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长尊
廷司判大臣蒋升翰将要出往晟州之消息,很快便传遍了两地及延边。
好在马车自京郊一路而下,沿途顺畅无阻,并未出差错,蒋升翰提了半道的心安稳不少。
只是临近晟州地界时,他心下不免又开始感到忐忑,毕竟近来晟州南蛮作乱之事传遍京都,他唯恐哪个不长眼的这时来捣乱,冲撞了与他同挤一车之人。
然而天不遂人愿,越是急求安稳,凶险越是往跟前跑。马车行至晟州城外时,一群青衣蒙面的刺客自树林间蹿出,打破了维持了一路的平静。
刀剑碰撞的铮铮声,自轿外不断传入,蒋升翰不敢细听,却又忍不住从窗帘缝隙间向外打探。白刀银剑染红不过霎那间,饶是他处身官场多年,见过太多明争暗斗,眼下瞧了,额角的冷汗还是不受控地自鬓边滑落。
“蒋大人。”
身侧传来一声轻唤,蒋升翰立时将视线从窗外收回,“哎。”
“孩子们身手都是好的,你又何必如此担忧。”
尽管身侧之人年岁明显比自己要少上几多,蒋升翰仍得满脸恭敬地称上一声长尊,“是,让饶长尊见笑了。”
蒋升翰讪讪笑过,转身背对了窗帘,直至耳际打斗声渐渐弱去,才偷偷掀眸瞥了一眼身侧之人。
不成想后者自始至终都阖目靠在软榻上,毫不在意。
打斗声彻底散去不过片刻,外头传来护卫的声音:“大人,刺客皆已被我等拿下,只是小的一时不察被他们咬毒自尽,没能留下活口,还望大人恕罪。”
蒋升翰再次瞥向身侧,见其仍旧毫无反应,只好开口,“知道了,此地不宜久留,赶紧进城吧。”
“是,但……”那护卫迟疑,“小的在刺客身上发现了些不妥之处,还请大人查看。”
“什么不妥之处?”蒋升翰蹙眉。
“他们身上或带有叶字烙印,或带有林字腰牌。”
闻此,蒋升翰眼皮一掀,见阖目者仍旧不闻不问,便自行自便地下了马车,一一查探验证过后,返了回来。
虽经此意外凶险,但伤亡无几,也算是不幸中有幸,马车再度启程,很快便逼近了晟州城。
直至快要进城时,身侧之人都未曾与其交谈过任何关于来晟办案与先前刺杀一事,蒋升翰心下不禁宽松了许多。
尽管他并不相信大内长尊兼天崇司总监突然离京入晟,是因圣上隆恩赐他择地休沐,但也十分明了,对方并不会干涉自己将要查办之事,心头自然轻快。
得知贵人将至,晟州城门近日来难得大开,只是四下戒严远比从前慎重十分。
稽尉大臣郑应卯与左令曹彦识等人皆候在门口,见蒋升翰从车上下来后,立时互相作揖行礼,“蒋大人,在下等恭候多时了。”
“有劳郑大人曹大人与诸位大人了。”蒋升翰回礼。
“蒋大人客气,”郑应卯笑道,“蒋大人一路舟车劳顿,在下略备了小菜,蒋大人若不嫌弃,何不一同前去,算是为大人接风洗尘。”
本该是晟州商会做的接待之礼,如今商会大乱,自然落到了郑应卯等人之身。
只是蒋升翰却并无心思饮酒作乐,下意识瞥了眼身后马车后,神色异样地拒过。
然而郑应卯等人并不明晓其意,仍在殷勤相邀,再三被婉拒,心下将要生出不悦时,听那马车内传来一声慵懒长叹。
正纳闷之时,轿帘被拨开,一全然不曾料想过的面孔,忽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四下从京都而来的官员们面色皆是一白,随而惶恐,纷纷躬身作揖,险些便要跪地叩拜时被对方截断,“诸位大人且慢,咱家不是来传旨意的。”
说着,身着银边墨袍之人从车上下来,走到众人身前,率先拂去郑应卯的礼,“咱家今儿个是蒙圣上隆恩,来此地休沐,可万万担不得大人们的礼,诸位大人该如何如何,不必理会咱家这等闲人。”
“饶长尊说笑了,”郑应卯笑中带着牵强与忌惮,“此地眼下正是多灾多难之处,哪里适宜休沐,饶长尊此番前来定有要事,我等定悉听尊便。”
“哎,”来者轻轻抬手,“这圣上的旨意咱家怎敢玩笑,圣上恩赐咱家择地休沐,咱家从前常听晟州繁华美景不逊京都,早就想来瞧瞧,却一直不得愿,如此隆恩浩荡,便择了此地,怎的,郑大人难道不信?”
闻此,郑应卯立时垂眸,“不敢不敢。”
“既如此,咱家休沐清闲,不敢扰诸位公务,诸位繁忙也不必理会咱家,都请便吧。”
说罢,也不待众人应答,直接往城内走去。见状,身后随车而来的两队人马中的一队,立时紧跟而上。不过片刻,便随着城内人的指路,消失在去往梅街的方向。
留下一众侍官大臣面面相觑,战战兢兢。
“蒋大人……”
蒋升翰立时摇头,“诸位不必问,在下只知饶长尊确实奉旨休沐,随在下的车来是为了不惹人闲话,其余一概不知。”
“这……”
四下议论纷纷,郑应卯与左令曹彦识暗中递了个眼神,随而不动声色地遣散了一干人。
为蒋升翰安排好住处后,郑、曹二人便花了半天功夫,将手头案卷册薄悉数与之交接。
两厢走出蒋升翰宅院后,郑应卯不禁驻足,蹙眉望向梅兰街方向,“饶听岘怎么会突然来晟州……”
曹彦识也随之望去,“下官遣人暗中跟着了,但入城之后他一直待在望仙楼吃酒听戏,行事低调,身边陪同之人也都安分无恙,目前瞧着……无碍。”
“你也说了是目前,”郑应卯搓着指腹,“盯紧了,除却陪同他来的人外,还要盯好每一个与他接触过的人,这个时候,饶听岘绝不会是无缘无故前来。”
“是。”
“还有,”郑应卯又道,“那个姓林的,还没有找到行踪?”
“下官无能,”曹彦识颔首,“林府同叶府沆瀣一气般,如何都探不出消息,我等无兵马,万事又须得上达,无法强闯,不过那些个南疆人夜里探过,府内确实没有林啸洐的踪迹。”
“那惠仁堂内也无线索吗?”
“全都拷问过,没有。”曹彦识摇头。
郑应卯皱眉,“罢了,晟州商会叶氏为尊,叶氏覆灭,其余皆不足为惧,只要叶任生在手上,林啸洐跑再远都无用。不过即便如此,还是得找,找到死尸最好,若非,就将他变成死的。”
“是。”
曹彦识领过吩咐,立时转身从暗巷离开。
拐角处,林啸洐悄悄探出头,望着郑应卯的身影消失在街口后,迅速从小巷离开,直奔梅街而去。
......
是夜里,望仙楼一楼后廊上,掌柜满脸庄重而仔细地查探过,将要往楼上去的每一个年轻侍仆。
“这是什么?”掌柜忽而拉住其中一人。
年轻侍仆望着手中托盘,“水晶桂糕。”
“废话,我还不识得这是水晶桂糕?”掌柜拧眉怒指向餐具,“我是指这个,怎么能用青花白瓷?赶紧去换成琉璃碟!”
“是。”那侍仆立时转身去换。
见此情形,望仙楼掌柜审慎又惶恐,无奈地对着一众人恨铁不成钢,“都给我提起来脑袋伺候!”
而顶层上好厢房内室中,饶听岘自屏风后,漫不经心地阖目听着外头的箜篌乐曲。
直至一道黑影自顶窗悄无声息地翻下,快步走至他跟前,“长尊,西角外多了个乔装监视的人。”
“西角......”左侧横疤断眉微扬,“这时候才来,有些晚了。”
“瞧着与先前几波人并非一道,是否仍旧不理睬。”
乐曲走至婉转处,饶听岘不禁轻晃了两下手指,“盯着吧。”
“是。”
厢房门被敲响,门内侍仆轻轻拉开,黑影在外室房门大开的瞬间,消失无踪。
“长尊,”门外一随同守卫禀告,“稽尉大臣郑应卯求见。”
“不是说过吗,谁都不见。”
“是。”
......
不日后,入夜二更天,林啸洐再次跟着近来行迹诡异又繁复的曹彦识,到了一处新的碰头地点。
只是此次与之碰头的,不再是靳州商会的高长奇,而是一身份不明,但明显会武之人,林啸洐总觉与那日他并未看清,但临窗探查之人身形有些像。
“饶听岘怎么会来晟州?!”不成想,此次并非曹彦识进门便被问,反而是曹彦识逼问向对方。
“我等也不知晓,他悄无声息地藏进蒋升翰的马车里,自始至终没有一点踪迹。”
“你们这些若飞鸟般的情报探子都不知晓?”曹彦识不禁一阵慌乱,“不用我说你们也该明白饶听岘是个什么身份,他来晟州和皇上亲临有什么区别?”
“呵,你慌什么,”对面之人冷笑一声,“曹大人若是当真如从前所言,将事情办得滴水不漏,自然不怕他来,况且,他来晟州所谓何事,不是该曹大人查清楚的吗。”
“你,”曹彦识气愤,“你少在这说风凉话,大家可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见状,那人和缓了几分,“那时自然,只是曹大人何必气馁,那饶听岘又没有三头六臂,即便他真地嗅到了什么,我等在他喉鼻上扎上两刀,不会喘气儿的死人又何足畏惧。”
曹彦识惊诧,“扎上两刀?你说得轻巧,那厮可是当初为皇上挡刀,头上接连被砍三刀都没死之人。”
“那是下手之人道行太浅。”那人不屑冷笑。
“可——”
“曹大人,”曹彦识之话被打断,“你既有闲心在此杞人忧天,还不如尽快去调查清楚对方何故来此,免得像只无头苍蝇,平白显得难看。”
闻此,曹彦识愤愤地吞下后话,转身迅速离开了房间。
林啸洐缓缓矮身潜藏,直至后面之人的脚步也离开房间后,才从窗边闪开。
听过此番争执,林啸洐才算真正确认,那望仙楼上的人与郑曹等人并非一道。只是对方自入晟后,终日寻欢作乐,实在瞧不出是敌是友,他不敢轻易与之接触。
如此想着,他于二人之后,从角巷里悄声离开,只是还未走出巷口,便被一记重锤从身后砍晕了。
不过多时,东市梅街,望仙楼上,那黑影再次从顶窗翻下,行至饶听岘身前低语了几句。
后者听过,默然片刻,随而微微掀开眼眸,面无表情地说:“找个地方关起来,免得他坏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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