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雾隐镇没有妖。
街头人来人往，云水瑶站在巷口，连一丝妖的气息也没感受到，不免觉得疑惑。
……昨晚满大街的妖都藏到哪里去了？
小灰站直了东张西望，似有所发现，扯了扯沈欺尘的发丝。
【你快看，那边的茶摊！】
沈欺尘顺着它指的方向望去，街尽头处有一小茶摊，摊前挂了一道破旧的店幡用以揽客。此时时辰尚早，摊上仅有零星几个茶客，摊主老伯坐在小炉边上烧水煮茶，两位姑娘负责收钱和招待客人。
为了方便干活，两人都将袖子挽了起来，露出的一节手腕瘦得骨头突出，腕间一圈二指宽的红痕分外显眼。这正是昨晚与他一起被关在笼子里拍卖的两名少女。
云水瑶也认出了这两人，打算走上前去详细看看。
“姐姐。”沈欺尘反握住她的手，站在原地不动，“耳朵要摘下来，这里的人都怕妖。”
差点忘了还有这回事。
云水瑶经他提醒，这才想起自己脑袋上还顶着一双猫耳，她下意识便要松开和他握在一起的手，好去摘下猫耳。
“我帮你。”沈欺尘没让她自己动手，替她摘下猫耳，垂眼笑了笑，似乎意有所指，“耳朵很可爱，可惜是假的。”
云水瑶听懂了，却偏偏不咬钩，更不为他所迷惑，大方地将猫耳转赠给他：“不可惜，你觉得可爱就送你了，你要实在喜欢，我也能给你找个来真的，让你看个够。”
她这话里存了几分揶揄的意思，沈欺尘也不知有没有听出来，无比自然地收下了猫耳：“不必这么麻烦，只有假的才可爱，真的来了那可就没意思了。”
“……”
他口舌总是很厉害，云水瑶说不过他，索性闭嘴，不再与他讲话。
只这么一小会的功夫，茶摊上的几位客人已然喝完茶付钱走人，那两位姑娘总算得了空，能坐下歇口气。
云水瑶走到茶摊前，两位姑娘低头凑在一起说小话，一时片刻没注意到她。
“这几日天气干燥容易上火，等会儿我去给你煮碗凉茶降降火气。”两人话音方落，抬起头，面上笑意未褪，却在看见云水瑶的一瞬间，双目圆瞪，吓得花容失色，手里的茶盏砸在地上，摔出一声清脆的响。
“妖、你是昨晚那只猫妖……为什么白天也能……”
云水瑶猜想她们必定是误会了什么：“因为我不是妖，猫耳是假的。”她指了指身旁的沈欺尘，“你们要是不信的话可以问他，他可以为我作证。”
“我作证。”沈欺尘十分上道，乖乖听她的话，把那双猫耳展示给两人看，“猫耳的确是假的。”
这两位姑娘认识沈欺尘，昨晚一同被关在笼子里等待拍卖，他的确是人类不错。可这会儿见他居然还戴着狗链，就这样招摇过市，好似半点也不觉得屈辱，二人看他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古怪。
镇子上的人几乎个个谈妖色变，对妖是又恨又怕，无可奈何。每到夜晚，所有人都是提心吊胆，生怕自己被妖捉了去当什么宠物，学狗爬、狗叫已是常事，若是遇上脾气不好的，还会拿他们当马骑，用鞭子抽打。
大家为了活命才不得以戴上狗链，忍气吞声，没有人会像他这样的……心态平和。
“我看你们两个有点面生，应该不是雾隐镇的人？”二人见沈欺尘面容纯良，不像是个会说谎的，大约是信了他的话，心下稍微放松了警惕。其中一人弯腰把地上碎掉的茶盏捡起来，收在托盘中以防割伤，郑重其事道：“这里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趁现在天还亮着，你们赶紧离开吧。”
云水瑶追问：“我们是洛阳捉妖署的，原本要往北去其他地方，路过这附近被白雾带来了镇子上。你们这儿的妖都从哪儿来的，怎么白天就不见了？”
那姑娘一听“捉妖署”三字，眼底划过一抹愕然，神色瞧着像是有几分惊喜，道：“你们真是捉妖署的人？我——”
另一人却蓦然抓住她的手腕，对她摇了摇头。她犹豫了会，便将话又咽了回去，不免有些丧气，改口道：“既然你们要去的是其他地方那就赶紧离开吧，别在这里多待了。”
话说完，二人转身去收拾桌椅，一心闷头干活，不再与他们多聊。
小灰很是不解：【她刚才明明就是想说什么吧，干嘛突然又不说了，有古怪，肯定有古怪。】
沈欺尘并不关心这里的妖与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将那对猫耳妥帖收好，看着沉默深思的云水瑶，此刻倒真像只小狗似的，巴巴地望着她。
明明怕妖，却宁愿被欺负也不敢向外人求助，要么是这些妖太过厉害，让他们有所顾忌，要么是与妖有过什么过节，让他们不便开口。
既然不想说出来，云水瑶也懒得去多管闲事，还是趁早找到人离开，免得又被白雾耽搁。
雾隐镇白天黑夜轮转的速度似乎不太正常，从天亮到现在最多也就过去不到半个时辰，日头却已经转到了正南。
一到夜晚，只怕消失的妖又会回到这里。
“时间不多了，我们得抓紧去找人。”云水瑶放出追踪印记，显示小男孩就在这附近。街上到处都是行人，她不想太过引人注目，便没有去牵狗链，只用手指勾住轻轻晃了晃就松开，示意沈欺尘跟上。
链条绕在脖颈间，她这样轻轻一晃，铁圈无意间磕碰到喉结，使他喉口发紧，掩唇低咳了两声。
“……你不舒服吗？”云水瑶听见咳嗽声，回头看他，难免又想起上回咳血的架势，心里犯起了难。他的药此刻不在身上，送他回去拿药，一来一回要浪费不少时间，可她又不好丢下他不管。
“没事。”沈欺尘好似知道她心中所想，脖颈上的链条收得太紧，他的呼吸有几分沉，缓缓道，“姐姐，你把我圈得太紧了。”
云水瑶无语：“……觉得紧你为什么不早说，我难道看起来很像那种会狠心虐待小狗的主人吗？”
沈欺尘答非所问：“你想也可以。”
他歪了歪头，眉眼弯弯地望着她，投来的眼神像是某种默许。
“……”算了吧，她可没这种变态的癖好。
狗链紧紧贴住他的皮肤，只稍微留了点空隙，云水瑶还不打算彻底给他解开，手指勾住了他脖子上的铁圈：“你头低下来一点。”
“姐姐，要怎么样你才能高兴？”沈欺尘俯下头，看着她的发顶，在日光泛着浅浅的栗色光泽。
云水瑶语气骄横：“等我想高兴的时候，自然就会高兴了。”
她靠得有些近了，言语间呼出的气息悉数轻洒在他颈间，带起一点湿湿热热的痒意，他喉结不自觉轻轻地上下挪动。
沈欺尘低垂下眼：“姐姐，你……”
“你先别乱动。”云水瑶专心解咒，终于将狗链扯松了些。她很是满意，嘴角一勾，抬起头来，发顶擦过他鼻尖，蓦然撞入他眼中。
他这般垂着眼，睫羽纤长，使得眼神有种温柔深情的错觉，轻易会使人沉醉其中。
云水瑶呆呆的，怔了片刻，久久回神后，掌心抵着他的额头，将这张迷惑性十足的脸推远了。
她飞快转过身，不叫他看见自己的表情，声音连珠炮似的：“好了你的链子松开了，不要再磨蹭了，天都要黑了，快去找人，快点快点。”
【她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感觉她好像突然有点恼羞成怒了……】小灰一阵莫名其妙，想了半天也没明白到底是哪里惹到了她。
沈欺尘抚上颈间还残留了一点热意的地方，指尖轻轻摩挲过，脉搏在皮囊之下跳动着，他感受到一种让人微微战栗的快.感。
这并不同于兴奋时的感觉，似乎无法持续太久，热意散去后，他的身体平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漫无边际的空虚。
良久，他才叹息似的：“天快黑了，她或许只是着急。”
小灰抬头望了会天，见天色果然暗了几分，忙道：【她要走远了，你快跟上去，不然等会天黑就麻烦了。】
云水瑶跟着印记指引一路往前走，脑袋里还在不停回想他的脸，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她晃了晃脑袋，试图把他晃出去，但这好像没什么用。于是她只能强行把注意力转移到印记上，眼睛盯着印记，从街头走到了街尾。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云水瑶微皱着眉，看着飘在手心的羽毛，竟然丝毫没有发生变化，一直显示在这附近。她停住不动，仔细看着羽毛发出的淡光，直到此刻才恍然大悟。
她明明早该意识到这点的，一定是沈欺尘影响了自己，这全都要怪他。
“姐姐，怎么不走了？”沈欺尘跟在她身后，见她停下，便也乖乖的不动了。
“不用走了，有人自己送上门来了。”云水瑶绕到他身侧，半点也不和他见外，拔出断水，“借你的剑用一下。”
她捏碎了羽毛印记，顺着绿光最后指引的方向，旋身将剑掷出。剑光如虹，穿过巷口摆放高高的竹篓堆，哗啦啦滚落一地，露出个满脸骇然的人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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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雾隐迷踪（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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