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王元邃以白酒之和者,红酒之劲者,手自剂量,合而为一,杀以白灰一刀圭,风韵顿奇。索余作诗,余为长句云:‘小槽真珠太森严,兵厨玉友专甘醇。两家风味欠商略,偏刚偏柔俱可怜。’”
——选自【宋】罗大经《鹤林玉露》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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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水市中心某处高级会所。
华灯初上。
穿着优雅得体的门僮侍立在门口处,无时无刻不保持着谦逊和蔼的微笑,动作却精准且郑重地从路过他眼前的一众男男女女中拦住了一位青年男子的脚步。
“先生您好,这里是私人会所,非会员不得擅入,请出示您的卡片。”
在门僮的眼里,这青年男子不仅面孔全然陌生,就连身上穿着的深蓝色墨纹冲锋衣都是外边满大街随处可见的杂牌地摊货,跟其他进出会所衣着光鲜的贵宾形成了鲜明对比,说是来送外卖的都不为过。
浑身上下值得称道的也只有那一张年轻而英气的脸,瞧着最多不会超过三十岁。
路过两人身旁的其他人看清了青年男子的穿着,眼底也染上了些和门僮一样的审视与傲慢,轻蔑一笑转过头去。他们自矜身份,注定不会与这样的人产生什么额外交集,毕竟对方一看就是下城区来此地讨生活的杂碎。
青年原本风风火火的脚步被门僮一拦被迫停止,倒也没有任何气恼和窘迫,无视掉周围的各色目光,只是冲他扬了扬手里拎着的一个文件袋,非常客气地说:“好啊,那烦请你帮我拿一下这个,卡片在我衣服里。”
门僮见他竟然真的打算掏卡片亮明身份,眉毛轻微一动,顺从地接过文件袋,又不着声色地将男子从头到脚观察一遍。
衣饰和装扮确实没有一件值钱。
于是,他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
青年一边垂眼整理自己的衣服做出正在翻找的样子,一边声音带笑地调侃:“无论如何,长时间盯着客人看都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你说对吗,先生?”
门僮立刻回过神来,略显汗颜地收回目光,心中却有些恼火,对青年慢吞吞的动作也越发将信将疑,声音里带上了催促:“请您尽快表明身份,不然按照规定,安保会将您立即驱离。”
青年闻言一笑,依旧不紧不慢地伸手在衣兜里翻找着。
没等不耐烦的门僮再次开口,会所内部走出来了一位带着单片眼镜的中年男人,他先是快速扫视了一遍会所大堂,没看见自己想找的人,旋即自然而然地将目光向门口一送,正好与被门僮堵在侧门的青年视线相撞。
中年人如蒙大赦,快步迎上前摆摆手让门僮放他进来。
一看经理发话,门僮立刻后撤两步,将文件袋双手递还给了青年。
青年倒也没多打趣他,只拿回了自己的东西,转头就笑意盈盈地跟那中年人寒暄:“好久不见呐,文叔。您来的可真及时,不然我连门都进不来。我还想着呢,两家谈的合作原本就是由贵家牵头,结果季长晞那家伙不在谈判桌上为难我家长辈,倒专堵我一个送文件的,这是哪里的道理?”
“谢少爷惯会说笑。按照两家交情,本来是要请您直接去家里或者公司总部坐坐才对,但是今天我们家主被别的要事绊住了脚步,所以不得不让您来这儿跑一趟,实在是怪我们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等到进了贵宾专用电梯,叮一声电梯门关严,两人谈笑风生的面色同时恢复平静。
文叔伸手按动了一个楼层按钮。
电梯上行。
“桁阳少爷这次回来,是只送文件吗?”
“当然不是,”谢桁阳知道眼前这位是自家早年就派来安插在季氏财团下属产业的要员,因此也不瞒他,“大概得在这儿住上几个月或者几年吧。再回到国立中央大学接着读研究生也说不定,具体要看家里的安排……我祖母说江南道的房子暂且归我住,所以麻烦你帮忙通知一声,最好能尽快找人把宅子收拾出来。”
“好,那您最近住在哪里?是否要安排人员随行?”
“暂时不用,把这些人手都安排在宅子那边就行,先放我这两天在外边松快松快。”
“好好好,”文叔一听这话倒是知道他嫌弃自己管得多,笑眯眯地一叹气,转移话题道,“不瞒您说,季家家主原本猜想是桁明少爷来送文件,因此在这备下不少东西招待他,您到时候进门可要小心了。”
“我就知道,他仗着他自己是我弟弟的前辈,当年在大学里没少让桁明吃挂落,”谢桁阳虚起眼睛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颇为嘲讽地哼了一声,“行啊,当时是天高皇帝远,现在让我这个‘前辈’也来给他立立规矩……他还不知道这回是我来跑腿的吧?不然也不会只留这么个地址来敷衍。”
“确实不知,”文叔瞧着他的样子,迟疑着劝告,“只不过……还是要以两家的合作为重。”
“您放心,我知道轻重,”谢桁阳朝他晃了晃手里的文件袋,笑着安抚他,“我虽然不像桁明一样性格那么随和好说话,但都活了二十七八年还没让我爹废掉我这个继承人的位子,肯定也是没耽误过正事的。”
文叔听罢,一直隐约皱起的眉头渐渐散开了些。
两人为了谈话方便故意坐的观光电梯,因此距离到达目标楼层还有些时间。
谢桁阳俯瞰着透明玻璃外亮如星海的城市灯火群,目光淡漠、漫不经心地感叹:“我记得当时读完大学以后不到三年,季长晞就继承了他父亲的位置当上了家主……直到今天也算是无风无雨地坐稳江山了。”
“当初也有人动过歪心思,但所幸照水市的管理制度很难跟C国相比,”文叔在这一点上倒看得很开,或者已经熟悉了本地作风,“死了几个人也就压住了,连警署也查不出什么。”
“动歪心思?”谢桁阳关注点倒不在死人身上,“他老子就只有他一根独苗,别人能动什么歪心思。”
“季老先生当年还有一个私生子流落在外,”文叔解释道,“您学业结束以后就回了C国,自然不知道这些。”
谢桁阳闻言回头看他,奇道:“他季长晞也肯承认?”
“正是现任家主在老先生作古以后亲自从外边认回来的,”文叔眼里也有不解,“据说那小少爷还是下城区的出身,可见母家实在卑微,确实没有与长子竞争家产的能力……另外,那个小少爷本身是个天生的哑巴,三天两头主宅那边就要请医生上门给他瞧身体,领回来也只当个病病歪歪的吉祥物伺候着。”
谢桁阳却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呵……季长晞可不像是个喜欢小孩的人呐。”
“正因如此才难得,”文叔朝着楼层显示屏一抬头,示意他即将到达目的地,“家主对这个弟弟确实宝贝得没话说。季小少爷回来以后,家主就让全家上下跟他接触的人都学手语方便跟他沟通。小少爷喜欢画画,也肯花大价钱请家庭教师上门授课。有一回小少爷被竞争对手雇的人给绑了,家主整整两天两夜不吃不喝,硬是带人找到他们藏身的建筑大楼去,把十来个人全都给……”
“打了生桩?”
谢桁阳轻描淡写地帮他说出了后面的词,脸上平静无波。
文叔明显顿了一下,随后点点头:“……差不多。”
在电梯门开启的“叮”一声中,谢桁阳抬起那只没拎文件袋的手掸了两下冲锋衣前襟处不存在的灰尘,轻嗤道:“要不是现在留他们合作还有点用处,跟这帮蠹虫多说一句话我都觉得恶心……就劳烦你送到这儿吧,我知道他们在哪儿,走了。”
文叔一哂,对他的态度不置可否,只是朝着青年张扬恣意的背影慢慢鞠了一躬,随后直起身来,目送对方离开电梯步入金碧辉煌的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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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夜生活刚刚开场的时间,今天又是工作日,所以季长晞本人应该还在公司总部办公,不可能现在就来这儿。
酒红色织金地毯踩上去柔软而安静,谢桁阳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路经过室内台球厅、水疗馆、棋牌室和游泳池。
均空无一人。
除了整层空间内自动循环播放的轻柔乐音以外,唯一传来嘈杂人声的地方,在走廊尽头向右侧一拐角。
那是聚会厅所在地。
随着他步步走近,厅内的欢声笑语也逐渐清晰地传入耳中——
“……走、走呀……怎么不迈步?”
“……眼睛蒙紧实了吗?别让他作弊!这小家伙可坏得很……”
“快去……拿到了就是你的……”
“小霜,说好了你替你哥哥在这儿招待我们,可得让我们高兴才行……”
“……呀,滚走了。”
随着最后那一句不带一丝意外的、慵懒的女声响起,屋内的男女声同时沉寂下去。
几秒之后,满室沉默被窃窃笑意所取代,无一例外都带着点看好戏的尾调。
谢桁阳清楚地看到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由一颗颗浑圆米白色珍珠攒成的小球从低空中轻巧飞过,撞到拐角处养着一人多高巨型盆栽的螺钿木漆花盆上,随后反弹到地上骨碌碌一滚,正好滚到了距离自己三五米远的地方。
这个位置,已经是屋子里那些人的视线死角了。
谢桁阳心中一动,上前捡起了那颗珍珠球。
随后,他等在原地。
果然没过一会儿,一双向前平伸出去小心翼翼探路的纤细胳膊出现在了拐角处。
谢桁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是默默地看着对方逐渐全然暴露在自己面前。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T恤和修身黑色长裤、赤脚踩在红毯之上的清瘦少年,整体打扮非常素净,从身材看顶多刚刚成人,绝对不超过二十岁。
谢桁阳眼尖地注意到,对方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应该就只有右手腕上戴着的那块复杂而精致的墨黑色定制手表。
因为他小时候也带过类似的东西——方便监护人实时追踪卫星定位用的。
少年慢慢摸索着伸出手扳住了拐角处的墙壁,逐渐转身与谢桁阳在空间上面对面。
他眼睛被人蒙上了一条柔软殷红的丝绒长围巾,在脑后打了个非常严谨的死结,确保他在找球的整个过程中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作弊机会。
聚会厅众人看着他即将转弯,传过来的声音男女嘈杂而不怀好意——
一个听起来颐指气使的男声:“喂!那球是掉在地上的,你不趴在地上怎么找得到,傻瓜……”
一个女声闻言咯咯咯笑着:“对啊,小霜,不趴下可找不到哦。”
另一个听着明显喝高了的男声异常亢奋:“不仅得趴下!那珍珠球可小得很,手也不该平举,你得在地毯上一寸一寸地摸过去才行!不然怎么保证那球不在你经过的路上那些角落里停着呢?哈哈哈哈——”
男男女女都大笑起来,气氛很快活。
谢桁阳面色沉静如水,依旧定定地瞧着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少年。
他看见了少年被那些人嘲笑的时候嘴角明显抿紧的弧度,还有因为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有所遗漏,而突然有些犹疑微微蹙起的双眉。
他在纠结,谢桁阳想。
少年的膝盖在众人的嘲讽和煽动声中微微弯曲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没有选择跪下去。
谢桁阳看着他,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这一声近乎默然的叹息居然让与他相隔尚有两三米远的少年明显地愣怔了一下,浑身一僵。
谢桁阳看着他明显停顿的动作,暗自惊讶于他感觉的敏锐。
少年嘴唇缓缓动了几下,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别愣在原地,”谢桁阳用气声提示他,“但也别离开他们视线范围内。”
少年闻言,眉毛明显地挑了一下,但还是很快选择照做。因为他在对方的语气中非常难得地没有听出任何负面情绪和贬低意味。
对方想帮他,少年知道。
于是他单手扶着墙,用一只脚在地毯上或远或近地勾勒着弧度,看似是在用脚慢慢摸索。
谢桁阳缓缓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去,将那颗珍珠球放在了少年支在原地未动的那只脚前方,温柔地抵在他的脚趾尖处。
少年全身动作再次一顿。
正在谢桁阳担心他会不会直接弯腰捡起珍珠球的时候,少年非常聪慧地将那只探出去找球的脚向珍珠球所在的方向一挥,随后装作刚刚发现球在这里的样子,弯起嘴角,蹲下身摸到了那颗珍珠球。
谢桁阳突然对这个少年的好感上升了一点。
——真是一只……难得聪明的小狐狸啊……
接下来,谢桁阳猜测着对方要么会立刻摘下眼罩欢呼、要么会起身转头大声向那些人告知自己的成功。
但令他再次感到意外的是,少年先是保持着那个蹲在地上的姿势,非常吃力地抬头,好像在辨认他的方向,随后,少年微笑着举起没有拿球的另一只手,握拳,竖起大拇指,朝着他非常明显地弯了几下拇指指节。
看上去像是在用手势表示对他鞠躬感谢一样。
饶是没有学过手语,谢桁阳也了解这个手势是“谢谢”的意思。
于是,他轻声回答道:“……举手之劳。”
少年这才收起笑容,慢慢站起身来摸索着在转角处朝聚会厅方向回头一抬手,将手里的珍珠球展示给聚会厅里的人看。
原先看戏的众人说话语气逐渐兴味阑珊——
“哟,今天扔得最远,怎么还找得这么快……”
“……看来下次还是得加大难度啊。”
“把围巾摘下来吧,小霜,游戏结束了……有点没意思呢……”
谢桁阳站在原地,看着少年利落抬手一推从头顶取下围巾、随后目不斜视地顶着一头乱发大步走回聚会厅内。
“……快回来吧,今天是你的生日,哥哥姐姐可没有想多欺负你的意思哦。”
“再陪我们玩玩别的怎么样?”
“对啊对啊……”
“你哥哥可说过,除了烟和酒只能他给你以外,其余的你可都要听我们安排的。”
“不然我们不满意,就只好在他面前告你的状,让你哥哥好好罚你喽~”
“还有还有,上次让你看的那些东西还没画完吗,我可好不容易联系到那么多美人……”
“闭嘴!你真是醉了!饭还没吃就在这儿聊得越来越恶心……”
“……那怎么了,古语有云……什么来着?啊!那个,食色性也……”
“……”
接下来的对话越来越没有营养。
谢桁阳注意到,这少年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而且,结合少年刚刚的手势和他自己从文叔那里得来的消息,他就是季家小少爷的可能性达到了十之七八。
谢桁阳又品了品这些人对待季家小少爷的态度,感觉季长晞对他这个弟弟的“宠爱”实在有些另类。
——前提是,如果在自己的生日宴会上被迫娱乐哥哥的客人算是“宠爱”的话。
他有些嘲讽地一哂,下一秒果断转过拐角,装作刚刚来到的样子大大方方地走到聚会厅门口。
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容抬脚进了厅内。
“各位晚上好,我找季长晞。请问他在这儿吗?”
说话间,谢桁阳抬眼扫了一下屋里众人,放心了。
一个都没有认识的。
也就是说,大概率没人分得清他是谢桁阳还是谢桁明。
真好,在季长晞赶到之前,他可以尽情发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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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个不速之客的闯入,厅内空气顿时陷入了短时间的寂静。
没有人上前招呼他,也没有人表现出想要主动结识的好意,而是不约而同地面无表情,只用目光冷冷检视谢桁阳的外貌、衣着和他手里拎着的文件袋,试图从中找出一个值得轻蔑和抨击的理由。
当然,这些人中不包括季沍霜。
他几乎是眼睛亮晶晶地转头盯着谢桁阳看,但是他和其他人相比,又瘦又小还说不了话,因此在气场上可以直接忽略不计,被三两个人一挡就轻易消失在了谢桁阳的视线范围之外。
按道理讲,任何一个客人面对厅内众人这样明晃晃的敌意,都会觉得不自在和尴尬。
但是谢桁阳显然心态稳得很,或者说他的脸皮确实够厚。
他保持着礼貌问询之后的亲切笑容,相当坦然地回视众人,连身上原本应该算是减分项的地摊货冲锋衣和运动裤都被他穿出了堪比国际大牌的效果,衬得他肤色冷白,发丝乌黑。
几个气场较弱的男女生与他对峙片刻之后,都默默移开了视线。
只有一位看面相就相当浑不吝的青年趾高气扬地抬手放在后颈,掰了掰自己的脖子,带着满身酒气威胁意味很重地问:“这年头什么人都能问季社长在哪儿了吗……你找他做什么?”
谢桁阳将手里拎着的文件袋随手举起来展示了一下:“有人托我带一样东西给他。”
青年酡红着脸色凑上去一看那个文件夹,顿时像恍然大悟一般夸张而缓慢地点了点头,张开双手向周围的狐朋狗友示意:“我以为是什么人……原来只是个送快递的?!”
“哈哈哈哈哈——!!!”
这次不仅是与他对峙的那十几个人,就连角落里已经醉得七七八八的男男女女都爆发出一阵分外嚣张的大笑。
与这些形成鲜明的对比,谢桁阳还是相当大方,一点也没有被他们打趣到难堪的样子,认真回答:“唔,对于你来说可以这样理解……所以呢,季长晞到底在哪儿?”
距离他最近的那些人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
屋子里的人们在这个家伙脸上并没看见他们想看见的反应,有一些喝上头的人面色开始带上了明显的不耐烦——
“什么人就想找季大少!把他赶出去!”
“要等就去门外等!别在这儿干杵着扫兴!”
“……”
那个醉醺醺的青年摆摆手让其他人不要说话。
四周果然逐渐静了下去,只有聚会厅边角处还能瞧见有窃窃私语的人。
谢桁阳能看得出来,青年在这些人里面是有一些话语权的。
“行啊,既然你能被放进来这里,那还是有你自己的本事在,”青年大大咧咧地走近,抬手揽过谢桁阳的脖子,重重拍上他的肩膀,后者眉头微微皱起,但是身体却纹丝未动,“……瞧着倒像是个小白脸一样的长相,会喝酒吗?”
谢桁阳一听他这句话,想到了自家那个酒精过敏体质的弟弟,随后意味深长地转头,对上了青年看起来因过分迷醉而眯缝起来的双眼,微笑道:“会啊,但没有人跟我比,喝得没意思。怎么,你来?”
出于家教,他为人处事相当内敛温和,很少有直截了当的挑衅行为,这一次来这儿瞧着是不能善了,所以不如直接硬碰硬。
另外,果然季长晞是奔着欺负谢桁明来的。明知道他来送文件的可能性最大,还安排人想要给他灌酒。
而这个国家的酒桌文化与他们的前后辈文化一样,向来令人不敢恭维。
实在可恶。
现下,谢桁阳心里已经很生气了,但是面上丝毫不显,只是类似于开玩笑一样地告诫他:“事先说明,我可能酒品不是太好,请你多包涵。”
勿谓言之不预也。
青年丝毫不以为意,大剌剌一摆手叫其他人联系侍者,顺便随口敷衍他:“没事,你醉了以后,我们才正好多了解了解你啊。”
谢桁阳冷笑一声,没多说什么。
不一会儿,几名侍者捧着形形色色的酒杯和调酒用具来现场调酒。
“炸弹酒,知道是什么吗?”青年用很关切的目光看了看一脸平静的谢桁阳,心中想要捉弄对方的恶意肆虐丛生,“你是C国人,应该不知道吧。季社长曾经说过,你当初也只是在中央国立大学交换一学期就跑回去了,除了学习以外什么都不参加,谁的面子都不给,是个相当高傲的‘优等生’啊。”
“怎么会,我只是不擅长社交。”
“那可不行啊,优等生也总有毕业的时候,”青年冲着调酒师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一扬下巴,示意谢桁阳好好看着,“社会有社会的规矩,要想见季社长,不懂规矩怎么行。”
果然,他们觉得自己是谢桁明。
谢桁阳看着侍者拿出子弹杯和啤酒杯,意识到了对方想要做什么。
“我随口说几个名字,然后你从中选两个,我们一人一杯,怎么样?”青年问他。
谢桁阳装作一窍不通地反问:“你不会故意坑我吧?”
“怎么会?!”青年哈哈大笑几声,掩饰过去自己神色中的得意,“它们都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那好,你说。”
“B52轰炸机,深水炸弹,”青年转转眼睛,“或者……长岛冰茶。”
谢桁阳简直要被他的无耻给气笑了。
如果不了解酒吧文化,瞧着前两个名字听起来很唬人,小白难免会去选后面的所谓“长岛冰茶”。
殊不知这种鸡尾酒不仅度数高、杂醇也相当多(四五种基酒调配在一起),即便酒量再好的人也遭不住一杯,上头速度相当快。
俗称“断片酒”。
到时候还见什么季长晞的面,不被他们捉弄着撕掉文件都是好的。
当然……另外两杯也不是什么善茬就是了。
青年见谢桁阳面上显露出犹豫,故意再多说两句逼迫他赶紧选:“我先给你定下来一个吧,刚刚说好了要请你喝‘炸弹酒’,其中一杯就说定是深水炸弹了。”
谢桁阳额角的青筋跳了一下,迅速开口道:“另一杯我选B52。”
还想再开口撺掇什么的青年听闻他选这个,不禁有些意料之外:“我还以为……算了,别怪我没提醒过你,这里的B52是一联五杯的。”
“嗯,”谢桁阳也像在提醒他什么一样,认真答复,“我当然知道这个。”
青年眨了眨眼睛,这才感觉到了某些异样。
这人给他的感觉,跟季社长口中描述的形象,好像不太一样……
但是在酒精作用下,这种微小的异样还是没能引起他的警惕。
毕竟从容貌上看,跟提供的照片好像确实没什么区别。
说话间,青年注意到调酒师正在挑选着制作“深水炸弹”的基酒,出言提醒:“喂,要‘中子弹’。”
谢桁阳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比起谢桁明那个小书生,他在这方面的知识还是要多上不少的。
在H国文化里,炸弹酒算是很有特色的一类,主要是指将子弹杯扔进大酒杯里兑着喝的形式。分类有三十多种:一小杯本地烧酒放入大杯啤酒中称“手榴弹”;小杯威士忌放入大杯啤酒中称“原子弹”;小杯啤酒放进大杯威士忌中称“中子弹”;小杯烧酒放入大杯威士忌中称“qing弹”,诸如此类。
青年点的“中子弹”,是啤酒+威士忌的形式。
啤酒作为一种气泡酒,如果再搭配上威士忌这种烈酒一起喝,无疑是实至名归的“酒精炸弹”了,二氧化碳加酒精的组合,上头速度与杂醇相比也不遑多让。
“对了,”谢桁阳转过头来,看着青年:“敢问高姓大名?”
“洪道闵。现在是季氏财团下属XX酒店的名誉董事,”青年谈到身份时,脸上带着非常明显的炫耀,“其他产业也有一些,但是我可是季社长最得力的朋友,你脚下这个地方的投资,也有一部分是我家出的钱。你们谢家……除了娶到了季家上一代的恩善小姐之外,也没什么厉害的嘛。”
“……你说的没错,失敬失敬。”
如果是争着给别人当狗的机会,当然还是让给你比较好,谢桁阳腹诽道。
你来我往的言语间,调酒师拿出喷火器,在已经调好酒体的五杯B52上一燎而过。
“呼”的一声,五个子弹杯的液面上瞬间燃起幽蓝暖黄色的火焰,气势汹汹。
“B52轰炸机”,调制完成。
围上来观看的众人相当凑趣地欢呼了一瞬。
谢桁阳却注意到,季家那个小公子一看酒液燃烧起来,下意识有些害怕地向后躲了一下。
随后,隐含担忧的目光在一众光怪陆离的起哄声中与他寂然相撞,传递过来的情绪却如潮汹涌。
这小家伙在担心他?有趣。
谢桁阳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朝着他露出了一个安抚性质的微笑,心中有些感叹:这个少年真是长了一双……非常会说话的眼睛啊。
洪道闵带着谢桁阳走到调酒师对面,看着另一大杯“深水炸弹”被摆在垫着餐巾纸的那五个簌簌燃烧的子弹杯旁,笑意盈盈地不怀好意:“客人先选?”
谢桁阳扫了一眼那个垂头沉默的调酒师和旁边一动未动的侍者,他们都没有给他递吸管的意思,随口答道:“……客随主便。”
“好啊,”洪道闵看着他的目光在那五朵火苗上闪烁不定,以为他是真的害怕,于是笑眯眯地故意伸手朝着那五杯火酒一请,悠然而礼貌,“谢少爷先喝。”
恶意简直昭然若揭。
谢桁阳一哂,自己抬手在吧台上找了根吸管,将其中一头从容探进一杯火酒的杯子底部。
随后,他含住吸管另一端一口气饮尽此杯,直至子弹杯中的火苗熄灭。
洪道闵一看他确实会喝,横亘在神经末梢的那丝货不对版的异样感终于盖过了酒劲儿,心中警铃大作:“……你不是谢桁明?”
谢桁阳将吸管从杯子里抽出来,下意识在杯沿磕了磕后随手丢在吧台上,转头看向他,目光一改先前的清澈友善,一瞬间仿佛猎鹰盯上猎物般锋芒毕露,凉凉道:“我从来也没说自己是谢桁明啊,不是你们一直在一厢情愿么?”
洪道闵的目光在他脸上和手里那个一直未曾放下的文件袋上逡巡片刻,呼吸声逐渐慌张:“那你是谁?你明明跟照片上的长相确实很像。”
难道C国文化里那些什么易容术,是真实存在的?!
下一秒,谢桁阳从容为他解惑,阻止了对方即将踏入《走近科学》一般的悬疑气氛。
“别多想,那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能不像吗?”谢桁阳一边说,一边将那满满一大杯“深水炸弹”亲手端到他眼前,笑着劝酒,“当初可是你亲口定下来的一人一杯。我那杯喝掉了,现在这杯是你的。”
“不不不,当初是说……!!!”
洪道闵被酒精影响到不清不楚的神经现在才察觉到自己最开始跟他约定过程中的巨大漏洞——
一人一杯,可没说是多大的杯子。
B52轰炸机这一款酒是一联五个子弹杯的酒量,每一杯大概15到30毫升,从数量上看是“五杯”,所以谢桁阳喝了其中一杯就算按照约定完成任务。而“深水炸弹”却是实打实用直饮杯装的威士忌混啤酒,一杯就有200到300毫升!
这么一大杯烈酒直接一口气喝掉,他能醉死在这儿!
他看着对方像是脾气软好欺负,结果太过得意忘形反倒把自己坑进去了!
洪道闵的胸口猛烈起伏几下,目光中逐渐闪过一丝戾气。
但是还没等他想清楚自己要用这股戾气对谢桁阳做些什么,谢桁阳在捕捉到他的恶意之后,率先动了手——
“哗啦”一声,连着里面的子弹杯带着酒液,对着洪道闵醉醺醺的脸就是一泼!
围观群众瞬间发出了相当意外的惊叫。
他们没想到竟然是这个不速之客先动手。
“啊啊啊啊——”
洪道闵被烈酒乍一刺激,眼睛锐痛,惨叫着倒在了地上,酒液里面混着的那个小子弹杯顺着刚才一泼的冲劲儿在他鼻梁上重重一磕,但因为玻璃材料较厚,所以并没有碎掉,骨碌碌地顺着他的西装滚到了地板上,洇开一路深色水痕,磕得他从鼻梁到眉骨处都是剧痛,甚至以为自己的鼻梁已经磕断了。
有几个人畏畏缩缩地想伸手扶洪道闵起来。
谢桁阳本来打算转向那几个服务生的视线瞬间看向他们,厉声警告:“谁敢动他!”
那几个人果然齐齐一抖,退回原位。
众人心头缓缓升起先前他的那一句——“我酒品不好……”
“对了……你们经理我也认识,今晚这里的事算是我们之间的‘玩笑’,不要当真……叫个医生上来吧,比你们联系别的什么机构都好用。另外尽量少在我面前耍别的心思,我家也有人是这里的股东。”
谢桁阳先是非常温和地对着服务生嘱咐完,回头缓缓几步走到在地上打滚的洪道闵附近,居高临下地冷然看了他一眼,随后一脚狠狠踩在他后腰上!
“唉哟!!!哥!哥——”
洪道闵在地上挣扎哀嚎了片刻,发现身体半边都变得刺痛麻木,根本起不来。
谢桁阳听着他的惨叫声,觉得非常刺耳,一皱眉,伸手“喀哒”一声卸掉了他的下巴。
清脆的骨头错位声在哀嚎停止的瞬间格外明晰。
于是世界终于安静了一点,只要忽略掉洪道闵更加艰难的喘息声。
原本想要拎点东西冲上来跟他过两招的其他人一看这种情景,心里也经过了激烈的天人交战,最后还是选择放下兄弟情谊彻底变成看客。
谢桁阳酒劲上来以后脸色微微泛红,慢慢扫视了一圈众人的表现,终于满意了。
“……现在才知道叫哥,当初倒是连问我叫什么名字的耐心都没有……看戏的诸位,收好你们的手机,不然惹出别的麻烦来,当心你们日后再也不会有闲来无事到这里消费的好运气,”谢桁阳轻描淡写地警告完众人,随后从容掏出手机,一边不忘在地上翻滚着的洪道闵身上再补一脚,“你们不是不知道季长晞在哪儿吗?我来亲自打给他问一问,看看他今天到底能不能来解决这个问题。”
“……”
响起正在接通中的提示音后,谢桁阳按下了手机的免提键。
于是,整个空间里的人都安静而忐忑地听着他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空气中落针可闻。
终于,在响了三声以后,另一边的季长晞接通了电话。
对于在场不少人而言非常熟悉的声音温和响起——
“喂,学长?有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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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长??!
听见季长晞对这个人称呼的那一瞬间,众人面面相觑,神色闪烁间各有各的疑惑。
什么情况……
“嗯,没什么大事。要不要猜猜我在干什么?”
谢桁阳轻松一笑,随后踩着洪道闵慢慢俯下身,一手举着手机,另一手攥成拳狠狠照着他的脸打了下去!
洪道闵闷哼一声,鼻子和嘴角顿时溢出鲜红血色。
“唔?让我猜猜看?”季长晞的声音中带着意外,随后不确定地开口问,“我好像听见了打沙袋的声音……是在拳击馆吗?我记得你当初好像说过在学习武术,但不记得你练过拳击啊。”
“没错,我确实没学过拳击。只是跟一条想要咬人的‘狗’动了动手而已,”谢桁阳瞥了一眼疼得涕泗横流的洪道闵,淡淡提示道,“现在‘狗’已经说不了话了,所以我来找它的主人问问怎么处理。”
这下,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尴尬的静默。
谢桁阳和在场的众人都知道,季长晞听出来了他的意思。
于是,谢桁阳也不再跟他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来送文件的是我。你最快能用多长时间赶来?”
电话那头长舒一口气,认真道:“最多半小时。”
“嗯,这个姓洪的说是在你手底下干活,结果不仅打算灌我烈酒,还在没有吸管的情况下让我直接喝B52,做事相当不地道……但凡今天是桁明来这里送东西,他一旦被人伤了脸或者酒精过敏被送进医院,让这条狗赔命都算是轻的!”谢桁阳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轻描淡写地补充道,“对了,你可别告诉我今晚他原本打算招呼到我弟弟身上的这些手段,都是出自你的授意啊。”
电话那头的季长晞闻言,非常隐蔽地咬了咬牙,否认道:“怎么可能,肯定是他自作主张!”
“很好,那我就在这等等你,毕竟许久没见了。”
谢桁阳直起身来拽了拽冲锋衣衣领,随后照着洪道闵屁股又来一脚,把想要起身的他再次踢翻在地。
洪道闵额头咚一声撞到吧台底下的横板,彻底动弹不得。
谢桁阳懒懒地催促:“快点来,不然我保证能把他从三十五层直接扔到下边正门口去迎接你。”
电话里清楚地传来季长晞的叹气声——
“知道了,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后,谢桁阳将手机随便揣回兜里,抬眼再次打量了一番众人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随口安抚:“没事,冤有头债有主,我这人向来处事分明,教训的是他,那就绝对不会迁怒到各位身上……对了,还没向大家自我介绍过呢。在下谢桁阳,C国人,我的叔母是季长晞的姑姑,原本要来的那个谢桁明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他最近学业比较忙,所以就换我来这边陪各位玩一玩。”
“……”
“各位也应该见识到了,我跟我弟弟性格很不一样,我没他那么好说话,但只要朋友之间和气生财,我也愿意与各位家里达成合作,”谢桁阳随便找了个吧台前的转椅坐好,朝众人摆了摆手,“所以诸位不用担心,接着去玩吧……不过再怎么说,剥夺残疾人的感官、把人撵出去捡球这种事情……做起来还是太刻薄了。”
先前欺负季沍霜的那帮人闻言,面色白了几分。
“在季长晞来之前,季小少爷就暂时放在我这里吧。服务生,请你们帮个忙,将洪先生抬到别处暂且休息,”谢桁阳朝人群中的季沍霜招了招手,又踢了踢脚下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青年,打趣道,“毕竟伤员不适合饮酒,在酒吧待着也是无趣。”
侍者沉默着照做了。
其他人也慢慢斟酌着情势,远远地离开了这处是非之地,到整层楼的别处去寻乐子或者交换有关谢家和季家的小道消息。
季沍霜从善如流地走到他身边,在另一张转椅里坐下。
谢桁阳拿过刚才自己随手丢在桌上的吸管,摆弄了几下:“怎么不穿鞋?不冷吗?”
先前谢桁阳还以为他是为了玩游戏才赤着脚,现在才看见他是根本没有鞋可以穿。
季沍霜摇了摇头,用脚蹭了几下地毯,示意他:有地毯在,没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谢桁阳把手里的吸管递给他,“用这个,蘸着酒写给我看。”
季沍霜一笔一笔地写给他看。
“沍霜在C国的意思就是指霜冻,倒是个很简单明了的名字,”谢桁阳看着他写完以后正在用那个吸管一点点吹散桌上用来写字的烈酒,笑了笑,“真像个小孩子……怪不得他们有人叫你小霜。”
季沍霜抬眼看了看他,伸手先指指自己,然后两手伸出食指叠在一起比了一个“十”,又用其中一只手比了一个“八”。
意思是:【我已经十八岁了。】
“那我们俩正好差十岁,”谢桁阳抬手示意调酒师过来,点了一杯无酒精饮料,“我今年二十八。”
季沍霜察觉到了异样,但他不知道对方懂不懂手语,所以很是犹豫。
哥哥今年三十二岁,但是哥哥却叫这个人为“学长”……?
他先前一直都被季长晞放在庄园里封闭着养大,能接触到的人都是季长晞允许他接触到的,眼下来了一个在他看来有些‘反常理’的人,他只觉得自己脑子快要转不过来了。
“这个给你,我觉得自己要向你道歉,”谢桁阳将调酒师帮忙制作的冰激凌咖啡推到季沍霜跟前,又递给他一个银调羹,“对不起,我毁了你的生日聚会。原本我应该只是来送一趟东西的过客而已,却在你的生日聚会上打了你的客人……那家伙,是你的客人没错吧?”
季沍霜闻言,微笑着摇摇头,指了指谢桁阳揣进兜里的手机,随后左右手握在一起上下晃了晃:【不是,他是哥哥的朋友。】
紧接着,季沍霜转身用食指又轻又快地一扫全场,随后再次指了指谢桁阳的手机,左右手握在一起:【这些人,都是哥哥的朋友。】
谢桁阳看明白了他的意思,奇道:“那,你的朋友没来吗?”
季沍霜原本拿着调羹去挖冰激凌的手一顿,亮晶晶的眼睛一瞬间有些黯然,慢慢摇了摇头,伸出另一只手的尾指放在自己胸口点了一下,摆摆手:【我,没有朋友。】
“那……现在也还没人对你说过‘生日快乐’吧?”
季沍霜似有所感,转眼非常认真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置可否。
“生日快乐,小霜。”
谢桁阳看着他呆呆的样子,心下一软,从自己的冲锋衣兜里掏了一颗亮晶晶的东西塞到他手里,顺便抬手捋顺了他先前被围巾弄乱的头发,有些感慨:他进屋闹事以来这么长时间,竟然没有一个人肯帮他捋顺头发。
季沍霜头发软茸茸的手感像是什么温驯的小动物,连带着让谢桁阳对他说话的音色都变得和善了许多:“见面礼很小,日后再补个别的什么东西给你,作为生日礼物吧。”
季沍霜略显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垂下眼睫,慢慢摊开手。
是一颗包在玻璃糖纸里的、晶晶亮的薄荷糖。
接下来,让谢桁阳预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
季沍霜脸上出现了短暂的、犹豫的神色,随后伸出手去拿先前他们两个赌酒时他剩下没喝的那几杯B52。
虽然液面上的火苗已经全部灭掉了,但是依然是不可忽视的烈酒。
“嗯?!”
谢桁阳莫名其妙,立刻伸手攥住了他细瘦的胳膊:“你干什么?未成年……不,这是烈酒!对身体不好,不要喝。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喝这个的?”
季沍霜奇怪地看了一眼他,随后指了一下自己,摆摆手,掌心朝上向他身前一推,空空如也:【我没有什么可回礼的。】
谢桁阳简直被他的逻辑搞得满头黑线——没有东西回礼,所以就要干一杯烈酒为敬?!
季长晞到底是怎么教的他……
“我送你礼物,就没打算让你回礼。你乖乖拿着就好了,别多想,啊。”
季沍霜歪了歪头,瞧上去神色并没有很理解他的行为。
送礼物竟然不要回礼?
还没等他浆糊一样的小脑袋想出来个一二三,谢桁阳抬手在那杯冰激凌咖啡的杯沿上清脆一弹,提醒道:“快吃,冰激凌都要化掉了。”
季沍霜如梦初醒,马上拿过银调羹,小口小口地挖着那颗软塌塌的冰激凌球,目光中依然带着思考的神色。
谢桁阳自己倒是随手拿了一杯刚才喝剩下、已经冷掉的B52,一饮而尽。
过了一会儿,谢桁阳感觉自己的肩膀被季沍霜戳了戳。
他转头向身边望去。
季沍霜又对着他打手势:【我会画画,送你一幅画吧,好吗?】
谢桁阳其实没看懂他一长串动作,只是看清楚了其中几个是类似于写字、然后送给自己之类的。
应该又是想要给自己回礼……算了,顺着他也没什么。
他对着执拗的少年胡乱点点头。
于是,那只漂亮的小狐狸就很明显地高兴了起来,连带着眼角的泪痣都在他温柔的笑眼旁如柔波一般荡漾。
谢桁阳被他漂亮的眉眼一闪,心脏很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
这酒也太烈了。
※文中的“国立中央大学”是国外某大学的变体,跟我国没有丝毫关系。
※未成年人禁止饮酒。
※正在燃烧中的烈酒(类似于B52轰炸机这种鸡尾酒),无论是直接喝还是吹灭火苗再喝都或多或少冒着烧伤脸部的风险,所以最安全稳妥的方式就是——最好不喝,或者用吸管抵住杯底喝(一口气喝到火苗熄灭)。大家千万不要因为好奇而轻易尝试,当心受伤。
※小酌怡情,过量伤身,成年人喝酒时也要记得为自己的身体健康负起责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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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小狐狸与真珠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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