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尽管如此,宋嘉誉仍然平静,只神情淡淡的看着他。
江栩洲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真的受够了。
他转身就走,可走出去还没几步他就又折返回来,他把雨伞塞进宋嘉誉的手里,然后自己用外套蒙住头,再重新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开。
宋嘉誉目视前方,一双漆黑的没有波动的瞳孔盯着江栩洲狼狈的渐行渐远,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这场大雨里,他仍立在原地。
脑海里,江栩洲刚才的那句话一直被重复播放,一遍又一遍,像把尖利的刺刀,一点点的刺碎了那层蒙住他心的执拗。
好久之后,宋嘉誉才动身走进雨里。
他终于决定正视这份寄生在兄弟称呼下的异样感情。
剔透的雨点打在纯黑的伞面上,砰砰的声音震着宋嘉誉的耳膜,他沿着熟悉的路走,目的地是江栩洲的出租屋。
他没敲门,只是发简讯给江栩洲:开门。
这次是江栩洲拒绝:不想开门。
他叹了口气,又发了一条:我来跟你说我生气的原因。
简讯发出,见对方没有回复,他就又发了一条:我不走,我等你开门。
宋嘉誉把bbcall收回兜里,就这样保持着安静等江栩洲给他开门。
门里的江栩洲不如宋嘉誉心态好,他窝在沙发里,情绪随着宋嘉誉的那条简讯一起被越放越焦躁。
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那天在山顶的话也被混杂着一遍遍重播。
老实讲,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和问答这个问题,他也不清楚自己的心理和感觉,不清楚到底为什么一直都迁就着宋嘉誉。
思绪万千,越想越乱,越乱越烦。
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喜欢他哥吗?
喜欢宋嘉誉吗?
他也把脑子里的那根弦揪断再接上。
敛下的眼皮被掀开,他也了然,他喜欢他哥,他喜欢宋嘉誉。
紧闭的门被打开,细微的动静带落了顶上的灰尘,宋嘉誉抬头,正对上江栩洲的眼睛,刚才在心里想好的措辞又被咽回肚子里重新组装。
江栩洲让他进屋,可他执拗的不肯动。
“哥……”江栩洲想还是得自己先开口,宋嘉誉才会开口。
可宋嘉誉却打断了他:“我讨厌吵,讨厌交朋友。”
“我一直是一个人,在孤儿院也好,在宋家也好,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我觉得一个人挺好的,但是你出现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不抵触你的接近。”
“江栩洲,”宋嘉誉顿了顿,舌尖湿润了干涩的唇:“我对你的感觉不一样……”
“哥,我喜欢你。”
江栩洲打断了他还没讲完的话。
“哥,我们谈恋爱好不好?”
大雨还是下的聒噪,楼梯间老旧的电灯泡忽闪,微弱的光不够照亮这个狭小的空间,两道都将将平静下来的视线在昏暗里聚集,其中还混进了一颗逐渐炙热的心脏。
江栩洲的话把宋嘉誉重新组装好的语句再次打乱,致使他缄口不言,他不知道在这之后该接什么话。
默然许久,宋嘉誉开口问了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还买吉他吗?”
江栩洲不应。
宋嘉誉:“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的话,你答应我要买的吉他还买吗?”
江栩洲此刻的呼吸均匀,他从嘴里吐出个轻飘飘的字音:“买。”
“齐溱。齐溱的大约在冬季,我喜欢。”
—————————
这场大雨一直不间断的下,宋嘉誉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也就一直被江栩洲记在心里。
发生的矛盾不知道有没有被解决,总之是散掉了,也大概有可能是被这漫长的雨季给冲刷掉的。
十二月按下了雨季的暂停键,气温降到了合适的温度。宋嘉誉依旧在学校两点一线,到周末就窝进出租屋的沙发里。
一切都照着原先的轨迹归回,只是江栩洲发生了变动。
修车店的工资对于他来说不再客观,他又找了份在夜市端盘子的零工让自己开始连轴转。闲暇之余还会帮租房给他的小卖部的老板搬搬货,额外再赚点儿外快。
后来,他又联系到了一家琴行的老板答应帮人家揽客打杂做维修,琴行的活不多没几个子儿,他索性就不拿钱,只要求老板免费把店里的吉他借给他用。
他那段时间常在那家琴行门口晃悠,也不进门,每次都是在玻璃橱窗前看上好一会儿就走,老板眼熟他,以为他是喜欢音乐的穷小子,就答应了。
整个十二月,他把自己转成了陀螺,宋嘉誉都几乎见不到人,周末来了常常都是自己干坐空房子。
那琴行老板目睹了江栩洲这不停歇转的生活,他夸江栩洲年纪轻轻就知道努力,可江栩洲却摇摇头说存够了钱就不拼了。
老板又问他存多少是够,他把一杯温热的水灌进肚子里,然后抬手指了指墙上挂着的吉他。
“够把它带回家就行了。”
87年发行的大约在冬季,88年荣获金曲奖,到如今虽不过几年但已是脍炙人口,大街小巷皆能听入耳。
这首歌确实是好听的,但江栩洲也确实是打心眼儿里抗拒的。
他不喜欢音乐,不喜欢那些装模作样,明明没那个命却偏偏要把一堆破烂五线谱当成梦的人。
因为他爹就是。
他爹打小就喜欢音乐,但碍于生在那个年代,家里只是贫苦的挤在社会角落里求活的底层,没条件供养他做这样烧钱的梦。到后来长大了,变成了看钱比梦重要的成年人就更没心思了。
所以在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之后,他爹就把宝压在了儿子身上。
他爹望子成龙,企图把他培养成个艺术化身的音乐家,花了大把大把的票子塞他进昂贵的西洋乐班里打磨。
可他爹从没想过龙生龙凤生凤这个道理。
他是老鼠爹生的老鼠儿子,乐器班里的贵族少爷们瞧不上他的暴发户家庭排挤孤立他,他为了可笑的自尊心逃课,他爹却骂他不成器。
最终在一个网吧门口,父子俩大打出手,他哭着说:“江胜国,暴发户是土地主,土地主的儿子学不来那些贵族东西。”
他爹气的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踹的他嗷嗷直叫,也踹碎了自己的音乐家梦。
打那之后,他凡是见到跟音乐沾边的东西皆避之不及,可宋嘉誉却成了他抵触的唯一破洞。
因为宋嘉誉的一句喜欢,他摸上了吉他,抛掉了那些陈年旧事。
吉他抱在怀里,他耐不住性子去磨入门的练习和基础爬格子,只简单翻看了两遍指法教学便拨响了第一根弦。
然而急于求成的后果就是,抱着吉他的第三个周,他左手的四根指头就已经接连被琴弦磨破皮后又生了茧子,可他仍旧还是只能勉强的把几个音节断节的连起来。
琴行老板是位年近五十的大叔,看他练琴练的呲牙咧嘴仍旧没什么进展,便一边骂他手笨不是学琴的料子,一边给他缩简了谱子。
谱子简单了,练起来也就容易些。到寒假开始前的几天,他弹出来的音节已经能不间断的连起来成一整首歌了。
到一月份的时候,宋嘉誉放了寒假,他从宿舍搬出来说要再在出租屋住几天,之后再回淞沪。
他说他要休息,要放松上学的紧张心情,但江栩洲知道,他只是不想回淞沪而已。
宋嘉誉来住这几天,江栩洲失踪的次数稍有收敛,直到回淞沪的前一天,他又消失了,宋嘉誉无奈,以为他是最近太累想逃避收拾行李。
时钟转停在数字十一。
江栩洲淘来的便宜钟表没电了,宋嘉誉翻箱倒柜的找电池,正当他以为家里没了要出去买时,紧闭的门被人敲响。
“吱呀。”
他将将把门开个口,就见一只,不对,一朵巨大的向日葵冲了进来。
宋嘉誉被吓了一跳,待他反应过来仔细去看,才发现这朵向日葵弯弯的嘴角,两条眼睛也是倒过来的括号,笑的妖艳,跟背后那把朴素的木吉他成一体,却显得格格不入。
向日葵没听见面前人的动静,伸手想要取下头套,头套有点紧,拽下来艰难的很,直到江栩洲在里头呜呜的叫,宋嘉誉才伸手去帮忙。
向日葵的头被摘下,江栩洲半炸毛的脑袋露出来,他冲着宋嘉誉嘿嘿一笑,宋嘉誉顿时觉得他好傻。
宋嘉誉把这朵巨大的向日葵往屋里拽了拽,然后关上门,又用手指戳了戳向日葵的花瓣,问:“你这又是闹哪出?”
江栩洲把吉他取下靠在一旁放,自己则一屁股墩进沙发里:“哥你不知道,太阳的玩偶太难找了,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宋嘉誉更不解了:“找太阳干嘛?”
江栩洲看向他:“你说你想要的。”
太阳?
哦,是了,是他要的。
宋嘉誉想起来了。
那也是个莫名其妙的夜晚。江栩洲半夜睡不着非得把他哥摇起来谈心,宋嘉誉困的眼皮子都掀不开被生拉硬拽起来。
十二月的大冷天,江栩洲个小脑有问题的非得去靠窗边看月亮,宋嘉誉实在是想不通那个破月亮有什么可看的,又看不出朵花儿来。
他一边骂江栩洲有病,一边拽了外套披上往窗边走。
季冬的冷风吹的凉飕飕,弯月牙掺着厚厚的云层雾蒙蒙,少年靠在窗边,额前的碎发被风带的颤动。
彼时的江栩洲不停歇的讲些有的没的,车店的好老板,打零工时发生的琐事,他什么都讲,好像不把宋嘉誉前段时间未参与的他的生活都讲出来,他今晚就睡不安生。
再反观宋嘉誉,困的两眼发昏,风趁空钻进衣服里,冷的他不住的扯紧外套。
话越讲越少,直到把那些宋嘉誉不知道的事情全盘拖出到底,江栩洲才闭了嘴。
宋嘉誉此时已经被冻的清醒了,但眼睛还是困乏着,一个哈欠就落了两行泪。
用袖子抹掉眼泪,他盯着江栩洲的侧脸看,冷不丁的突然开口:“好像很久没回家了。”
江栩洲正在搜刮大脑里琐碎记忆的残渣,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忘记说了,根本没在意宋嘉誉说的什么,敷衍了事的嗯了一声。
半会儿才反应过来,回道:“哥不是很喜欢这里讨厌淞沪来着?怎么突然想回家了?是想宋先生了吗?”
宋嘉誉摇摇头:“我是说你。”
“我?”江栩洲不解。
“临安,你很久没回临安了。”宋嘉誉的嗓音淡淡,可却噎的江栩洲说不出话来。
“你来淞沪之后,你爸妈好像没来过电话和简讯。”
江栩洲仍旧默不作声。
“你想家吗?”宋嘉誉问。
然而江栩洲却答非所问:“最开始到淞沪是我爸急急忙忙赶我出来的,只塞给我一把钞票,后来又莫名其妙的给我转学,生日过年也没消息。”
他敛下眼皮:“我懒得去猜家里怎么了,反正他俩永远都在闹离婚,我就安安分分的等到他们通知了再回去。”
话落,他随即又摇了摇头:“也说不定就不回去了,说到底临安那地方没什么好的。”
“哥,”他转过头忽然叫一声,宋嘉誉应他,然后他说:“给我买一只花瓶吧。”
宋嘉誉点点头。
“我想要个画着唐装小人的花瓶。”
“嗯?”
“画了唐装小人的花瓶,我妈拿来砸我爸,砸碎成了好多碎片。你买一个送我,我摆在这屋里好好护着,不让它碎。”
宋嘉誉点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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