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惜音起床用過早膳之後便打開了自己的嫁妝,開始整理起房間來。宮遠徵給她的房間其實有些偏遠,與其說是離他的寢室遙遠,不如說是離整個徵宮都很遙遠,像是被遺忘了一般獨自建立在鮮有人煙的角落。
偏僻是偏僻了一點,但也有偏僻的好處。
惜音在仙門姑蘇藍氏長大成人,自幼姑蘇藍氏教養她時便不是教她什麼女戒女德,而是將她視為一般內門弟子一樣以聖賢書教養她的品性、教授她斬妖除祟的本領。當然她也學習了一些尋常小姑娘該學會的技能,畢竟…總不能到時候真要嫁姑娘時被人說閒話,說他姑蘇藍氏的姑娘什麼都不會。
比起兩位哥哥可以長年在外活動,相較之下更常待在雲深不知處、不得外出的惜音便將哥哥下山除祟的時間用來學女紅、練廚藝,甚至扛起姑蘇藍氏的持家大計,在大嫂進門之前撐起了整個姑蘇藍氏的生活運作。而在這些繁瑣事務壓得她喘不過氣時,音律是她情緒的最大出口,這一點她似乎巧妙的和〝溫惜音〞擅長的技能重疊了。
原.溫惜音的嫁妝不意外的東西很少,一是宮門本來限制就多、二來更是因為惜音在家並不受寵的緣故,所以嫁妝箱子裡其實最多的還是她慣用的樂器。
但不管是演奏哪種樂器,都是會發出聲音的,惜音也不清楚宮遠徵對聲音的接受程度,所以…住的偏遠些也挺好的,不會吵對方。
惜音珍惜的摸了摸自己嫁妝中唯一的幾件樂器,這些樂器雖說不上太好,但也不差了!而且非常恰好的她幾乎都會演奏這些樂器。惜音依照自己的習慣一一將琴、琵琶等樂器都擺好,然後開始確認屋內的擺設和自己的生活所需,還缺了哪些東西,逐一列下清單。
「溫姑娘。」等赤杓覺得惜音實在太安靜,安靜到讓她開始懷疑她是不是在悶聲做壞事,所以藉著送茶水的理由進到惜音屋內時,惜音已經把房間整理得差不多了。
對於赤杓的突然出現,收拾得有些出神的惜音有些嚇到,下意識的喊了聲:「赤杓姑娘。」
「姑娘收拾東西怎麼不喊我一起幫忙呢!」赤杓著急得將手上的茶水放到了桌上想過來幫忙。哪有丫環休息、女主人自己收拾屋子的道理?即便她是角宮那邊特別訓練來〝照顧〞女眷的特殊丫環,但只要溫惜音一天沒被證實是細作,她就還是徵公子的未婚妻,哪有少爺的未婚妻忙上忙下自己這個侍女卻什麼事情都不用做的道理。
「沒事的,我的東西不多,大多都是些樂器而已…」惜音倒是不當一回事,本來在雲深不知處她就不是什麼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小姐,收拾屋子而已,不算什麼的。
赤杓面上好奇但實際極為謹慎地看了看屋內的樂器,努力記下屋內所有陳設以便回頭可以和角公子、徵公子交差:「姑娘…這麼多樂器,你都會彈嗎?」
「恩,我都會。」說到樂器,惜音眼底有著異常的光亮,她如數家珍的向赤杓介紹起自己的樂器,最後在赤杓的追問下才說:「我平時彈琴或琵琶多一點,偶爾也會吹吹笛,其實我還有一座箜篌留在了溫家…我聽說那是我母親的嫁妝,我本來以為可以帶走的…但溫大人、就是我爹,他不讓我帶走它。」
「箜篌…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但聽起來好像很厲害的樣子。」赤杓對著惜音微微一笑,鼓勵似的問:「姑娘,奴婢也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多樂器,您…可以彈給奴婢聽聽看嗎?」
赤杓覺得這位溫姑娘似乎挺溫和好說話的,所以試探性的問了問。畢竟…這麼多樂器,誰知道是不是煙霧彈?總要替公子試試真偽。
「你想聽哪個?」惜音確實好說話,加上她現在也沒什麼事,彈幾首歌也沒什麼。
「奴婢對這些也不懂…那…不然麻煩姑娘彈琴吧。」赤芍確實對樂理一竅不通,所以隨手指了一個感覺最普遍的樂器。
惜音也沒有拒絕,微微一笑,坐到了古琴前,素白的雙手彈撥了幾下後便開始了彈奏,溫柔和諧的樂聲緩緩從她指間流淌而出,即便如赤芍這般對樂理全然不理解的武婢也能聽得出來,她彈得很好。
甚至可以說,太好了。
琴聲停了片刻後,惜音的房間門口被猛地拉開,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的宮遠徵頂著一張似笑非笑的臉出現在門口。
「公子。」惜音乖巧行禮。
「坐過來。」宮遠徵示意惜音坐到自己身旁的坐榻上:「手伸過來。」
赤杓恭敬的退開來之後,惜音小心翼翼的在宮遠徵身邊坐下、依言伸出手,幾乎是伸出手的同時就被宮遠徵一把捏住探脈。
之前他就覺得這個女人中的毒似乎挺有趣的,醫館那邊居然怎麼測試都測不出到底中的是什麼毒,光這一點就足夠引起宮遠徵的興趣,那天試探暗器在不在她身上時聞到的異香他當時覺得似曾相似、似乎在哪裡聞過,那味道說不太出來,感覺像花香、卻又帶著點草木香氣,而且味道濃烈的有些刺鼻,但…他總覺得這味道他之前真的聞到過,不知道是哪味藥材似乎就會有這樣的味道。所以他昨天回到寢室之後四處翻了翻,居然真的讓他在某本醫書上翻到了這麼一段相關的紀載。
醫書上紀載,有一種叫做鬼面藤的植物,只長在長年幽深難見一絲天光的深山谷底裡,是一味即便在宮門裡也很稀少罕見的植物。這種植物若正確使用確實是可以入藥的,正常入藥的話,它會是一味極好的麻痺之藥,所以他若是能再多弄到這鬼面藤、讓他試著入藥的話,不管是宮門的醉見血還是他的麻痺之毒,應該都能再往上蛻變一個層次!
但…鬼面藤之所以被稱之為鬼面藤,就是因為他最一開始被發現有藥用時,是被加在了一味毒藥中,鬼面藤所製的毒藥在江湖上被之為藏月面—藏住花容月貌、玉面容顏所用的藥物,簡而言之,長久服用的話,這會是一劑可以改變容貌的毒藥,除了能把人變醜、聲音變難聽之外,沒有什麼用處了,對身體的傷害也是日積月累慢慢累積的,算是一種慢性毒藥,把人慢慢變醜變老、走向死亡。
不過這東西作為毒藥頗為雞肋,只是勝在功能特殊,聽說有些江湖飄流客在被追殺時也會為了活命短暫服用,倒是很少看到被長久下這種毒藥的。
宮遠徵之前粗粗探脈便已經知道溫惜音中毒已久,但今天認真把脈、認真觀察過溫惜音後,他可以篤定的說,這毒至少陪伴了她有五年以上,甚至更久。只是…溫家也不是什麼大家族,為什麼會有人這麼大費周章的把這樣稀罕的藥用在一個籍籍無名的女人身上?為了藏住她的容顏?為什麼?
宮遠徵揚起一抹興奮的笑,除了這藏月面之外,這女人身上居然還有其他毒,大概是因為藏月面的特性讓這些毒素沒辦法像平常那樣被宮門開的尋常解毒藥劑解去毒性,而這些毒藥雖然不如這藏月面稀有,且大部分的作用都是用來敗壞她身子的,在江湖上可能確實稀有,但在他徵宮…呵呵,對他而言,還真不是什麼難事。
不管這個下毒之人居心為何,但他特別給溫惜音下藏月面這樣的毒藥,肯定就是要藏住她原先的容貌,所以這個溫惜音究竟是誰?為什麼要這麼大費周章的藏住她的臉?是因為看到她的臉就能認出她的身世嗎?給她下這些又是藏住容顏又是敗壞身體的藥,究竟是要防她,還是…在保護她?
「你確實中毒了,而且還一次中了不少毒,但你很幸運,遇到了我這個毒藥天才。」收回手後,宮遠徵笑地涼薄而殘忍,輕聲宣告惜音接下來一整個月的痛苦行程:「待會我會開一張單子,你從今天開始每日三餐飯前先喝一碗藥去毒,我會讓赤芍盯著你按時服用,每兩日去藥浴裡泡上一泡,我保證…你這毒,一個月內,一定解得乾乾淨淨,前提是…你得熬得住。」
宮遠徵本來來就只是為了她身上一時查不出來的奇毒罷了,對惜音本人倒是沒什麼興趣,找出惜音身上到底中了什麼毒之後,他就暫時對惜音失去了興趣,開始轉而四處檢查惜音的私人物品。能在進入宮門之後依舊維持毒性濃度不減,這毒肯定是藏在這女人慣用的器物上頭,應該是分開藏的,所以一開始角宮、甚至是他們徵宮的人在檢查時才會沒有查出有問題,因為這些東西分開來看都是正常的,只有全部交織在一起時才會產生足夠繼續影響她容顏的強烈毒性。
惜音的房間不大、東西更是少,其實真正認真看過去,她從家中帶來的東西大多都是樂器,果不其然…他這邊摸摸、那邊拆拆,就從各個樂器上頭找到了抹有各種不同毒藥材料的物質。
宮遠徵對於自己的檢查結果什麼也沒有說,更是漠視了惜音眼底的心痛和捨不得,直接把她屋裡的所有的樂器全都砸了。
「公、公子!」惜音對於宮遠徵一言不和就砸樂器的行為,在驚嚇之餘也試圖挽救自己的心頭肉們,但宮遠徵身手敏捷,隨手推開小心試著要攔住自己的惜音,砸完古琴砸二胡,放在桌上的那把不知道是笛子還是蕭的管狀樂器更是直接被他拔刀砍成好幾段。
「敢問徵公子為何要砸這些樂器?」身為局外人的赤芍反而看的清楚,宮遠徵並不是心情不好亂砸的,他是有目的、有效率的在解決掉惜音的這些樂器的。
宮遠徵快速的將惜音的樂器全部砸完了之後,僅僅剩下一把琵琶沒砸,他像是才解氣似的、恩賞賜的將唯一完好的琵琶丟到惜音懷裡,挑釁的說:「沒什麼,我想砸就砸了。」
惜音兩行淚再也忍不住、委屈的不停掉淚,這些可都是陪伴她度過無數個思念家人故土的孤單夜晚的寶貝們,可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尤其是那把古琴,那可是…最能讓她回憶起溫暖的姑蘇藍氏、最能讓她擁有彷彿回到雲深不知處般放鬆的一把樂器。
砸完後一身清爽的宮遠徵剛轉頭跟赤芍說了幾句惜音這個月解毒時要注意的事情時,才終於注意到了抱著琵琶跪在古琴殘片前的惜音眉眼痛苦、豆大的淚珠不停滑落,卻咬緊雙唇不敢哭出聲的模樣。
只是想把這些有毒物品用最有效的效率全部處理掉、並且防止有哪個笨蛋看樂器完整所以撿回去結果意外中毒的宮遠徵終於意識到自己把人家小姑娘惹哭了的事情,本質上還是個善良少年的宮遠徵有一瞬間的慌神。
哥哥教過他要如何用最快狠準的方式處理掉禍害—也就是這些已經染上毒物、會害人的東西。但沒有教過他如果把人惹哭了,尤其是把女孩子惹哭了該怎麼辦阿!
「我、我不是故意的,不是,如果是這些樂器的話我確實是故意的…」宮遠徵有些著急的想要解釋,但好像越描越黑、惜音的眼淚越掉越兇。
兔子急了還會咬人,溫惜音在這個世界裡擁有的本來就不多,幾乎可以算是僅有的心愛樂器們幾乎全部毀於一旦,惜音少見的也有了脾氣,軟軟的語氣說著僵硬的話:「…公子如果嫌棄惜音樂計拙劣,惜音會安靜待著,絕不發出聲響擾了公子安寧的,大可不必這般…大發雷霆。」
「我不是那個意思,這些東西我回頭會讓人買新的給你,這些染了毒的就不要用了。」宮遠徵有些侷促的蹲在惜音身邊,語氣是明顯的尷尬與緊張:「再說了我這不是給你留了一把琵琶嗎?你這琵琶是出嫁前新買的對吧?不像其他舊物一樣都被抹了毒。」
「…染了毒?」惜音第一次抬起頭直視宮遠徵的雙眼,淺褐色的漂亮雙眼含著淚軟軟的看向宮遠徵,讓後者有一瞬間的失神。
她的眼睛…其實還挺好看的嘛…怎麼之前看起來都很無神?
猛然意識到自己好像走神了的宮遠徵連忙拉回自己的思緒,堅定的說:「你那些樂器應該很常用吧,所以你中毒挺深的。每種樂器上面都抹了一點藥,單看都沒有什麼問題,有的看上去還像是為了保養樂器才抹上去的,但全部加在一起…呵呵。」宮遠徵嘴角的笑意蔓延:「劇毒,難解,所以我說了,還好你遇到我。」
惜音掛著淚的雙眸將信將疑的看著宮遠徵,後者見惜音止住了眼淚,也就沒那麼慌了,他自信的說:「別說是在這宮門之內了,就是在這世上,我說是毒,也沒人敢跟我爭辯!我可是好心幫你解決這些東西,你還不識好人心,在那邊哭…」
「惜音錯怪公子,萬分抱歉。」惜音寬袖掩面,朝宮遠徵行了個大禮。對於樂器上究竟有沒有染毒,對於毒物沒什麼概念想法的惜音根本不知道能不能信,誰知道是不是這位少爺心情不好砸東西的藉口,但…人在屋簷下、哪能不低頭?宮遠徵給了台階,她就該識相點乖乖下階梯了,不然…需要承擔後果,想當然只有她這個寄居徵宮的客人,不會是他這位高貴的徵宮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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