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景秋自刎了,血水混着雨水,滴滴答答,这一场长达两个月的战争最终以他的死亡结束。
雨水漂泊而下,洗刷着罪恶的血色。
陈闻递上了伞,谈从也打着伞挪到应来仙面前,雨水打湿了衣摆,冲洗着满身血腥气。
江云渺高喊:“禁军听令!凡是其军,一个不留,扣回京中。”
“是!”
谈从也用手帕擦拭着应来仙额间的水渍,“安排得不错,顾胜救出江云渺是势在必得,有你在,这场战争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应来仙白皙的脸早就没了血色,他浑身都疼,头脑发热,但还是强撑着道:“陈闻……”
谈从也没听清,“什么?”
应来仙轻声道:“我说过,不要带他来此。”“公子!”
方序靠过来,一看应来仙的模样魂都快吓没了,“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公子需要休息。”
顾胜闻言看了过来,朝这边走来,道:“流玉君子,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你救了我顾家一命,我还没报答,我在南城有座府邸,公子若不嫌弃,可先暂移步寒舍。”
应来仙想开口说什么,嗓子却无比疼痛,话也说不出来。
“我带老师进宫。”江云渺亲自过来,他冷冷地与谈从也对视上,又很快移开了目光,“老师,学生还有许多事没能请教你。”
“我看大家也都别争了。”陈敛声给应来仙搭脉,面色沉重道:“我懂些医术,且对主子的身体颇为了解,还是暂居我府。对殿下来说,此时真正重要的是稳住民心和朝臣。”
谈从也将应来仙扣进自己怀里,看向陈敛声,“去你那里,带路。”
“站住。”江云渺一开口,禁军军便提刀将几人围了起来,“宫内有最好的大夫,我要带他走。”
“那便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拦我。”谈从也的刀隐隐泛着红光,随时准备厮杀。
“别吵了!”方序急道:“再这样争执下去,得到什么时候。”
江云渺沉着脸,手心不断收紧,他在和谈从也的对视中看到了对方眼中**裸的杀意和占有。
“退下。”
禁军散开。
谈从也褪下自己的外裳罩在应来仙身上,瞥向少年太子,低声道:“我不会让他留在这里。”
说着,已疾步离去。
江湖中人在短时间内随着应来仙而去,好似他们从未来过,江云渺狠狠将伞摔在地上,戾声吩咐,“盯紧他们,不论怎样,不让他离开。”
天际还笼罩在乌云之中,雨水哗啦啦落下。
应来仙做了一场很久的梦。
许是近日的事与那天愈发接近,他梦到了许久不见的方知有。
那是南安一十五年,那一次的他跟着卫衡习武,武术颇有成就,可还是改变不了什么。
方知有从极寒古境出来助他也没能落个好下场。
我本为君子,世道却逼我为贼。
方知有无所求,他陪着应来仙走过无数春秋,可世人却因其是前朝余孽要杀他。
传言前朝玉玺中藏着一套长生功法,而此时南安帝钟希午昭告天下取其性命者可得皇室庇佑,江帝江云渺与南安帝达成协议,于云辰之内追杀方知有。
江湖中不乏有想与皇室合作的门派,更何况杀了魔教少主那是一件多么值得赞赏之事,于是围剿魔教之事就此定下。
极寒古境位于北边最远处,那是一处常年被暴雪淹没的山脉,易守难攻,哪怕江湖众多门派合力也不曾攻破。
于是他们调转了矛头,由千鹤坊为首,抓捕了应来仙。
彼时的应来仙才经历了追杀,他一路北上希望能够帮助方知有一分,可身有恶魔,总是不愿放过他。
他在濒临死境时被千鹤坊所抓,江湖各大门派齐聚一堂,以他的性命要挟方知有。
地府门前走一遭,应来仙醒来被封住了所有内力,他们给他下了一种名为软骨散的毒,叫他没有力气逃走。
他们给极寒古境送了贴,用前朝玉玺换一个应来仙。可应来仙知道,方知有没有那个东西,但他会来。
他漫长的人生中,唯有一个方知有对他全心交付,不予回报。
不论是哪一次,这人总是站在他身边的。
消息传出后的第一天,左灵木一人单枪匹马而来,可她一人难敌百人,最后以失败告终。
消息传出的第二天,他再次见到了灭门仇人,那人说:“我要你留在这里,看他做选择。或者,我杀了他。”
应来仙知道自己走不掉了,他走,留给方知有的只会是更大的麻烦。
消息传出第三天,那是一个极冷的夜里,下起了冬日里的第一场雪,他推开窗,冷风袭入,看到了谈从也。
此地没有剑圣级别的人物,谈从也悄无声息而来,裹挟满身风雪,他径直进屋却是拉起他的手,直言道:“跟我走。”
应来仙有瞬间的愣神,他在那一刻想了许多事,最后发现这一世他与谈从也其实是没什么交集的。
他反手握住对方的手,在谈从也不解又急切的目光中淡声道:“多谢谈城主好意,不用了。”
他若离开,方知有的下场只会更惨。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件事没有结果,只有他才能破局。
但这是一个死局。
可谈从也不知道,他冷声道:“流玉瘦雪,卫衡死了,这世上没人能护你,你若还想活命就跟我走。”
应来仙拨开他的手,两人手心相碰,谈从也的手很冰,想来也是在外许久了,他道:“你也不能,当初我途经沂水城想求你助我时,你便说明沂水城不想参与江湖杂事,如今也不必为了我这般,其实……你已经帮过我了。”
他记得的,记得有一次自幼与谈从也于破庙相识,两人携手进入沂水城,一同将那荒城打造为天下第一城。
他记得那些日子,那是他离正常生活最近的时候。
可后来他死了,才发现,其实没有他,谈从也也能做到的。
他的存在似乎永远只是绊脚石,对谁都一样。
谈从也遭到拒绝,面色沉了下来,他心性高傲,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前来相救却被拒绝。
他负手背过身去,道:“当初没帮你,不是故意的。我近几日都在附近,你若想清楚了,便告诉我,我会带你离开。”
他会说到做到。
可应来仙走不掉。
……
消息放出的第七日,方知有来了,带领魔教大军一路杀来,要求放了应来仙。
那天的风太冷了,满目的雪白铺天盖地,呼出的气息都是冰冷的。
应来仙眺望远处那熟悉的白衣身影,眼眶发红。
“流玉君子放心,我们不会伤你的。”念筝说:“方知有与你情谊颇深,他会用那东西换你的。”
应来仙没出声,他站在千鹤坊高楼之上,看着方知有杀红了眼,看着这江湖芸芸皆是要杀他的人。
方知有曾说,魔教对江湖不会存在威胁,所谓的魔教只不过是世人扣于极寒古境的帽子,他也不会与这江湖作对。
他不想,却有人不断逼他。
念筝就站在应来仙身侧,高喊道:“方知有,他已身中剧毒,再过半个时辰便会毒发身亡,你换还是不换。”
方知有双眼赤红,他身上是血水和汗水,肩膀止不住颤抖,仿佛在努力压着自己的怒火。
“你们!欺人太甚!”
应来仙神色自若,轻声开口,无声唤了两个字。
方知有与他遥遥对望,眼泪蓦然就流了下来,他疯了似的不断斩杀,只为破开一条路带应来仙归家。
“不必费劲了。”应来仙道:“他没有的,前朝玉玺早就没了。”
可念筝哪里会信,她只是用应来仙的性命便逼停了方知有。
方知有身上都是伤,他的身姿残败脆弱,仿佛随时都能被风吹走,手中之剑被鲜血沁透,像是地狱中的恶鬼。
“放他走,我留下。”方知有低声道:“玉玺在我身上。”
应来仙和他对视着,两人无言,又胜过千言万语。他知道方知有重情重义,只盼有一人陪他仗剑江湖。
他不是那个人,只会拖累了他。
应来仙轻叹一声,他的声音太轻了,也许是因为那天太冷太过安静,在场之人都听到了他的话。
“阿有,回去吧。”应来仙道。
方知有抿紧下唇,不断摇头。
“你是风光霁月,是我连累了你。”
他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也早就无路可走了,他的人生可以重来,被他毁掉的人却再无可能。应来仙缩在衣襟里的手摸到了一把匕首。
卫衡送给他这把匕首时是怎么说的?
利刃不是用来防身的,刀锋不对外便是向内。他终于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可是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应来仙抽出短刃,看向方知有。
方知有眸光在一瞬间慌乱起来,“不……来仙!”
应来仙自刎了。
滚烫的血水喷涌而出,染红了这满天白雪。他似乎听到了远处而来的风声,那声音无比温和,是他从来都没遇到的,可怎么也听不清。
原来普通的刀刃也能破开皮肉,带来的痛也是清晰入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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