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嗖嗖！
冰冷金属划出战栗的破风声。
顷刻间，所有枪口瞄准了突然冒出的人。
空气里凝出千丝，每一个人都在丝网上，牵一发而动全身。五区警署全体目瞪口呆，头一次见识自己的人民如此刚猛，等看清那张脸后齐齐掉了下巴：怎么回事，刚才是这个人吗？！
“白毛家伙就是你？”大肚子趾高气昂，将时漾上下打量一番，看见那张脸时“哧”一声，硕大手掌一抬，“带走。”
时漾挑了下眉。
黑衣人一令一动，迅速收起枪向时漾围拢。对峙被打破了，但黑衣人没能继续往前，在他们身后，原本被逼至角落的警署工作人员有枪的用枪，有电棍的用电棍，手铐腿铐外加自己都使上了，让他们不得不停在原地。
拿枪和电棍的：“小心喔，这是中心区发明的东西，你们比我们更了解威力吧？”
拿铐和自己的：“哎哎哎别拖！咱们好好谈嘛，再走咬人了啊，我们好久没开荤了！”
局势骤变，场面定格在滑稽的一幕。
五区警署同人民一道，但不代表窝囊无能。
多久没看见这般情景了，大叔欣慰地捋起胡子，踱一步挡住时漾，和气道：“李主任，我们带人回来是例行询问，至于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待调查，中心区有规，各区内事务各区负责，其他区不得干涉，这次是您儿子出事行了特权，再不分青红皂白把人带走，是不是有些不合规了？”
大肚子——也就是李主任，李主任这辈子没被下面的人顶撞过，更何况是五区的废物，闻言火冒三丈地掏出袖珍手枪，肥硕双手握住枪柄，指头挤进扳机用力一扣。
李主任打出了活到目前为止最快的一枪。
砰！
巨响之下，一切化作默剧，唯有子弹拖着长长的尾巴。
大叔手还把着胡须，浑浊的眼里露出错愕。这是自诩高贵的三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朝五区开火，却是为了如此可笑的事情——仅仅被触了莫须有的脆弱逆鳞。
子弹已到近前，距大叔脑门仅有不到半米。
这也是李主任打得最准的一次，尖笑声撞碎画面，除了李主任，所有人都还在原地。因为恐惧延长时间，这么短的距离下，子弹射出到击穿人体，无需三秒。
轮放着三区猎奇事件的屏幕倒映着警官震惊的神情。
不需要真相，这就是真相。
残酷子弹穿过荒诞的几秒，秒针停滞在五区人心中，又是“砰”一声，冲击力让警官闭上了眼。
大叔也闭上眼，直到他突然被摁着肩膀卧倒。没人看清白毛家伙是怎么办到的，时漾半蹲在一边，淡定抬眼，好像刚过去的只是一只袖珍的鸟，鸟不要命撞上墙，而他恍若未闻，扶着大叔坐到椅上，旁若无人道：“歇会吧，我都同意当会替罪羊了，动静不若小点，您亲爱的人民正安眠呢。”
一口气还没喘就又堵住的大叔：“……”
干净嗓音说着稚儿般的话，警官猛松一口气，其他人猛地再次制住黑衣人。
李主任跟咯咯叫着突然被割喉的公鸡似的，抻着脖子，拿枪的手再度举起。
他披着权势的外衣，看向时漾的眼神在一刹恐惧后变得癫狂，大笑、怒吼，他死盯住白毛家伙，像是透过那张平平无奇的脸洞见了其下不堪一击的灵魂，只要扣下扳机，这些废物就会彻底消失在新世界，沦为填海的渣料。
“小心！”警官冲时漾喊。
话音未落，李主任扣下扳机。
空气似乎被黝黑枪口吸了进去，扭曲成漩涡，剩下的稀薄让其他人难以呼吸。
唯独时漾望着枪口眨了眨眼，抬指抹上眼尾，想起还带着面具遂又放下，掩唇打了个哈欠，声音倦懒道：“没得玩了。”
他说完，五区众人才猛吸一口气——枪里没子弹。
李主任也才反应过来，造价不菲的袖珍手枪被归作垃圾摔在地上，五区警署朴实古旧的瓷砖地多了蛛网般的裂痕，李主任一脚踱在那裂痕上，冲着黑衣人们喊：“你们干什么吃的！五区的废物也怕！？枪拿着当摆设吗！”
“李……”
“李什么李！谁喊的！”李主任张牙舞爪，如同被围困着无差别攻击的大肚蜘蛛。
在场无人搭理，但如若李主任安静些，像之前那样鄙夷审视过众人都好，他就会发现到底是谁在喊他。
时漾百无聊赖地摸着玉镯子，被蠢得实在看不下去，指了指门口说：“肥东西，你上司来了。”
“那可不敢当。”来人穿着服帖的西装，微微欠身，“李主任，几年不见，您身体还是这么硬朗。”
李主任听见声音，“肥东西”等此忤逆之言都管不了了，僵硬转身，余光瞥见来人时，他用权势和金钱堆积的一切荡然无存，只剩下强撑的皮囊。
“傅、傅川，你回来了啊？”
“回来的不巧。”傅川轻笑，扫了眼大厅算是给众人打过招呼，最后锁定在时漾身上，“身手不错。”
“病秧子一个。”时漾困得要死，不想理人。
傅川失笑，一位黑衣人轻易挣脱口出狂言要吃人的“挂件”，两手贴在腿侧向傅川汇报：“现场二队已勘测完毕，人员均已送至三区中心医院，无性命危险。”
李主任瞳孔放大，无机质的目光扫过一溜黑衣人——他们正在同五区警署了解情况……并清算赔偿。
傅川瞥李主任一眼：“李主任儿子呢？”
黑衣人：“李邵恒疑似精神失常，目前正在接受进一步治疗。”
李主任：“……”
“不——不可能！”李主任歇斯底里扑上去抓黑衣人，被一个闪身避开，肉.体重重砸在地上，引得深爱一至三区八卦头条的五区人民的热烈关注。
不出意外，这一幕会被生动复刻在明日新纪日报的头条上。
黑衣人行动迅速，不用吩咐就抬着李主任出了门。
真主事的来了，大叔从生死一线缓过来，起身走过去，左手扶着右手手腕，朝傅川伸手：“傅长官您好，不知案子可还需要五区配合？不需要的话我们就下班了啊。”
精着耳朵的其他人：钱已到账，下班happy！！！
“下班？”傅川疑惑一声，旋即便了然似的，同大叔握了下手，“前辈，就别叫长官了，小傅就行。”
“使不得使不得！”大叔跟握着烫手山芋似的撤了手，“您是中心区来的，可不就是长官，现在哪还以年纪论啊。”
“好吧。”傅川说，“那傅队吧，还真没人喊我长官。”
“好嘞好嘞。”大叔搓着手，扫过贴墙边跟罚站似的黑衣人们，“傅队，您……还有事？”
“不好意思，影响各位下班了。”傅川朝众人歉意道，最后看向一边椅上坐着的人。
看守变看护的警官警惕起来，就听突然冒出来的什么鬼傅队人模人样道：“前辈护着五区的人我能理解，不让带走，在这审总行吧？”
梦里躺床上的时漾一睁眼被摁在了冰冷的审讯室中。
刺眼白光驱走幻境残留的陌生人影，是真是幻间，时漾下意识去摸玉镯子，却换来铛啷一声。
“你叫什么名字？”对面有人问。
时漾眼睫扑闪几下，放弃了睁眼，垂下头问：“你们现在是要审我么？”
傅川：“你去过现场。”
时漾下巴抵着锁骨，咳了几下说：“去过现场的人海了去了。”
傅川：“是，但现在审得是你。”
“我好……荣幸啊。”时漾眼皮愈发得沉，脖子也沉，他好想揉一揉，在该见完妈妈钻进被窝的时候，他却在这冷不喽嗖的地玩莫名其妙的游戏。
看来妈妈说的是对的，玉镯子每夜都要浸透月光。
他昨晚给忘了，今日就这般倒霉。
脖子要断的时候，时漾又出现了幻觉。
他感觉到后颈抚上一只温热的手，像对待珍宝似的，那只手缓缓揉开颈处的酸涩，力道恰到好处，明明只是握住了脖颈，却熨帖着整个身心，骨节分明的手上布着薄茧，更是带来陌生的酥麻，细小电流窜至四肢百骸，血液受到前所未有的鼓舞，疲惫心脏在夜降的同时引来朝阳。
时漾抬头，在光下睁开眼：“给松一只手再开始。”
“好说。”傅川示意黑衣人，“都松开。”
“还是一只手的价。”时漾捏着后颈，方才的幻觉太过真实，他恍惚摸到了残留的温度，自己再揉却怎么也没那种仿佛晒在冬日暖阳里的舒服，最后还是摩挲起温凉的玉，“问完能走么？”
“自然，你的嫌疑不大。”傅川端详着时漾的脸说。
时漾无语：“搞快点。”
傅川：“你是什么时间到西街巷口的？”
西街，就是“大伙子王国”穿过去那条，警署也就在这条街上，同样在这条街的，还有时漾的家，只不过不临街。
“我不知道。”时漾想念起附近家里的床。
傅川：“你不知道？”
时漾：“五区天上有钟么？”
傅川敲了下旁边的桌面，记录的黑衣人停下，调出另一个界面。
傅川盯着时漾的眼睛：“现在的人应该不看钟，你通讯器呢？”
时漾平静回视：“没有。”
傅川肃声：“审问不是让你跟我玩‘一问三不知’的。”
“美好的蓝夜也不是让我们为一群烂人浪费时间的。”时漾说，“五区人民很富有么？”
傅川：“据我所知六七区都人手一个。”
时漾将镯子戴回去，手肘撑在桌上，看着傅川轻声说：“那是为了控制。”
“五区人民烂泥扶不上墙，自然得自掏腰包。不才，本人是烂泥中的烂泥，保证温饱已经艰难，买不起通讯器。”
“那你看见了什么？”傅川换一个问题。
“死人？我以为他们都死了呢。”时漾语气天真道，“记录仪里既然拍到了我，巷口的场景想必也有，非要问我看见了什么……”
“怎么，是不相信你们的高科技了，还是说，或者我来问——”
“傅队，你想听什么？”
……
“哎哟喂，终于出来了！”大叔拍着腿喊，一见到时漾就把人拉到面前，左看看右看看，看完还不放心，“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大叔。”时漾笑了下，若面具摘下，那眼尾弯着便很是乖巧，“回家睡觉吧，五区人民希望你们好眠。”
“你这孩——害，也老大不小了还说这害臊话。”大叔挠挠稀疏的脑袋顶，问傅川，“傅队，有问题吗？没问题咱得下班了，加班可没人发工资。”
傅川看一眼时漾：“暂时没问题。”
大叔听着不妙的样子：“啊这……”
时漾打断大叔的担忧：“大叔，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大叔一愣，大把年纪了，赧然道：“周全。”
时漾点点头，眼神认真：“好的大叔，我记住了。”
警署灯灭，寂静的蓝漫过玻璃，整条西街浸在可以呼吸的夜海中。
大伙互相道别，只剩大叔、警官还有傅川及其小弟时，时漾又问了警官的名字。
警官其实很年轻，叫钟郝。
他和大叔在一个社区，同时漾道别后一起回去。
周全和钟郝消失在满月悬着的方向。
时漾抬起手腕，玉镯子代替他们的身影，被月光照透。
时漾往反方向走去，他知道傅川还在看他，在迈出第三步后，一把枪抵上他的后颈。
和那只手比起来，差劲极了。
傅川：“忘了最基本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时漾不耐地向前一步，转身，肿胀的蓝让他又一次有了错觉。
那只手又出现了，很温暖，像是围脖。如果真的拥有，会节省不少布料。
枪口在前，满月悬在头顶。
时漾手揣兜里，奇异地有了点耐心，攥着怀表说：“荀里。”
“我叫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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