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季沍霜的记忆里，妈妈是在某一天出门一趟之后突然变成石碑的。
大雨滂沱中，城市公墓里一方小小的石碑上刻着“季白露之墓”，贴着一张年轻女人的黑白照片，连刻碑人都没有留下姓名，墓前光秃秃的连一束鲜花都没有。
年仅六岁的季沍霜呆呆地站在雨中，穿着新家里的“哥哥”给自己买的雪白新衬衫和背带短裤被雨水淋得湿漉漉，活像一条丧家幼犬。
“她不是你妈妈，她是个为了一己私欲将你从我们家里抢走的坏人，不要为坏人哭泣，小霜，”季长晞举着伞在他旁边蹲下，温和而认真地为他拭去脸上的雨水，身上传来的西洋杉木味道令人迷醉而向往，“……终于找到你了，要不是你偶然参与了附属于我们家财团医院的体检，我们不知道又要错过多少年呢。父亲在临死前还在念叨着关于你的事……跟哥哥回家吧，好吗，我的小少爷？”
季沍霜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睛，嘴唇动了动，什么也说不出来。
“嘘——别担心，”季长晞修长的手指点上了他的唇瓣，冰凉而柔软，“哥哥早在来见你之前就做足了功课，知道我们家小霜是个可怜可爱的小哑巴。”
季沍霜在他说出那个词汇之后，向后撤了一步，抿起嘴巴有些生气。
——从小到大，身边用这个称呼叫他的人基本都包藏坏心，他不太想跟着这个人走。
事实证明，他的第六感一点没错。
下一秒，季沍霜的意愿果然被人高马大的青年完全忽视了，对方将黑伞向后一递塞给保镖，长手一伸，将慌乱后退的他揽入怀中抱起来扛在肩上，无论他怎么踢打撕咬都无法让对方松手。
小孩子和成人之间，力量对比总是悬殊的。
在离开墓园坐上车的时候，车外不远处传来保镖跟墓区工作人员解释的声音：“我们家小少爷因为保姆去世太过伤心，这才怎么哭闹着都不肯回家……是是……还请不要随便外传，毕竟是家丑……”
——那是妈妈、不是保姆！
——是妈妈！
季沍霜被放到座位上之后依然在反抗扭打，季长晞被他一脚踢到肋骨吃痛之后收起了耐心温和的面容，猛然出手一个巴掌甩上他的脸将他打翻过去：“你算什么东西！”
年幼的季沍霜额角撞在车窗防弹玻璃上发出“咚”一声闷响，头晕眼花地从座位里滚落到车厢地毯上，强烈的耳鸣让他难受得在季长晞脚下蜷成一团。
季长晞犹不解恨，本想再一脚把他踹出去，但是目光落在了自己臂弯处那个细小针眼上停顿了一下，随后隐忍地叹息了一声，抬眼向保镖们示意，目光阴鸷。
其中两个保镖走上前来，将季沍霜架起后用一块湿巾捂住了口鼻。
六岁的孩子无声挣动了几下，随后彻底陷入了黑暗的沉眠。
季长晞没点头，谁也不敢将他重新放回座位上，于是季沍霜仍然被丢在季长晞的脚边，像是一只被擒获后放进牢笼注射了麻醉剂的野狐狸。
“要不是血对别人来说还有点用，谁会大白天跑到墓地里来哄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贱民……”季长晞缓缓活动着自己的肩膀，翻了个白眼，“回去之后叫上健康中心那些人，到家里给他好好做全面体检，要是没问题就正常养着，如果有从下城区带来的脏病，立刻给我丢出去。”
“是，大少爷。”
而季沍霜对此浑然不知，因为他只是一个懵懵懂懂的、任人剥削蹂躏的小哑巴。
就连这个看似文化高深的姓名，都是他母亲在书店里翻字典时偶然看见的，为的是让别人觉得她很有文化，从而维护所谓“落魄高知”的人设，在面对形形色色的男人时能够有加钱的权利。
——这种家庭里出来的孩子，还能有什么好货色……
季长晞这样想着，用自己擦得光亮的皮鞋鞋面将脚边男孩的脸颊轻轻踢转过来，居高临下地打量片刻。
不得不承认，季长晞用眼睛验过货后觉得自己那三个亿还算是没白花。
那样一个爱财如命的下层区妓女肯把这孩子带在身边养到这么大，还是有些投资和审美眼光的——虽然不确定养着他最后会送到哪里。
——反正都是吸血，现在是自己得到了这个小家伙。
季长晞想到这里，心底泛起了一些隐秘的快意，随后以手托腮看向窗外，思考起对待这个美丽的小家伙的驯化策略来。
让季沍霜只作为“私生子弟弟”在庄园里放着还是太过便宜他了，按照自己身体现在的病理情况也并不是经常需要他的血。反正生命无趣，从他身上找点“快感”变成了令季长晞思之愉悦的兴奋药剂。
——只是一个哑巴而已，玩坏了也没什么吧？只要能活着采血就好，明面上也只是个私生子，把他养在哪里、养成什么样子，又有谁会在意呢？
季长晞再次低头看了看蜷在脚边浑身湿透着微微发抖的小男孩，这一次他的目光中再也没有当初被贱民冒犯的怒火，而是彻底看向宠物和货品的赏玩。
更加令季长晞喜出望外的是，季沍霜被带回季氏庄园之后发了一场高烧，以前所有的记忆和经历都变得模模糊糊，体检时别人一问都是摇头三不知，甚至连他自己的名字都是医生告诉他的。
病床前，换了一身新西服的季长晞温柔地坐在凳子上问他：“……小霜，还记得哥哥吗？”
季沍霜在车上时被他一个耳光打破的嘴角处包着绷带，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摇了摇头，男孩依然有点低烧，记忆都失却了，作为哑巴也当然不能开口回答他的问题。
“没关系，不记得哥哥也没关系，哥哥会将你重新养育一遍的……”季长晞伸手揉乱了季沍霜柔软的头发，带着近乎于残忍的期待，低声强调道，“就像小时候那样。”
——小时候是怎样的？
季沍霜迷迷糊糊地想着。
他大病一场过后，脑海中只留下了一片怅然若失的空白。
但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病痛中的他很渴望周围人给予的关怀和爱护，他毕竟还只是个小孩。
就像在梦境旷野中带伤奔逃数夜的小狐狸，与父母失散后偶然遇见了一个好心的人类来帮忙包扎，于是顾不上观察对方的装束就一头扎到对方怀里寻求绷带和止痛，更看不见对方藏在背后犹带余温的长管猎枪。
抽血针第一次扎进血管中时，季沍霜疼得眉头狠皱、眼泪骤然涌出眼眶打湿了长长睫毛，顺着白瓷般的面颊滚滚而落。
他喉咙间呜咽了两声，天生畸形的声带哭不出来声音，只能被束缚带控制在床上动弹不得，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的血液顺着细细的管子连通到巨大机器内部，又在机器运作声中通过另一侧的管子输送进隔壁病床上哥哥的身体里，目光中满是破碎的委屈、惊惶和不解。
季长晞恍惚间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于是慢慢转过头来看他，苍白着脸颊向男孩露出一个虚弱的、意味深长的笑，柔声安抚道：“不要害怕，小霜……你是哥哥的良药。”
自从季沍霜高烧醒来以后，季长晞对待他一直都很温柔体贴，水果亲手给他切好了放在床边，每天晚上给他讲睡前故事，甚至连嘴边那道莫名的伤口都亲手给他上药处理（哥哥说是他高烧时期睡相不好从病床上滚落自己摔的），一旦财团事务不忙，就从公司赶到医院来陪在他身边。
甚至床头柜里还逐渐多了一些适合他这个年龄翻阅的可爱绘本，用来给他在养病的间隙消遣解闷。
这样来看，似乎季长晞确实是一个非常称职的、和蔼的哥哥。
就连日常负责陪护季沍霜的小护士们也在温温柔柔地告诫他：“小霜的哥哥对小霜可真好呢，一定要听哥哥的话哦……”
所以，季沍霜觉得自己应该听哥哥的话。
既然哥哥说自己是他的良药，那么眼前的一切确实是“良药”应该做的。
于是他对着哥哥挤出了一个含泪的微笑，轻轻点点头闭上眼睛，陷入了麻醉的沉眠。
几周之后，哥哥接他出院回家。
“这里是你长大后的新房间，以前的房间太小已经不适合你活动了，”出院以后，季长晞带着他回到了季氏庄园里，将他的房间安排到距离主卧室只有数十步远的一个小隔间，“比你之前生活的房间要大上两三倍呢，喜欢吗？”
后一句，季长晞倒是并没有说谎，下城区那个出租屋里，看屋内布置的杂乱样子，季沍霜应当是常年在客厅里打地铺的，屋里唯一一间卧室也得留给他母亲用来接客。
而现在出现在小男孩面前的是柔软如云朵的床铺，踩上去软绵绵、毛茸茸的地毯，整洁的内嵌式落地书架和定制书桌，还有墙角收纳着的、在记忆中未曾出现过的一大箱玩具。
季沍霜被这种陌生的欣喜与获得感攫住了心神，他抓着哥哥的手抬眼朝着他一笑，认真点点头。
季长晞很满意他的反应，抬手抓了抓他的头发低声鼓励道：“喜欢的话就去玩吧，日后你会永远生活在这里的。”
年幼的孩子未曾察觉出这句话之中的表述异常，而是分外高兴地扑进床铺中，快乐地打了几个滚，哼唧哼唧地发出了几声类似于小动物高兴时的喉音。
季长晞轻轻嗤笑一声，离开房间关上了门，转头立刻垮下嘴角，对宅子里的管家嘱咐道：“看紧他，不许他出这个庄园，如果非要闹着出去的话，及时联系我。”
“是，大少爷。”
季长晞向前走了几步之后忽而想起了什么，再次停下转身补充：“另外，记得去找个会手语的家教来带着他学习，全家上下所有人都要学，包括我。往后和这小子相处的日子长着呢，我可受不了他什么都不会表达，省得我在自己家里还得看他脸色行事。”
“是，大少爷。”
没过多久，闻名遐迩的季氏财团新任老总季长晞刚刚就任，就从下城区认回了一个私生子弟弟的消息在当地财阀圈中小火了一把。直到季长晞在暗地里将拍到自己扛着吸入麻醉剂的季沍霜回到庄园的照片的狗仔逼得被迫辞职信用破产负债跳楼之后，这件事才算稍稍平息下去。
彼时他正抱着刚被抽完血的小家伙在自家长廊里慢慢踱步，带着蔫蔫的他一起欣赏自己最近刚从拍卖行带回家里的几幅巨型油画——最近他发现这孩子格外喜欢色彩缤纷的各种绘画作品，所以特地买来逗他开心的。正好公司也没什么大事，他总是有时间在家和这个“弟弟”培养感情。
此时距离季沍霜刚刚来到这个家里已经过去了快六个月，中途又按着他抽了两次血，现在只要每次抽血时有季长晞陪同，季沍霜很少会焦虑哭泣到不肯配合。
季沍霜真的将他当作自己的亲哥哥来依恋，这正是季长晞想要的效果。
“……好了，别在小霜面前说这件事，”当保镖将狗仔跳楼的来龙去脉全部讲明之后，季长晞将自己的下巴轻轻压在季沍霜的头顶，慢条斯理地回复，“只要知道，没有任何人能将我弟弟从我身边带走就够了……对不对，小霜？你愿意跟哥哥永远待在一起吗？”
季沍霜今天穿着蓝格子衬衫和棕色背带短裤，细胳膊细腿地窝在哥哥怀里，黑发柔软皮肤白皙，活像从小到大都是养尊处优的财阀家小儿子。在家庭教师的教导下，他已经学会了一些简单的手语，现下听见了哥哥问自己的问题，尚且处在失血状态下的他依然晕乎乎地抬手，慢悠悠打出手语——“我愿意”。
“真乖，”季长晞垂下眼睫在他额前轻轻一吻以示鼓励，呢喃道，“哥哥的小霜真乖。”
现代都市（微奇幻灵异），还不确定最后要不要用科学解释做结尾……
另外，季长晞和季沍霜血缘关系存疑，俩人之间没有骨科剧情（其余暂时不能透露）。
整体上来说，这是一个落魄残疾少年被黑心资本家忽悠着吸血数年、在长大后被男友成功救走、历尽磨难终于能够正常生活的救赎故事。
文中经济背景有参考国外财团资本架构，和东大没有任何干系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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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致阿特拉斯的血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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