惴惴不安地接连等了两日,伍寒乔还是没能等到谈严那边传来任何消息。
这期间她曾满怀不确信地问过小九和阿四数次,也派出好几个能力出众的暗卫去打探消息,结论依旧是无果。
直到第三日,是他们约定归来的日子。
当日天蒙蒙亮的时候,她便站到城墙上开始眺望,等了许久,视野范围内也始终没有出现熟悉的身影。
于是那个不断滋生出来的、她这几日夜夜强迫自己压下去,逼着自己不去细想的念头侵蚀掉了她的最后一丝理智。
她挑了一批最快的马,不顾劝阻地冲出城门,朝着唯一知道的方向驰骋而去。
然而没走出一炷香的时间,就在郊外的树林里碰到了回程的队伍。
领军骑在最前头的,便是谈严。
在他身后跟着大队人马,中间最为显眼的,是一辆马车。
在这里见到伍寒乔的谈严有些诧异,但转念一想到身后马车里躺着的人,顿时恍然明白过来。
“谈叔叔,你们都没事吧?”伍寒乔勒住缰绳停在谈严面前一如往常地开口问道。
她已经竭力显得自己十分平静。
闻言谈严面露难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使得伍寒乔的心感到一阵寒意。
她深深地吸一口气,攥紧缰绳的手勒出红痕慢慢松开来,准备下马朝马车走去。
谈严拉住她的手臂,沉重眼神中夹杂着几分愧疚,“你别太激动...”
本意是好心的提醒,却再度将伍寒乔的心情推到悬崖边。
她踌躇的脚步瞧着微微踉跄,背影带着几日不眠的憔悴,整个人好似摇摇欲坠的草木。
脑海里回忆着一次一次刺入他的刀剑和刺目的鲜血,本就不多的记忆,却总是他在为她而受伤。
碎步停在马车前,她没敢第一时间拉开布帘,只沉声轻唤他的名字:“砚槿安——”
马车里唯有沉默回应着她。
伍寒乔抿唇,攥成拳头的手跃跃欲试地伸出去,指尖触及布帘的瞬间轻颤一下,接着徐徐拉开布帘。
——里面的人正静默地躺着。
打眼看去,就像只是睡着一般。
竭力观察到那锦被在微微起伏后,伍寒乔霎时便红了眼眶,眼睛蒙上一层雾气。
幸好。
她迅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跨上马车,坐在砚槿安旁边去摸那双寒凉的手,脉搏微弱,但还有。
马车的窗帘被谈严拉开,他愧疚解释道:“来找我那日,他便是发着高烧的,传完消息更是一直昏迷不醒,我找军队的大夫看过,姑且算是吊住了命。但是大夫说能不能醒来,得看运气...”
“没关系,只要活着...”
就会醒的。
她连奢望都是谨小慎微的,她相信他会醒的。
这么多年、这么多次机会,他都不曾放弃过她,这次也不会丢下的。
之后伍寒乔拜托谈严加快速度赶回了长安,她第一时间把他送去了杨神医那里。
杨神医当即为砚槿安施针开药,累到天黑才勉强给了一直守在外间的伍寒乔一句“等着就行”。
适才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第二日晚间的时候,小九为她端来一碗粥,担忧又关切地开口:“老大,你这几日都没好好吃饭,再不吃身体该支撑不住了...”
伍寒乔囫囵几口吞下后,勉强挤出一丝安慰的笑道:“我没事。”
然她气息里透出的虚弱根本没能隐藏住。
听罢小九倏地红了眼圈,她从未见过伍寒乔这般无精打采,即便是在凉州那么艰难的日子。
捡来的馒头喝包子她们也都吃的很香,那时候伍寒乔说,只要活着,便不在乎活下去的方式。
“老大,砚大人醒来看到你这样,也不会开心的。”小九哽咽着嗓音劝她。
“我真的没事小九,我就是想在这里等他醒来。”伍寒乔拍拍小九的肩头。
小九瘪着嘴,之前她还调笑砚槿安文弱书生体质什么都帮不了,不曾想他居然能为了老大做到这个地步:
从怀宁开始,他便自愿进入了伍寒乔的算计之中。
一开始是故意装惨欺骗砚安之试探出他的立场、再之后为了帮老大与沈鹤文联手自请入狱陪她演一出反目的戏,被匕首刺入的那日,明明他此前挡剑受的伤都还没痊愈。
再之后为了赶时间,装昏迷不出砚府,实际拖着一具病体暗中出城替老大传信给谈将军截胡沈鹤文怀宁的兵马...
他说他欠了老大一条命,所以最后竟然真的用命去帮她。
小九无法想象,一个人甘愿为了另一个人被刀剑捅伤险些丧命两次是怎样的决心。
但她此刻只想砚槿安可以立马醒过来,因为她不想再看到眼前这样痛苦的伍寒乔了。
小九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杨神医从里间开门走了出来。
声音淡然:“醒了。”
闻声伍寒乔仿佛立马有了精神,眨眼便爬起身冲了进去。
小九被杨神医拦在门外,他一边关上门,一边朝小九道:“让他们单独待着吧。”
门关上的最后一眼,小九看到伍寒乔扑到砚槿安面前抱住了他。
她想,的确该让他们单独待一会。
屋内。
砚槿安退烧后意识总算恢复大半,望着此刻紧抱着自己的身影,他伸出气力不大的手搂住了她的后背轻轻拍打着。
“别怕,我没事。”砚槿安沙哑的声音在伍寒乔头顶响起。
一点也不像之前那般好听,却久违地令人心安。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伍寒乔都只是抱着他,没有言语。
只是感受着他逐渐恢复过来的体温,一点点浸透她的五感。
良久,砚槿安撑不住负重,轻轻吸了一口气,被她极其敏感地察觉到,立马松开手坐在旁边。
旋即砚槿安慢慢地撑起身子,伍寒乔及时递过去枕头垫在身后,让他得以半靠在床头。
“抓回来的人呢?”砚槿安率先开口提问打破寂静。
“都关进大理寺了,还有五天就三司会审了,包括砚尚书也...”伍寒乔说这话时,始终带着些许顾虑。
毕竟再怎么说,那也是砚槿安的父亲。
砚槿安却格外坦然,“那就好,这下伍家的案子终于可以真想大白了。”
“至于我父亲,他的确做错了,你不用担心我,无论结果是什么,都是他需要承担的,我能接受。”砚槿安补充道。
“砚尚书之前借投诚之名同圣上一起演戏骗过了沈鹤文,也算戴罪立功了,罪不至死。”
命保住了,也算对砚槿安最后的慰藉了。
砚槿安点头,并不想继续就这个话题纠缠。
少顷过后,他再度开口,问:“那日我受伤后进这密室,你是不是来看过我?”
伍寒乔点头,眼里溢出愧色,“我不放心,只能等沈鹤文的人走了之后看你一眼...”
听罢砚槿安露出欣慰的表情,“果然我没看错,我就知道那不是做梦。”
随后他张开双手,拍拍胸脯挑眉故意狡黠道:“觉得愧疚的话,来这里赔罪吧~”
伍寒乔被他佯装风流的样子逗笑,展颜舒眉地倾身靠近过来,再次被他搂进怀里。
似九年前那个月夜一样,他的心跳声不谋而合地又在打鼓般跳动着。
渐渐地,与伍寒乔胸腔里的震动交缠出共鸣。
三天后。
砚槿安终于走出了那间满是药味的密室,但他没有回自己的私宅或者砚府,而是赖在了大理寺。
伍寒乔的院子就一个房间,硬是铺了两张床出来,他说自己伤势未愈,哪儿也去不了。
不过伍寒乔忙着三司会审的事,一直没回屋睡过,都只是在办案的屋子对付过去的。
所以每逢午饭时间,砚槿安就端着饭菜来敲她的门,好说歹说地让她跟着他一起吃了一日三餐。
就这样持续到了三司会审当日。
当日庭审圣上钦点开放,诸多百姓纷纷来大理寺外围观。
从高远与他勾结贿赂的事,到被抓的沈鹤文的私兵头子的口供,再到当年怀宁徐文被污蔑贪污的线索和证据,桩桩件件的,悉数将沈鹤文的罪行审了出来。
最后是伍家的案子,李述的尸体被抬上了公堂,伍辽允的信和他深埋的卧底,再到最后明泽亲口说出的真相,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那些被隐瞒的真相,终于得以公之于众。
庭审结束,沈鹤文和高远被判秋后问斩,砚安之罪不至死,被判发配凉州,至于死去的李述,被判除去皇家身份,不得入李家陵墓。
消息在庭审的当夜传了出去,伍家的清白和徐文的冤情都得以申诉昭雪。
伍寒乔以伍忧的身份重获伍家的旧宅和圣上额外的补偿赏赐,且由大理寺少卿升为大理寺卿。
原本明泽意欲升砚槿安为礼部尚书,却被他婉言拒绝,他说自己还是适合翰林院的位置,遂明泽将他由侍读学士提拔到了学士之位。
谈严、小九和阿四护驾有功,得赏赐金银无数。另谈严身份特殊,不可逗留长安太久,须得尽快回凉州镇守。
一切仿佛尘埃落定的第三日,伍寒乔从大理寺的住处搬回了伍家的旧宅。
府邸上下都被圣上派人打扫过了,早已不见当年落败凄惨的模样。
但昔日的回忆还在,那一日的痛苦随着案情的沉冤昭雪释然了大半。
只是她仍有遗憾。
但一向理智的伍寒乔清楚,那是强求不来的假若。
而她些微的感伤,随着院子里的呼唤戛然而止。
她扭头,院子中央的凉亭下,锦簇的荷叶田田围绕着一袭青衣的砚槿安,他脸上带着清隽的笑。
温柔明媚,似冬日初晴的太阳。
他站在阳光下,连带着光一起洒在她眼底,张开怀抱唤她:
“小忧,欢迎归家!”
那一瞬的伍寒乔想,她当是被这个人赖上了。
从前如此,余生亦是如此。
与此同时,远安县。
一处僻静的半山寺庙中,半坍塌的佛像旁边蛛网结了一张又一张。
垂死的飞蛾疯狂振翅,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蜘蛛目光如炬地盯着它,张牙舞爪地爬过来...
镂空的陈旧木门旁边,一个黑衣的男子正对着一袭锦绣玉立之人躬身回话。
“禀主子,长安那边传来消息,沈鹤文及其党羽已被判斩首。”
话音落,一道深远幽长的笑声响起,似断崖山谷的鸣响,听得人不寒而栗。
只见那人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举手投足间皆挥洒出沉稳缜密的气质。
抬眼望去,剑眉下一双讳莫如深的眼眸。
——映着别致又幽深的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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