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
圆月西斜,穿过高台而来的风越发寒凉。
阵中阳鱼阴眼处,衣袂被牵动,姬珣下意识转过身。
没等看清,忽地一阵凛风自背后袭来,拉着他的手顿然用力,宋晞柳目圆睁,面色煞白。
“你们找死!”
空桑变了调的怒喝声紧跟着响起。
姬珣面色骤凛,不必四顾,他顿然朝前,一手环住宋晞腰身,一手收剑回鞘,足下仿佛蜻蜓点水,两人已如春燕轻跃身而起。
空桑抵达时,他两人已越过高台,落定在八卦正中。
“乾三、坤四、艮二、震三……”
“看招!”
高台正中亦是个八卦,只非琉璃质地,却是木头制成,且只掌宽大小。
左右朝臣正不明所以,空桑一声怒喝,再度飞身而来。剑芒掠过眼角,姬珣目色骤凛,抱着宋晞的力道下意识加重,右手猛地拍向那木质八卦!
“轰隆隆!”
琉璃台上刹时风云变幻。
不等众人回神,以那精巧的木质八卦为中心,高台正中突然出现一个洞。只近旁的人能看清,黑黝黝的洞内竟有条逶迤向下的石阶。
“这……是个暗道?!”
“参商台内里竟是中空?”
“那八卦?”“莫非忘了,常随世子爷左右那几人里,有擅机巧者……”
“……怎能未卜先知国师的密谋?他莫非早已知晓?”
“……”
左右交头接耳、流言愈嚣。
姬珣顾不得理会,朝剑意传来方向用力一挥!挥落空桑同时,确认宋晞依旧安然,朝姬琅方向轻一颔首,而后环住宋晞,纵身跃入暗门而去。
“轰隆隆!”
又是一阵隆隆声响。没等众人看清内里情状,暗门闭合,琉璃台再度恢复成严丝合缝模样。
方才剑影刀光、“天崩地裂”,依稀只是左右看客不约而同的、刹那间的错觉。
“人呢?人去了何处?出来!”
经年筹谋一夕落空,素来衣白胜雪、气度出尘的国师空桑仿似突然发了癫,手里提着长剑,趔趔趄趄,左奔右顾,口中叫嚷不停。
变故太快,永熹浑浊的双目早已瞪若铜铃,闻言蓦然回神,生怕惊动陷入癫狂的空桑,紧拧着眉头沉吟片刻,转向阶下,压着声音道:“无涯?”
“臣……”
“陛下!”
阶下的姜无涯正要应声,方贵妃——因着离永熹更近一步——错身半步,仿佛因着关切不小心挡了姜无涯近前的路,又似恰巧瞟了眼方舸所在,提起衣袂,一面近前,一面厉声道:“逆臣大胆,敢谋害陛下!”
空桑仿似后知后觉自己所处的境地,瞪着猩红的眼,看了看眼神闪躲的左右,唇边掠过一丝嘲讽,手中剑紧跟着一挥。
一抹剑芒掠向四下。
左右朝臣掩面闪避之际,空桑目光一凛,看清手无寸铁的礼官所在,一声冷哼,倏地纵身而起。
“保护陛下!”
方溪一声厉喝,倏地扑向永熹。
“爱妃!”
永熹自惊愕间回神,看清挡在面前的身影——虽与空桑的去向南辕北辙——眸光倏地一颤,目露欣慰道:“爱妃莫怕,朕……”
“陛下可还好?”
方溪转过身,撑着楠木椅的扶手,神情关切非常。
“朕……”
“陛下!”
不等永熹应声,方溪再度出声打断,一手撑住他后腰,一手握住他臂腕,仿似生怕谁人听不清般,朗声相劝道:“自入秋时收了寒,陛下的身子便一直不见好。今日又戴月而出……为空桑动怒,实不值当!”
“爱妃所言不差!”
永熹轻一颔首,搭住方溪撑着自己的手,正欲招手示意姜无涯近前,被她“扶”着的后脊处倏地涌过一阵暖流。
“陛下?!”
永熹下意识抬眸,没等看清对方神色,忽听一声惊喝响彻高台。
他心下掠过一丝莫名,待要借力起身,才发现以方才涌过暖流的后脊为分界,下半身仿似突然没了知觉。
“你?!”
永熹眼里掠过一丝惊骇,抓着她的手陡然用力,心紧跟着一沉,正想开口拆穿妇人心歹毒,自分界往上,双手、脖颈、甚至口鼻,竟也失了控制,上半身倏地一颤,歪歪斜斜,径直朝方溪身上倒去。
“方……溪……”
旁人眼里,却似他依赖贵妃非常——
恶疾来势汹汹,永熹颤着手,歪着头,半边面颊失了形状,唇角渐有涎水滴答,右手依旧紧紧握着贵妃的臂腕,“直勾勾”盯着他看。
“陛下?!”
永熹病发突然,近在咫尺的方贵妃近乎魂飞魄散,立时拥着永熹,面色煞白!
“陛下?”
只姜无涯不同于交头接耳、频频赞许的左右,看出台上情形,面色微变,提着佩剑便要上前。
“姜大人!”
眼观六路的方舸早有准备,错身拦住他去路同时,回身瞄了眼自己妹妹所在,冷声道:“贵妃与圣上同处,便是姜大人,此时近前,怕是于礼不合。”
“礼?”
听出他的不怀好意,姜无涯暗如浓墨的眼底飞掠过一丝狠戾,右手探向剑柄同时,厉声道:“还请方将军让步!”
“姜大人!”
方舸剑眉一挑,闻言不仅不让,反而更近前了半步,探向腰间佩刀同时,盯着对方越发幽沉的双目,沉声道:“若是不让,姜大人待如何?”
“将军大可一试!”
话音未落,姜无涯佩剑出鞘,不等动手,四周“叮当锵锵”刀剑声四起。
姜无涯神情一怔,顿然回眸。
却是一早待命台下的北宁军,静待一整日,终于按捺不住,接住方舸的眼神,纷纷拔剑出鞘,四合而来。
“你!”
军阵越发围拢。
左右朝臣或惊愕、或坦然,却无一人敢开口阻拦。
姜无涯脸色微变,瞪着泰然自若的方舸,怒道:“方舸,这是何意?要造反不成?”
“姜大人何出此言?”
造反两字在舌尖转了一圈,方舸眼里泛起黯然又细碎的涟漪,而后一面收剑回鞘,一面冷冰冰道:“姜大人高才,于‘犯上作乱’早有研究。我方家上下粗野之人,自小只知习武,只知保家卫国,不懂朝堂纷扰,更不知谋逆为何意。”
余光里映入方溪与永熹的身影,他微侧过身,朝对方轻一颔首,又抬眼朝姜无涯道:“如大人所见,贵妃与陛下举案齐眉、感情甚笃,而今他二人同在,大人不派人去抓捕那弄虚作假的假国师,却非要于此时上前叨扰,甚至因此不惜给方某定下莫须有之罪。请教大人,”方舸目色骤凛,怒声道,“忠得是哪门子的君,守得是哪门子的义?!”
“你!”
“如何?”
姜无涯待要开口,方舸一声厉喝,双目炯炯,寸步不让。
“啊啊……啊!”
他二人你来我往,对局正嚣,瘫了半边的永熹按捺不住,口中咿呀作响。
又因足不能移、眼歪口斜,落入旁人眼中,仿似瘫了半边依旧固执难处的长者,不得不倚靠方贵妃的搀扶,才能将将维持住一二帝王的体面。
“陛下!”
方贵妃拥着永熹,双目通红。
“这可如何是好?”
“若非贵妃……”
左右风声悄然转向他兄妹二人时,方贵妃低垂着眼帘,取出丝帕轻拭隐约泛红的眼角。
待心绪平复,她一面起身,一面四下环顾,轻咳一声,又扬声朝众人道:“诸位,陛下为奸人所害,而今邪风入体,口不能言!”
话头微微一顿,待四下颔首,无有不应,唇边掠过一丝笑意,继续道:“众所周知,国不能一日无君,而今东宫空置,依照旧制,当由二殿下暂理国事。黎大人?齐大人?高大人……”
每点出一名,便有一人大步上前,神色恭敬朝她与姬琅方向次第作揖,以表赞许。
“既然诸位大人皆无异议,琅儿?”
方贵妃莞尔。
待她再度出声,朝臣方后知后觉,率先别点名,出列表现信服的几位,不仅与二殿下常来常往,更身居要职,于朝堂上一呼而百应!
不等百官眼神交错,方贵妃颇为满意的轻一颔首,又侧身朝姬琅道:“殿下,还请下旨,允禁军即刻出发,捉拿贼人空桑!”
“且慢!”
不等姬琅应声,姜无涯回过神,阴沉着脸色,举目四顾片刻,不情不愿、梗着身量朝方贵妃所在拱手施了一礼,又似瞟了眼永熹所在,少作思量,恭声道:“娘娘,陛下身体抱恙,而今当务之急,是将陛下送回宫中,由太医医治,而非大张旗鼓,让殿下代理国事。倘若有人问起……”
余光里映入朝臣纷纷颔首模样,姜无涯仿佛有了底气,声调渐缓,抬起头道:“不时前还康健矍铄之人,不过与贵妃娘娘说了几句话,如何会刹时邪风入体,贵妃当如何?”
“大胆!”方溪罗袖一挥,目色骤凛,“大胆姜无涯,竟敢污蔑本宫!”
永熹在旁“张牙舞爪”、支吾期艾,方溪置若罔闻,盯着狂妄进言的姜无涯,继续道:“精神矍铄?敢问姜大人,辰时出宫时,陛下是何情状,抵达参商台时,陛下又如何,台上为何会多出一张楠木椅,你、我、台下百官,皆有目共睹。姜大人何以没看清?”
不等对方应声,她拂袖于身后,继续道:“至于为何会邪风入体,方才空桑已亲口承认,他呈献给圣上的丹药有异,日积月累,必成剧毒。至于中毒的症状……”
方溪顿然抬眸,盯着姜无涯越发幽沉的双目,声色越发阴沉:“今岁伊始,陛下如何变了心性,如何易怒、暴躁、暴戾,容易疲倦……朝臣百官皆心知肚明,姜大人日日跟随陛下身旁,莫非从不曾发现?”
“臣!”
姜无涯双手成拳,手背青筋凸起,紧咬牙关,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不等他开口,方溪罗袖一摆,继续道:“倒是本宫想请教姜大人,事已至此,姜大人何以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挠我等追寻空桑,甚至不惜给本宫、给方将军泼脏水?莫非……”
杏眸倏地一挑,她缓缓叠理着衣袂,不紧不慢道:“大人与国师有旧,不欲我等拿他归案?”
“绝无此事!”
姜无涯紧握成拳的指节咯吱作响,面沉似水。
看出情势不对,他抬眸瞟了眼永熹所在,拱着手,沉声道:“贵妃、殿下,请恕姜某失礼。姜某这才想起,今日还有要务在身,若无他事,且容姜某先行一步!”
“姜大人!”
不等他动手,方贵妃一声厉喝,静待在旁的方舸骤然出剑横在他颈下。
“娘娘这是何意?”
姜无涯步子一顿,骤然抬头,瞪着方溪目眦欲裂。
“提议重建参商台之初,陛下早已明言昭告天下,此举不仅为圣上,更为佑我祈国上下、百年安宁。”
方溪款款踱出两步,举目环顾着四下,不紧不慢道:“今日参商台落成,如此紧要之事,姜大人何以频频自行其事,忤逆上意?”
她再度看向一脸焦躁的永熹,眸间噙着意味不明的浮芒,冷冷道:“而今陛下邪风入体,本宫却不能容你不知尊卑、自说自话!方将军?”
“臣在!”方舸转向方贵妃,面色凛然。
方贵妃轻一颔首,沉声道:“罪臣姜氏,屡次三番出言不逊、包藏祸心,论律该当何罪?”
“回娘娘的话……”
见他兄妹二人一唱一和,分明不怀好意,姜无涯面色骤沉,趁方舸倾身回话的功夫,手中剑骤然一翻!
四下凛风乍起,浮尘倏忽四溢。
待左右纷纷掩面、错目,姜无涯目色一凛,看清方才空桑离去的方向,骤然飞身朝前,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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