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卷发如同海浪卷走了所有的眼神与窃窃私语。
——姜月颐与她擦肩而过。
桑宁转身，眼前的黑色身影一步未停。
修长纤细的骨骼和黑天鹅的裙摆逐步隐在雨丝，冷光似乎盘旋于空，微微突出的圆润脊骨，漂亮、白润、贵气，连发梢连入布料的弧度都引人红脸的遐想。可姜月颐肩颈直上，浑身生生透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雨声嘀嗒，桑宁站在原地，忽然肩头瑟缩。
“……”
可能是太冷了吧。
桑宁想。
可能是太冷了。
忽然，“是……桑宁老师吗？”
有人不知从哪走到她身旁，迟疑问。
不着痕迹恢复正常，桑宁侧身微笑：“是我，您是？”
看清桑宁的脸，对方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艳。
“啊，”她笑开，“是觉得桑老师眼熟，我是《树影》美术组的，之前谈置景时我不在，可能桑老师不认识。我正好也要进去，和你一起？刚刚许瑶和姜月颐两位老师都在这里，桑老师应该已经见过了吧。”
…………桑宁抬起垂下的眼。
她抿唇笑：“没有，可能是错过了。”
对方表示了然。
“我们走吧。”桑宁没有推辞，后她一步动身。
侍者为二人递上香槟，桑宁礼貌拿住，社交时递到唇边啜时却不着痕迹地很快放了下来，只清冷薄唇湿润，灯光下泛着隐秘的水色。
人声和香槟色灯光浮出耳畔，似乎每个人都在悄悄打量这边，桑宁后知后觉意识到姜月颐已经到场，犹如水进油锅，议论乍起：
“姜月颐居然来了……”
“她以往无论如何也不会来推介会，才得影后就来替许瑶撑场么……姜月颐从来对人都淡淡的，怎么偏偏对许瑶这么宠？”
“不都是小道消息么？姜月颐咖位多大，怎么可能为个人专程来。”
桑宁主动坐在席位最后方，视线顺其自然落上了最前方的姜月颐、以及她一旁的许瑶。
——二人重叠的双手隐在姜月颐的黑色裙摆之下。
姜月颐微微低头，将对方脸侧笼入阴影之中，天鹅般的脖颈在黑裙衬托中熠熠发光，围着姜月颐那一圈，虽然人人都投去惊艳或赞叹的目光，却都心照不宣地未去打扰。
曾经再远的距离都有过。
如今隔得如此近，反倒看不清晰了。
桑宁握住香槟杯的指尖蜷缩，险些下意识洒出一杯酒。
“之前看到桑宁老师的照片以为这么漂亮，得是演员呢，没想到就是他们口里那个很厉害的道具老师，”似乎想到什么，和她一起进来的人回忆说，“昨天还和选角导演聊到本里有一个角色说“冷得清凌凌，像江南冬天的泉水，眼睛却透出一股倔气……”
“怎么魔怔了，来这里都念剧本？”靠着《树影》团队，有人听见，回头笑问，见桑宁也在，和她熟稔打了个招呼。
“别打岔，诶，”女人回神，拍了拍那人的肩，“你不是对接选角的吗？你看桑老师，难道不是很像？这选角难住一个月了，现在送你个现成的。”
“抬举了，”桑宁的笑容礼貌，疏淡的眉眼不再显得冷清：“之前我也看过选角，那些科班的演员可适合得不是一星半点。”
那人撇撇嘴：“你以为我没问过呀。”
“桑宁，现在不止我一个人觉得你适合，你又要怎么说？”
桑宁熟练摇头：“那我的理由还是当初的理由。”
“理由——不是科班？这今天以后可当不成理由啦，”她看着桑宁，随即眼神向前方望去，“喏，姜老师就不是——”
“桑宁？”甜美的声音响起。
霎那间背后一凉。
桑宁整个人像被钉子钉在了原地——
她看着对方听见桑宁这两个字被喊后倏地回头，抓住自己视线后现出满面甜意的笑，眼睛弯出月牙，接着喊她名字，一副十分熟识的态度。
见桑宁那张似乎从来对任何事都有分寸的脸过了两秒后才恢复社交状态，许瑶侧身看了姜月颐一眼，而姜月颐背对着，没有回望的意思，只举杯，自顾自喝了一口酒。
许瑶视线隔着几个人穿过，激起了一段涟漪。
“桑宁？”坐在身旁的同事疑惑看她坐在原地，紧接着恍然大悟，抓住她手肘带着站起来，悄声道：“你还不知道吧，姜月颐拍戏时几乎事必躬亲，和角色相关的事情都得问问，之前开座谈会时就问到道具组来着，可能是有些事情要问你。”
没有推却，无法推却，桑宁跟着她走，随即反应过来。
“……座谈会？”桑宁向来体面分寸的表情难得有些崩裂。
许瑶被姜月颐送来演主角。
可这个剧本身和姜月颐有什么关系？
那人把她带着往前走：“啊对啊，姜老师投资了这部剧，你还不知道吧？”
“。”桑宁心下一松：“原来是这样。”
“是的，哦对了，还有一件事你应该不知道……”
桑宁：“嗯？”
“网上疯传的小道消息不太准确，许瑶并不是女主角，只是女配，”那人靠近她耳朵，笑：“真正要来主演的……”
——“其实是姜月颐。”
桑宁抬眼，看见了这双眼睛。
“……”
“桑宁，好巧。”一旁的许瑶笑着缓慢道。
而姜月颐的鸦黑眼睫低垂，眸光冷淡，桃花眼上只有极淡的烟熏，她手中香槟翻着酒色冷光，如同棱镜在她精致冰冷的下颌角投出光斑，恍若梦境，似乎连用余光打量的兴致也没有。
“你刚刚已经见到月颐了对吗？”许瑶拉着她的手侧对面坐下。
姜月颐闻言漫不经心看了许瑶一眼。
许瑶没有捕捉到那一瞬间的对视，于是定定看了几秒，随即转过头：“看到月颐的第一眼我就猜到她肯定是见到了故交，应该没错吧？”
一起过来的剧组同事闻言疑惑道：“两位老师，认识我们桑宁？”身旁的人纷纷侧目。
“啊，”许瑶道，“这怎么能算认识。”
她温热的手指亲昵覆在桑宁手背：“我们三个是高中同学，认识好久了。”
“这、这……”
“真的是太巧了吧！”
同事瞪大双眼对桑宁压低声音：“和姜月颐！？我的天哪，这可是姜月颐啊。桑宁你居然没有告诉我？”
桑宁没有应。
指尖敲在香槟杯上。她在想很多事情，只是太多太多，而所有的东西都压过了本该占据一切的理智，以至于杯中酒摇晃着，似乎下一秒就要荡出来。
无数情绪充斥脑海，太阳穴在两侧鼓胀，最后海浪过尽，只有一个想法浮出水面。
——姜月颐的眼下痣消失了。
是，点掉了吗？
………………
“是高中同学，”桑宁对同事点点头，随即后仰呼吸、体面微笑，没有看任何人：“手头有很多事，没来得及过来打招呼，不好意思。”
许瑶张唇，歪头提起嘴角看她，语气带着一些耐人寻味：“幸好不是桑宁你贵人多忘事嘛。”
“……没有，两位高中时就是风云人物，如今姜老师又得了百鸟奖，以后还要共事，不会忘记的。”
许瑶那一瞬间的脸色隐藏了太多深意，桑宁被一个完全算不上熟悉的人握住手指，温热的触感针扎一般，她很想试着揣测一下许瑶这么做的深意。
示威？关心？打发时间？
或者是她曾经和姜月颐的关系……
“是吗，”姜月颐冷淡的声音忽然响起，尾音不甚在意地敛着，连眼睫都没有颤抖，似乎只是漫不经心、不带任何目的看过来：“桑老师记性不错。”
“。”四目相对，桑宁刹那间鼻尖一酸。
……
她的表情没有丝毫裂缝，点点头：“没有，过奖。”
“难道你忘了吗？”许瑶忽然问。
姜月颐看着杯中酒光：“没什么印象。”
紧接着许瑶松开了桑宁的手，瞬间冷气沉入指缝。
脑海中的姜月颐面色隐在夜雾，照片中日语的暗灯在身后半隐，禁锢住许瑶的白皙指节上淡蓝色血管却明显，性张力在一张一合中分毫毕现。
……她是用了几分力的。
桑宁仰头喝尽杯中酒液。
从一开始她就抱着姜月颐能忘却一切只顾前行，现在应该算是实现了对吗？
只是为什么……
桑宁看着眼前模糊的、无法触及的身影，为什么从一开始，心就在痛苦呢？
“诶桑宁，那你岂不是她们青梅情谊的见证人？”同事靠近道，她的声音不大，这一圈人却都能心照不宣地听见。
“对对方这么专一吗？这算下来，得有……十一年了吧？”
“。”
许瑶忽然皱了皱眉：“这可没——”
“是。”
“是。”
二人异口同声。
桑宁心尖一颤，看向姜月颐，忽然下意识颤了颤眼睛。
那就好。
她想。
……
陆鹿对于他们二人的想法和态度都只从自己的视角出发，认为她当年做的事情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不会轻易翻篇，更何况姜月颐。
以至于陆鹿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姜月颐从出生起就众星捧月，如今更是高不可攀，可在桑宁的叙事中，似乎连那种矜贵冷气也远去。语句间每个空白，那种浓烈的申请都纯真到透明。曾经几乎不可想象的低头，一旦破碎，不会再有第二次。
包括这最为珍贵的记忆，以及得到道歉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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