不过是伪装着无知的样子来蒙骗他和李述。
蓦地,沈鹤文回想起了方才李述死前的那个眼神,他在临死之前看他的最后一眼。
原来是这个意思。
故而一开始,他和李述便不是执棋的人,而只是眼前这个女人棋盘上的黑白子罢了。
她以猎物的形式出现在他们眼前,只为操纵由她披上猎人之皮的他们鹬蚌相争。
难以置信的沈鹤文抬头,对上伍寒乔的视线,他迟疑着问出了自己心中猜测:“你一早就知道是我和李述对吗?”
良久,伍寒乔才沉吟道:“没错。”
“从什么时候开始?”
“伍家灭门后的第三日。”
“那你和她,早就互通有无了?”
伍寒乔不语,点了下头。
——九年前。
伍寒乔在被带回砚府的第二日,便被砚安之驱逐出来,她带着惶恐不安的一颗心跑去敲砚槿安私宅的门,却没等等到他开门。
大雪下了一夜,落满伍寒乔的头顶和肩头,她冻得步履艰难,浑身只剩下寒冷和一口气息。
望不到尽头的黑夜和掩埋足迹的雪地,只剩下她无声的泪水和绝望。
没走出多久,她便倒在了雪地上,她无力地挣扎了几下,彻底失去了意识。
一日后,她在一个温暖的充满药香的屋中醒来,旁边是一个白了一半胡子的邋遢老头。
他穿的衣服有些褴褛,自顾自地磨着药,嘴里还在叨咕着伍寒乔听不懂的话。
身上暖和的伍寒乔有了力气,坐起来扫视一下四周,这里不像医馆,像是一间私人的密室一般。
她歪着头,目光望向低着头的老头,眼神带着困惑开口:“你是谁?是你救了我吗?”
正在捣药的老头听见声音停下手里的动作,端起旁边放凉的汤碗走过来递给她,“叫我杨神医就好,喝吧。”
杨神医没回答她的第二个问题,只盯着她眼神催促着她喝药。伍寒乔抿唇,接过汤碗一饮而尽。
苦味还在舌头盘旋,她面不改色,再度开口问道:“是您救了我吗?您知道我的..身份吗?”
其实她想问的是,知道她的身份才救她的吗?还是因为不知道才救她的?
若是后者,那她很快便离开,绝不拖累他。
杨神医神色淡然地摩挲着下巴的胡子,若有所思道:“说是我救了你倒也没错,你的身份我的确不知,但带你来的人应该知道。”
听罢伍寒乔又问:“那..带我来的人是谁?”
话音未落,密室的门被从外打开,一袭明黄龙袍的明泽出现在门口。
伍寒乔虽没有见过,却也认得那身衣裳,龙袍可不是谁都敢穿的。
明泽本来只是来问问情况,意外见到醒来的伍寒乔,立马疾步走过来,上下打量着她。
语气关切道:“还好吗?还有没有哪里疼或者冷的地方?”
尚且没明白情况的伍寒乔低声呢喃道:“您是..圣上..?”
随后旁边的杨神医探头补充道:“这就是带你来的人。”
说完杨神医又拿起一张像是药方的单子,自言自语地去了隔壁的房间。
旋即伍寒乔便听到明泽满是愧疚地开口:“对不起,都是因为朕,才害你至此...”
听罢伍寒乔瞳孔放大,不解又愕然地望向明泽,她嘴唇发着抖,一腔疑问却说不出一个字。
接着明泽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两样东西,一个刻着“允”字的小令牌,她认得,这是父亲曾佩戴在身上的东西。
而另一样,便是一封用蜡油封口的信,信笺上写:吾女小忧亲启。
那是父亲的字迹和印章,她比谁都熟悉。
“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信,你看了便明白了。”明泽递给她道。
言毕她站起来,转身的同时又道:“你看完若有任何需要,可去外间寻朕。”
片刻后,密室只剩下伍寒乔一人。
她拿着信的手都在颤,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忐忑的心不安地上下跳动,害怕和难过堵在喉咙。
信展开的一瞬间,她眼眶一红,泪水夺眶而出。
父亲在信中告诉她:先帝病重之初,发现了自己并非病重,而是被人下毒,派父亲彻查发现,幕后之人乃太子李述和太傅沈鹤文勾结。
原本一向良善的太子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先帝十分痛心,彻查发现,太子一直以来的乖顺和仁爱,不过都是为了博得他的喜爱而伪装出来的。
可事到如今他才发觉,面对身体的无力回天和膝下无其他子嗣的困境,先帝只得暂定宅心仁厚的皇后明泽亲政,待她寻到合适之人,可再扶持其上位。
至于兵权,先帝知晓伍家忠心,便交给父亲保管。后为彻底扳倒这两方的势力,先帝与父亲制定秘密计划,选取信任之人潜入太傅阵营之中。
而调遣卧底的令牌,便是父亲留给她的那块。
此事暗中进行了一年,先帝本来留了遗诏废除太子,皇后亲政,却在薨逝前夕被太子得知。
于是李述和沈鹤文秘密带人进宫包围了先帝的寝宫,使得遗诏被毁,皇后被囚。
父亲为救人,只得带兵闯入皇宫,虽救下皇后,却被李述和沈鹤文反咬一口,说他谋反。
为了粉碎李述和沈鹤文的阴谋,父亲只能将金吾卫鱼符交给皇后,让她借母子之情假意投诚太子,表意扶持其登基。
实则暗中挑唆其与沈鹤文反目,削弱沈鹤文势力。
目的达成后,为了防止李述登基,明泽只得借兵权控制住他趁势登基。
被算计的李述知晓真相后,滋生出恨意,遂利用先帝之死和父亲当初闯入皇宫之事造势,给伍家扣上谋害先帝意图谋逆的罪名。
被算计的沈鹤文在知晓父亲乃是背后谋划之人后,也利用此前父亲派人去怀宁调查自己的事,反手捏造证据说父亲在怀宁结党营私,徐文是父亲旧友,曾暗中助他调查。
于是沈鹤文利用陈谷构陷徐文贪污的罪名再拿出二人联系的信件,以此更加坐实了父亲结党的罪名。
之后众多朝臣随着砚安之的领头也纷纷上奏,逼迫登基不久的明泽处决伍家。
明泽本就因为女子之身登基引得诸多朝臣不满、脚跟还未站稳又被推入了这两难之境。
若她不处决伍家,便也会被扣上勾结伍家谋反的罪名。可是她深知伍家的忠君爱国之心,又无法让无辜之人就此枉死。
父亲知其为难之处,也不能眼见李述和沈鹤文再有夺位的机会,便决定牺牲伍家,只求让这天下百姓免受争权夺利的战火荼毒,保住明君。
于是明泽在父亲的再三拜托下,以结党谋逆的罪名将伍家举家下狱。
而奶娘也是父亲一早安排好的人,在关键时候将她送出府保住性命。
圣旨下达的次日,太子李述便失踪于东宫,沈鹤文也抱病暂退朝政。
信中最后,父亲告诉伍寒乔,自己愧对于她,她不必担负未了之事,他只愿她能远离长安、安稳度过人生。
至于令牌,那是留给她被追杀时保护自己的最后一个筹码。
读完父亲的信之后,伍寒乔已哭得双眼红肿,心脏钝痛不已。
良久,她勉力下床,将信和令牌收好,去外间寻找明泽。
她对明泽说:“我会帮圣上除掉他们,届时,也请圣上帮我,还伍家一个公道,替我伍家沉冤昭雪。”
本来便是她欠她的,可她用的,却是一个“帮”字。
明泽听着她坚毅的话,郑重应了一句:“好。”
当晚,伍寒乔与明泽密谈到半夜,她拟定出了一个计划——一个可以将李述和沈鹤文一网打尽的周全又缜密的计划。
——沉寂九年之久,步步为营的多年。她与明泽一再筹谋。
终于在今日,伍寒乔落下了她这盘棋的最后一子。
而此时她眼前的沈鹤文,也如她所料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可惜,他悔时晚矣。
沈鹤文在此刻终于明白,为何她查案偏偏去的是怀宁和昌江两处,因为是冲着他去的。
他隐瞒多年豢养的私兵、他四处敛财打造的武器,早就已经被他们发现端倪并布好了陷阱。
只等他一声令下,便自己往那坑里跳下去
所谓的一切就绪的密信,大抵也都不过是骗他的幌子罢了。
为的就是让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事实上却是满盘皆输的结局。
他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在那么久以前就已经暴露,亏他和李述还在伍寒乔面前互相瞒天过海,意图将罪名推到明泽身上。
不仅没利用到她,反而被她们所算计。
她们可真能忍啊,为了对付他和李述,居然伪装隐藏了九年。
思及此后沈鹤文长叹一声,颓败地闭上了眼,再无心挣扎。
伍寒乔瞧着他的表情从惊诧到绝望,当即了然自己的回答已经让沈鹤文清楚地想明白了一切,也知晓了自己如今的败局。
她朝阿四点点下巴示意道:“罪臣沈鹤文大逆不道,意图谋反,奉命捉拿其回大理寺地牢候审。”
待伍寒乔宣告完,阿四同小九一起押着沈鹤文迈步出去。
屋中只剩下方才动手的侍卫和伍寒乔,众人纷纷跪地恭敬道:“我等参见伍少卿。”
这些,都是伍辽允的肃安军旧部,是父亲留给她最后的助力。
伍寒乔赶紧去扶起领头的那位,谦虚道:“诸位都是我父亲曾经最信任的人,不必如此多礼,该是伍忧多谢你们,若没有你们,我根本抓不到杀害我伍家的凶手。”
言毕伍寒乔躬身行礼道:“伍忧在此,多谢各位。”
“小姐言重了,将军当年派我等潜入敌营,为的就是等到今日将他捉拿归案。”
之后又寒暄几句过后,伍寒乔便带着人回了大理寺。
彼时沈鹤文被关进了大理寺地牢,而他左右,早有高远和砚安之在此等候。
他们同他一样,一身囚服,丞待审判。
输赢已定,胜负亦分。
当夜,伍寒乔安置好父亲的旧部之后,回到住处的她一夜未眠。
她心中始终悬着不安,因为还没等到谈严的消息,也没等到那个人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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