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节至,李府上下皆忙碌不已。丫鬟们进进出出,为晚宴做着准备,厨房里热火朝天,早已飘出阵阵酒肉香气。府中的女眷们也忙着为祭月典礼张罗,布置着案台、供品,一派喜庆热闹。
李严今日正逢休沐,清早便在书房中坐定,翻阅些奏疏。书房里轻烟袅袅,墨香四溢,偶尔有侍从悄声进出,递上新煮的清茶。李严坐在书案后,眉头舒展,眼中隐隐带着几分悠然的闲适,仿佛难得从繁忙的公务中抽身得闲。
而在府中的春和苑中,李婉玉和张氏则相对而坐,母女二人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张氏手中执着一把绣花扇,轻轻摇动,掠过女儿鬓边的一缕细发,柔声道:“玉儿,七夕节对咱们女子来说可是大事,今儿个你也得去前院,莫要缺席了。陪着娘在这儿歇会儿,待会儿咱们一同去前院瞧瞧热闹。”
李婉玉乖顺地点点头,抬眼看向娘亲,只见张氏眉间微蹙,似有些心事。
她忍不住轻声问道:“娘,您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张氏闻言,停下了摇扇的手,目光柔和地看着女儿,叹了一口气道:“玉儿,如今你博温哥哥也算是有了出息,前些日子中了举,太夫人说要给他定亲,选的是太常寺卿林大人的次女林宝如。林家乃是书香门第,门风清正,若是这门亲事成了,博温的前程自是锦上添花。”
说到这里,张氏眼中不觉浮现一丝感慨,她抚摸着女儿细嫩的小手,续道:“玉儿,今年你也十二岁了,离议亲也不过三四年的光景。你是娘的心头肉,娘只希望你将来能过得好,可娘自己不过是个妾,若你将来也只能像我这样,便难免受尽冷眼和委屈。”
李婉玉听了,心中不由微微一酸。她虽年幼,但也知晓娘亲多年来在府中所受的苦楚。张氏作为李府的妾,无论如何受宠,其地位依旧无法与黄氏相比,甚至许多时候还要与婢女无异地低声下气。自她懂事起,便见黄氏常以礼数刁难娘亲,甚至对她也多有冷眼。她心里自然明白,黄氏不过是因娘亲身世微贱,又与那位故去的徐氏母亲眼目相似,才生了妒忌之意。
“娘,您莫要难过。”李婉玉挽住张氏的手臂,轻轻依偎在她怀里,低声道,“玉儿虽命薄,却不愿攀附那些门第。只要能陪在娘身边,照顾您,不让您受人欺负,便已心满意足。”
张氏听了,低头看着女儿,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欣慰。她轻轻抚摸着李婉玉的发丝,叹道:“傻孩子,你自幼便这般懂事。可娘却希望你将来能过得好,能有个疼爱你的丈夫,过上安稳无忧的日子。这偌大的李府,虽华屋锦绣,可有些苦楚,只有你娘我才知晓啊。”
李婉玉抬头望着娘亲,见她眉眼间流露出的那抹忧伤,心中暗暗立下决心,纵使身世不如黄氏,她也绝不愿让母亲继续在这府中受尽冷遇和委屈。
张氏对李婉玉笑道:“咱们不提这些伤心事了,说些高兴的。我前些日子听说,太常寺卿林大人的次女林宝如这几日也要过府来走走,名义上是来看你们这些小儿女们,依我看啊,倒是要瞧瞧你博温哥哥的模样。玉儿,到时候你可得大大方方的,莫叫人家看轻了咱们家姑娘。”
正说话间,忽见张氏的婢女春棋走了过来,盈盈一礼,道:“夫人院里的王妈妈来了,请姨娘和姑娘准备着,待收拾停当,便可前去秋月斋用晚饭。”
张氏点点头,便替李婉玉挑了件素雅的衣服,又亲手为她理了理鬓发,将一根素银簪轻插在发间,打扮完毕,便让春棋拿了灯笼在前引路。母女二人出了春和苑,顺着花廊往秋月斋而去。
走到半途,李婉玉忽然捂着肚子轻轻“哎哟”了一声,脸上露出些许痛苦之色,道:“娘,我好似有些肚子疼,怕是要去一趟茅房。”
张氏见状,心里又急又担忧,忙道:“怎么好端端的便肚子疼了?你且回去吧,春棋,你陪着姑娘去方便,伺候好些。”
李婉玉摇了摇头,笑道:“娘不必担心,我这儿离苑子不远,自己回去方便就是了,春棋且跟着娘,莫误了用饭的时辰。”
张氏犹豫片刻,见女儿神色虽痛却并无大碍,便点头应允。她望着李婉玉转身离去的背影,轻叹一声,便与春棋继续往秋月斋而去。
李婉玉却并未折回春和苑,而是绕过小径,悄悄往花廊西边走去。不多时,她来到了假山旁,四下环顾,见无人留意,便从袖中取出一本书来,小心翼翼地翻看。
正看得入神,忽听得一声娇笑从身后传来:“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偷偷摸摸的,莫不是李府里还藏了个小贼不成?”
李婉玉吓了一跳,忙转身望去,只见假山后缓缓转出一名女子,身着浅绿色褙子,眉眼含笑,正定定地望着她。那女子眉如远山,唇似点樱,眼中流光溢彩,虽略带戏谑,却并无恶意。李婉玉心下一惊,急忙将书藏入袖中,强作镇定道:“你是何人,怎的在这里?”
那女子笑着向前走了几步,瞧了瞧李婉玉手中的书册,嘴角微扬,笑道:“让我猜猜,姑娘手中拿的,可是些才子佳人、书生姑娘的故事,对也不对?”
李婉玉被她一语道破心思,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她不由得把书册藏在身后,嘴里结结巴巴地想反驳几句,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听那女子又笑道:“你不必害羞,其实我以前上学的时候,也常常爱看这种书呢。”
“上学?”李婉玉诧异地抬眼看着她,心中暗想,能读书的想必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况且看她举止有度,衣饰精致,莫不是黄氏娘家的亲戚?她怎么会提到上学之事?毕竟,在李府,女孩子们读书本是少见,何况是这位女子?
那女子见李婉玉面露疑惑,便不再卖关子,直言道:“你别奇怪,我说的上学,不是这世间的学馆,而是……”她稍作停顿,目光中透出些遥远而朦胧的神色,“而是另一个地方,那儿的书可多了,才子佳人的故事比你们这儿多出十倍百倍,更加丰富动人呢。”
李婉玉越听越不解,眼前这位女子言语中似乎有着无尽的奇异,心中疑惑不止,却又被她的话语勾起了浓浓的好奇心,忍不住问道:“姑娘说的……到底是什么地方呢?难道世间竟有这样多的好书?”
女子闻言,不由得一笑,轻轻将手中的帕子收起,眉眼弯弯地看着李婉玉,道:“那地方呀,离你很远,却离我很近。”她转而仔细打量李婉玉片刻,笑道:“姑娘瞧你的模样,不像是下人家的姑娘,莫不是李府里的哪位姑娘?”
李婉玉怯生生地回答道:“我叫婉玉,是李府的四姑娘。”方才她又小声问道:“那……姑娘贵姓?”
林宝如上下打量李婉玉,随后不禁赞叹道:“以前看书时常看说十二三岁便有美人之态,今儿见了果然如此。可惜你还小不曾长开,若是大了些,不知道得多漂亮。好了,我也不与你打趣了,我叫林宝如,你或可唤我一声如姐姐。”
李婉玉听了林宝如的名字愣怔一会,随即又端详起女子的年纪,约莫十**岁,确实是听闻的那般年纪,忙收敛了神色匆匆给她行了一礼道:“婉玉不知礼数,还望如姐姐莫怪。”
可李婉玉又到底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还是忍不住问道:“母亲他们都在厅里等着用饭,如姐姐怎会一个人来此?”
只见林宝如缓缓开口,微带浅笑道:“我也不是很喜欢那样的场合,跟那么多人打交道实在心累,倒宁愿逛逛园子静静地度过。”
李婉玉听了这话,心中顿时如雾里看花,一时间竟有些迷茫。
她自觉出身妾室,虽说名义上也是李府的主子,但上下眼中总有高低之别,处处顾忌,唯有在这等热闹场合中,她方能跟着吃好喝好,偶尔还能在父亲面前得些露面之机。
林宝如见她面上有些失神模样,心中明了,遂笑着将李婉玉怀中的书卷重新细细叠好,轻声对她道:“你呀,如今才十二岁,依我看,年纪还轻得很呢!在我们那里,这年纪差不多是快小升初的时候。我那小妹与你年岁相仿,整日里也只晓得玩游戏机吃肯德基,哪有这些烦心事。”说着便低头替她将衣襟拢了拢,又笑道:“好了好了,园子也逛得差不多了,时辰不早了,还是快些回秋月斋去罢。”
说罢,林宝如柔声笑着,便牵了李婉玉的小手,二人一同款款而行,沿着曲曲折折的小径,慢慢地向秋月斋走去。
那园中树影婆娑,风过处微有花香袭来,只见林宝如目光温和,神态自若,正对婉玉轻声言笑,婉玉不觉间也露出几分笑意,园中便多了一派和乐的景致。
到了秋月斋,只见侍婢们早已候在门前,见林宝如与李婉玉归来,忙盈盈下拜,轻声道:“林小姐,四姑娘,夫人们在内中候着呢。”林宝如颔首而入,婉玉亦紧随其后。
只见斋中布置素雅,紫檀木的桌椅精致古朴,几盆翠绿的兰草摆放其间,幽香四溢。上座处,黄氏与范氏相对而坐,笑语盈盈,正说着家常话。黄氏眉目舒展,言谈间透着主母的威仪;范氏亦是神态自若,眉眼间流露出贵妇的从容与风度。二人笑语盈盈,偶尔轻声调笑,时而回忆往昔,言谈中不乏亲密之意。
张氏作为妾室,只能居于次座。她低眉敛目,神色恬淡,却不见丝毫笑容,只静静地在一旁端坐,手中捧着茶盏,偶尔轻抿一口,始终不插话。她那双眼眸微垂,仿佛有些心事,但又不敢显露,整个人看上去尤为寂寥。
林宝如带着李婉玉进来时,黄氏见了,不觉微微一愣,面上掠过一丝诧异之色。范氏却笑吟吟地问道:“这位姑娘是谁?可是府中的四姑娘?”
黄氏微微一笑,略一点头,道:“正是。”
范氏又笑道:“以前就曾听华容与你讲过,这四姑娘是个美人胚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黄华容亦笑道:“那是真的,就连我亲生的娴玉,比起婉玉来,怕也略逊几分。”
范氏笑道:“娴玉侄女毕竟有华容你这么个身份清贵的母亲,聪明懂事又有才华,日后嫁个好门楣,做个理事的主母,终究是靠心性与才学,不只是凭这皮囊表象。”
黄氏随即笑道:“你们两个丫头,竟在园中逛了这许久,快些过来坐下罢。”说着,便吩咐侍婢添了两把椅子,放在她与范氏近旁,又授意林宝如坐在范氏身侧,而李婉玉则与李博璋、李娴玉坐在一起。
李博璋虽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但对四妹妹还是颇有几分关切,不时看她一眼,似是想说什么又忍住。李娴玉则微微一笑,挽着李婉玉的手,轻声与她言语,语气中透出几分亲近之意,显得尤为温柔。
李婉玉见众人相对而坐,未免有些怯生,眼神不由得在张氏身上略略一停,却见张氏依旧低垂着头,神色恬淡,不言不语。婉玉心中不觉一阵酸楚,只默默地坐着,愈发安静无言。
斋中便又是一派和乐景象,黄氏与范氏言笑晏晏,时不时问着林宝如些许日常,张氏则始终沉默,唯有李婉玉在旁安静地听着,偶尔抬头望一望满室的笑颜,心中百感交集,却也只能淡淡笑着,陪伴在侧。
不多时,只见李博温身边的侍读听烟踱步入了秋月斋,恭恭敬敬地上前对黄华容道:“温大爷陪着老爷在房里吃酒谈事,老爷已将春闱的要领尽数交代了温大爷,故而今日便不来秋月斋了。老爷还命小的带了一瓶秋露白来,特地送与夫人,嘱咐夫人好生招待范夫人与林小姐。”
范氏听罢,不由得微微一笑,上下打量了听烟几眼,笑道:“华容,你府上倒是不止姑娘们貌美,这连小厮也这般清秀美丽。”
黄华容闻言,掩口一笑,转头对听烟说道:“辛苦你了,且下去歇息罢。”听烟应声而退,黄华容随即吩咐侍女将那秋露白取了上来,分发给众人。
那酒色泽清澈,透亮如水,散发出一股沁人的甜香。黄华容微笑道:“此乃秋露白,乃江南名酿,甘洌芳醇,各位不妨品上一品。”
范氏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笑道:“好酒!真是香醇清冽,难怪贵府盛情款待。”话锋一转,又提到春闱的事,“博温才中了举人,算来春闱还得三年,怎地老爷如此心急,竟早早教导起春闱的要领来了?”
黄华容微叹一声,眼光落在宝如身上,缓缓道:“谁家儿女不是父母心头的牵挂?你家宝如模样端庄秀美,品性又好,京中多少体面人家想来议亲,偏偏与你家那位伯父眼界高,个个看不上,直说是我家博温有福气,能得你家小姐相配。老爷也是心里有数,深怕宝如将来跟着博温受了委屈,这才日日教他,免得三年之后再有闪失。”
范氏听了不禁笑道:“华容姐姐言重了。说起你家博温,我先前也是见过的,真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年纪轻轻便中了举,这可不正是我家宝如高攀了!”
黄华容笑着摇头,浅浅饮了口酒,道:“姐姐这话可折煞我了。论起来,宝如品貌俱佳,若非咱们两家有这份交情,博温怎敢妄想?”范氏笑意盈盈,面上虽谦逊,眼中自有几分得意,便道:“有这般好姻缘,全仗两府长辈体恤,都是咱们做母亲的分内事罢了。”
众人一边品酒,一边闲谈,斋中便又是一派温馨和乐之景。黄华容与范氏偶尔低声说笑,林宝如则含笑相陪,李婉玉坐在一旁静静听着,虽未多言,眼中却不时闪过几分好奇之色。只见那清酒在杯中泛着微光,映着斋中众人的笑颜,更觉酒香馥郁,意趣盎然。
话至此处,几杯下肚,范氏也开始谈起了一些旧事,对黄华容道:“若不是华容你父亲去世得早,曹国长公主又怎忍心教你嫁到李家去做续弦?论起来,这也实在委屈了你。”
黄华容淡淡一笑,垂下眼帘,道:“往事休提,祖母这么做定有她的道理。当年李家虽则贫寒,但李家太夫人白氏与李严对我也还过得去。博温虽非我亲生,但他倒是个争气的孩子,我的一对儿女,博璋和娴玉,也都省心孝顺,实在是没什么可埋怨的。”
她虽如此说,但提到白氏与李严时,眼中却微微一冷,那冷意一闪而过,虽极细微,却瞒不过范氏的眼。范氏心中明了,知她所受委屈非言语可尽,便笑着岔开话题:“这便是你心胸宽大了,换了旁人,只怕难以做到如此。”
范氏见李博璋和李娴玉在旁听得一脸茫然,忍不住笑道:“你们娘亲从未与你们说过她的亲祖母是曹国长公主吗?”
李博璋与李娴玉对视一眼,俱是摇了摇头。范氏见状,笑意更浓,慢慢道:“曹国长公主在时,可是先帝的亲姑母,地位尊崇无比。你们母亲小时候便生在公主府里,锦衣玉食,那是什么吃的穿的没用过?只说从牙缝里抠出来的金线子,怕是也够庄户人家受用半年了!”
这时,林宝如下意识看向坐在角落里的李婉玉,只见她低着头,默默吃着饭,看不出来有什么神情。可她注意到,李婉玉的目光时不时地瞥向一旁的张氏,那神情中仿佛带着几分关切。
林宝如心中暗想婉玉妹妹这般模样,怕是担心张姨娘听了这些话心中难过罢。毕竟黄夫人出身高贵,而张姨娘不过是个低微出身,想来这些年在府里也吃了不少苦头。
待宴席散尽,黄华容与范氏领着女孩子们要去后院乞巧。一路行至后院,只见院中已经布置得精巧异常,碧纱灯笼高悬,几案上摆着香炉、花果、七孔针、五色线等物,四下里挂满了各式花样的彩灯,灯影摇曳中透出几分仙意。草坪上还设了几张小巧的矮几,放着瓜果蜜饯,丝丝缕缕的清香扑鼻而来,令人顿觉心旷神怡。
黄华容与范氏在两把雕花椅子上坐下,侍女们纷纷上前服侍,林宝如和李娴玉则在几位侍女的引领下开始行乞巧礼。林宝如见李婉玉站在一旁,似有些无措,便柔声道:“婉玉妹妹,你也过来一同乞巧吧。”
李婉玉微微抬头,看了看黄华容,眼中略显犹豫。黄华容见状,虽心中不是滋味,但也不好拂了宝如的好意,便淡淡地点了点头,道:“既是宝如有心,婉玉你便也一起罢。”
李婉玉闻言,忙低头应是,走上前来,同林宝如与李娴玉一道虔心祈求。
三人跪坐在草坪上的矮几前,各自拿起七孔针和五色线,按照乞巧的规矩,先穿针引线,再将线头系在手上。林宝如动作娴熟,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一边轻巧地将五色线穿过细小的针孔,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李娴玉虽也是大家闺秀出身,手艺不差,但她心中暗暗想着要胜过李婉玉,因而格外用心,每一针每一线都不敢有半点差池。
李婉玉却显得有些笨拙,五色线在她手中似乎不听使唤,穿了几次都未能穿过针孔。她额角微微渗出些汗来,手指因紧张而有些发抖。林宝如看在眼中,忙放下手中的针线,侧身轻声道:“婉玉妹妹别急,我来帮你。”
说着,林宝如温柔地拿过李婉玉手中的针线,将五色线轻轻捋顺,一次就穿过了针孔,又笑道:“这样便好了,妹妹慢慢来,莫要着急。”李婉玉望着林宝如,眼中露出几分感激,低声道:“多谢姐姐,婉玉无用,让姐姐费心了。”林宝如笑着摇头,道:“何必客气,姐妹之间,自当互相帮衬。”
一旁的李娴玉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心中不免有些不是滋味。她自幼聪慧,凡事都争强好胜,向来不肯落于人后,今日本想在乞巧时胜过李婉玉,好显露自己的才干。哪知林宝如竟这般体贴李婉玉,二人亲昵相对,自己反倒显得多余了些。李娴玉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低下头去,更加专注于手中的针线,心中暗道:“待我穿得更快些,定要让她们知道,我也是不差的。”
范氏看在眼中,轻轻笑了一声,道:“华容姐姐,孩子们如此情深,倒是叫人欣慰。只望她们姐妹日后都能得偿所愿,各自有个好归宿,也不枉今夜这般虔诚。”
黄华容淡淡一笑,未置可否,目光却落在那一片灯影摇曳中,仿佛透过这一夜的繁华,看到了多少往事如烟,心中不觉浮起一丝怅然,便道:“这也是太夫人的心愿,只可惜太夫人近日身体抱恙不能前来,结束了便让阿雯去她房里说一说结果。”
范氏听了,微露惊讶之色,问道:“向来听闻太夫人身体康健,怎的突然病倒了?”
黄华容轻叹一声,淡然道:“前儿许是吃坏了肚子,现下抓了几副药,在屋里调养着。”
范氏掩唇笑道:“果真如此,年纪到了,确是这样,什么都得小心,这个不能吃,那个也要忌口,难免拘束些。”
黄华容与范氏桌上的茶所剩无几,黄华容抬眼瞧了一瞧,便吩咐一直站在后头的张氏道:“你收房前是府里的斟茶女婢,去看看茶柜中有什么好茶,拿来与范夫人试试,可莫要怠慢了客人。”
张氏站在她身后,听得此话,身子微微一震,随即垂首应声:“是。”她眼底闪过一丝隐忍的神色,默默转身,缓步退下。她走得极慢,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沉重的记忆里,身影渐渐隐没在摇曳的灯影深处。
李婉玉在一旁听得母亲如此吩咐,心头骤然一紧,喉间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一般,眼中隐约有些湿润。她紧了紧牙关,努力忍住,唯恐自己流露出任何不妥的情绪。她手上正穿针的动作也因此停了下来,针尖微微颤动,似有些心神不宁。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张氏那瘦削的背影,那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中显得格外单薄而寂寥。李婉玉的心仿佛被什么揪住了一样,针线在手中变得沉重无比,几次想要继续,却无从下手。
李娴玉瞧见李婉玉的异样,心中暗暗一笑,故作不觉,手上针线倒越发地快了。她将五色线顺利穿好,轻轻地交给站在旁边的婢女阿雯,语气淡然道:“这便好了,你替我收着。”
林宝如看在眼里,心知李婉玉是因张氏被使唤而心生不忍。她轻轻侧身,低声问道:“婉玉妹妹,主母平时便这般使唤张小娘么?”
李婉玉微微一怔,随即点了点头,低声道:“我阿娘出身卑贱,主母这般,也算是有妻妾之礼的道理吧。”
林宝如闻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低声道:“好妹妹,这话可是说错了。你阿娘生来便是一个鼻子两个眼,你家主母生来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无非是投胎没下点功夫罢了。这世道哪有什么道理可言?难道你阿娘是心甘情愿被纳进府来做妾室的么?”
李婉玉听了,眼中露出几分犹豫之色,迟疑了一会儿,方才低声道:“那倒是不愿的,是我阿娘家里穷,被典当进了府中,后来祖母作主将阿娘收了房。至于阿娘心中如何想,我却从未细细问过。”
林宝如见她眼中含了几分难过,便轻轻一笑,道:“好了,别难过。事情已如此,你心里再自怨自艾也无益。待这乞巧礼结束了,我去你们院儿找你说话去,咱们姐妹说些开心的,岂不比这烦心事强?”
李婉玉勉强一笑,点了点头,道:“多谢姐姐。”
林宝如拍拍她的手,温声道:“都是自家姐妹,何必言谢。你只管宽心便是。”说罢,二人目光相对,心中都泛起些许暖意。
乞巧礼毕,满院的灯火已渐渐黯淡下来,侍女们端来了香茶和点心,黄华容与范氏笑语晏晏地坐在一旁,欣赏着众小姐们的巧手成果。林宝如拔了头筹,赢得众人的一片赞叹。婢女们纷纷上前祝贺,林宝如含笑受之,虽有些微腼腆,心中却也是不胜欢喜。
忽然,婢女传信来说,前院书房的李大爷特命人送来一份小礼,林宝如听了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依旧含笑镇定。待那婢女将礼物呈上,林宝如低头看时,见是一把丝绸做的小扇子,扇面上绣着三只小老虎,正作恶狠狠的模样,虎眼圆睁,爪子张扬,既滑稽又生动,虽不算贵重,却极为精美。林宝如看得心中一暖,唇边不自觉地浮起笑意,轻轻地抚了抚那扇面。
“这般可爱的礼物,还真是有心了,果然古往今来追女孩儿都得费些心思。”她心中暗笑,又转头吩咐身旁伺候的婢女紫烟:“这扇子你替我收好,回府后好好保存着,莫要弄坏了。”紫烟应声,将小扇子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一旁的李娴玉虽心中对林宝如得了头筹有些不甘,但面上却是笑容可掬,忙上前拉住李婉玉的手,柔声道:“妹妹莫要失落,姐姐今日运气好些,赢了你一筹,不过我们姐妹都是一家人,谁得了头筹也无妨,改日你定能更胜我一筹!
李婉玉见她如此,微微一笑,道:“姐姐言重了,婉玉不争这些,只是玩乐罢了,姐姐技艺高超,婉玉心服口服。”李娴玉听了,笑容越发温柔,心中却是暗暗得意,觉得自己今日在巧手上胜过了李婉玉,赢得了母亲的面上光彩。
林宝如在一旁瞧得姐妹俩言语亲昵,心中暗笑,知李娴玉心中是如何打算,也知李婉玉并无太多争强好胜之心,便不多插话,只在一旁笑意浅浅。她见李婉玉不时朝自己望来,目光中似有期盼,便笑着道:“婉玉妹妹,乞巧结束后,我去你们院中的春和苑中歇息一会儿可好?”
李婉玉听了,眼睛一亮,忙点头道:“好啊,姐姐能来,我自然高兴得紧。”说罢,眼中透出一丝欢喜与感激,仿佛林宝如这番话已使她心愿得偿。
黄华容淡淡一笑,虽未多言,心中却不免有些不快,想着林宝如对李婉玉如此关心,未免显得过于亲厚了些。但她面上终究未露分毫,依旧端庄从容地坐在那里,慢慢地抿了一口香茶。
这时,黄华容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句:“张小娘呢,还没有回来么?”
一旁的婢女阿雯忙答道:“奴婢这就去看看。”黄华容扬了扬手,淡淡道:“不用了。我与范夫人好些日子都没见了,这会子也不算晚,我与她去我院中再说会话。你先在这候着,等小娘来了,告诉她我们已经各回院中了便是。”
林宝如听了黄华容的话,眉头略微一蹙,心中觉得不妥,便开口道:“张姨娘回头折返,若是看见这里没人,岂不是徒劳无功?依我看,该差人告知一声才是。”
黄华容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面上却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道:“宝如小姐若是有心,那便劳烦宝如小姐前去告知吧。”说罢,也不再多言,转身带着范氏离去。
范氏见状,心中不免有些不安,觉得林宝如此话有些莽撞,便在旁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慎言。林宝如见状,撇了撇嘴,未再说什么,只静静看着黄华容与范氏带着李娴玉离去。
待众人离去,林宝如方才吩咐身边的婢女春棋道:“你去找张姨娘,就说是我让你去的,莫要耽搁。”
春棋听了,有些犹豫,低声道:“小姐,这……主母若是知晓,奴婢恐怕……”
林宝如见她这般,笑了笑,道:“你不必担心,我自会为你担待。只管去办,若有事,我替你说话。”
春棋这才领命而去。林宝如看向一旁的李婉玉,见她低眉不语,眼中似有些许不安,便温声笑道:“婉妹妹,如今婢女们都不在了,得麻烦你带姐姐去你们院中歇息一会儿了。”
李婉玉闻言,忙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恭敬地道:“姐姐这般说,婉玉自然乐意。姐姐请随我来。”
说罢,李婉玉轻轻牵起林宝如的手,两人一同往春和苑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夜风微凉,花香隐隐,林宝如看着李婉玉纤细的背影,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怜惜,暗暗想着:“这孩子生在这样的家庭,心思却这般纯良,实在难得。”
李婉玉则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林宝如,心中既有欢喜也有几分感激。
春和苑中素淡清净,院正中种了一颗硕大的银杏树,树影婆娑,映得小院中一片清幽。李婉玉指着那棵银杏树,微笑着对林宝如道:“姐姐,这棵树已有一百多年了,是这宅子的上上任主人家的小女儿种在这儿的。每到秋季,银杏果硕大洁白,烤过再吃,别有一番风味呢。”
林宝如听了,抬头望去,只见银杏树高大挺拔,叶子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慨,轻声道:“这般古老的树,倒也见证了多少岁月风霜。”
李婉玉笑了笑,转身拿了一把竹编的躺椅给林宝如,又亲自去小厨房拿了些吃食出来。她将几样点心放在林宝如面前,轻声道:“这些是平日里我和阿娘都不太舍得吃的,今日姐姐来了,才能拿出来待客呢。”
林宝如看着那些精致的点心,心中不免又生出几分心疼,知道这些东西对李婉玉母女而言是难得的奢侈。
大约半炷香后,院门口才出现了春棋带着张氏的身影。张氏鬓发微乱,眼角微红,那柔弱的神态更显得楚楚可怜。李婉玉一见,心中一紧,忙起身迎了上去,轻声唤道:“阿娘,您回来了。”
春棋在一旁低声朝李婉玉道:“小娘在半道上碰见老爷了……”
李婉玉听了,心中一沉,抿了抿嘴唇,眼中露出几分不安与愧疚。她知道父亲一向不曾尊重自己的母亲,如今张氏如此模样,想必又是受了委屈。但当着林宝如的面,她实在不好多说,只得低声道:“阿娘,您先进屋歇息吧,婉玉这就来陪您。”
张氏勉强一笑,点了点头,便在春棋的搀扶下进了屋。待张氏进屋后,李婉玉终于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低声啜泣起来。
林宝如看着她这般模样,心中亦是百感交集,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抚摸着她的鬓发,柔声安慰道:“好了,你别难过,以后有空我就和母亲说来李府陪你,待我日后嫁入李府,便替你和张姨娘做主,好不好?”
李婉玉听了,泪眼朦胧地望着林宝如,哽咽道:“姐姐,婉玉何德何能,竟能得姐姐如此关爱?若真有那一天,婉玉便此生无憾了。”
林宝如轻轻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微笑道:“好妹妹,莫要多想,姐姐定会护你周全。你只管放心,有姐姐在,便不会让你和张姨娘再受这般委屈。”
李婉玉点了点头,依偎在林宝如怀中,心中渐渐平静下来,只觉得这一刻的温暖与依靠,仿佛让她在这深宅中有了一丝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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