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西坠，外面天已彻底黑透了。
夜风吹散低垂的层云，几缕薄薄的月光透过轩窗，划过沈欺尘的鼻梁。他的眼眸被月光染亮，摇曳着柔软细碎的光芒，直直地注视着她。
他微微张着唇，隐约还能看见一点舌尖的颜色，朦胧而红艳，轻轻地扫过她的指尖，卷走血珠，吞入口中。
云水瑶呆滞片晌，感受到指腹传来柔软而湿热的触感，说不出的酥麻热痒，仿佛有无数个细小的火花蹿起，一路从指尖滚到心口。
她的脑袋好似“嗡”地一下炸开了，难得有些结巴：“你、你在做什么……”
沈欺尘眨了下眼，望过来的眼神无辜乖巧极了，他用气声说：“姐姐，下次不要再划伤手指了，会很痛的。”
云水瑶脑中混沌，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对，可偏偏他神情无异，瞧不出半分错来。就仿佛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举动，并不值得她大惊小怪。
既然他都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自己好像也没有必要计较……反正是要和他拉近关系的，或许对人类来说，朋友，或者师姐弟之间就是这般相处，他关心自己也很正常。
“……我不痛，你现在还是多担心一下自己吧。”指尖上仿佛还残留着一点湿润的余温，云水瑶迟钝地收回手，直觉得手指在发热发烫。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想叫他误会伤心了，一时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
沈欺尘侧过脸，看着她把脑袋低下去，精巧的耳廓薄薄的，耳尖红得仿佛能滴血。他安静凝注着她，无声笑了笑，不再言语。
小灰总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大有古怪，可它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屋外脚步声渐近，它生怕自己拖了后腿，紧挨着云水瑶坐在地上，缩成一团藏进阴影中，努力降低存在感。
叩、叩、叩。
脚步声近了，敲了三下门，云水瑶听见门外有几只妖叫嚷着什么“多抓几个回去”、“换个大点的笼子”，七嘴八舌，她听得并不清晰。
燕微雨和李逢舟躲在角落的大衣柜后面，打起十二分精神，紧盯着房门。
屋里无人应答，那敲门声便又响了一次。
小男孩见几人都各自藏好后，这才上前去打开门，来的大概有七八只犬妖，只在门外站着，并不打算进来。
有妖疑惑：“你屋里怎么黑灯瞎火的？灯也不点一个。”
小男孩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太晚了，我刚要去睡觉，你们就来了。”
那妖道：“这大晚上的，没事睡什么觉，那今晚你还去不去？”
他满脸困顿，摇头拒绝。
那妖见状也不为难他，本打算要走，另一妖拱起鼻子嗅了嗅，眼睛忽地一亮，语气兴奋地说：“你家里藏了什么好东西，我怎么闻到有人的味道？”
小男孩以身挡在门口处，不叫他们看清里面的景象，他道：“白天有人进来过，可能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味道。”
几只妖明显不信，扒住门框伸长脑袋往屋里瞧，七八双眼睛犹如狩猎一般，扫过每一处角落。
燕微雨和李逢舟手里各捏了一张符纸，将自己身形藏匿好。云水瑶倒是不太担心暴露，白雾不敢抓她，她也不怕这些妖。
不过……
云水瑶看了眼周围，窗户边上摆了梳妆台，可以暂时将两人遮挡住。沈欺尘身上既有符纸，又有她的血，按理说是绝对安全的，可她还是有些不放心，戳了戳他的手臂，示意他再靠自己近一些。
沈欺尘好似不懂她是何意，他此时不好出声，只用眼神询问。
云水瑶抓住他的手，神识传音说：“你坐近一点，这样更安全。”
沈欺尘在这个世界待了许多年，自然见识过传音术，只不过像这样牵手传音的方式还是第一次见。虽觉得有些新奇，但也符合她跳脱的性格。
他这会儿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说什么便做什么，放轻动作，乖乖地靠了过来。
几只犬妖看了许久，一无所获，不死心地在门口徘徊逗留，还不肯离开。
云水瑶腿都要坐麻了，她实在是无聊，视线忍不住飘忽乱转。见窗台摆了一盆她叫不出名字的白花，探出来的枝叶上挂了一颗晶莹剔透的露珠，摇摇欲坠。
她轻轻吹了一口气，那枝叶忽地颤动起来，露珠跟着往下掉，落在沈欺尘脸颊，又滑向颈侧。
冰凉的水意使得沈欺尘微微一顿，猜测是她起了玩心，便顺着她的心意，装作不知情，也不伸手去擦。露珠滑过他雪白的颈侧，留下一串水痕，没入狗链，逐渐蔓延到脖颈之下的皮肤。
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云水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他脖颈，那颗露珠已然不知去向，令她难免有些困惑，盯着看入了神。
直到他的声音忽然传来：“姐姐，你一直看我做什么？”
云水瑶矢口否认说：“我才没看你。”
沈欺尘不说话，只抬起眼看她。他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倒映着月光，涌起清浅的笑意。
云水瑶莫名有种做了坏事被包抓的心虚感，她顿时气急败坏，并且熟练地开始倒打一耙：“明明是你在看我才对，你要是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沈欺尘唇角弯起微笑的弧度，云水瑶顿觉大事不妙，自己每次都说不过他，便不想听，松开手，不给他反驳的机会。
沈欺尘不知看了她多久，他伸手过来勾起她的小指，轻轻晃了晃，动作里居然带了几分撒娇讨好的意思。
他的声音也一并传了过来，语气无辜又乖巧：“好了我错了，别生气了，姐姐。”
“是我在看你，因为你好看。”
云水瑶：“……”
他到底为什么总是能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羞耻的话。
小灰听不见二人间的对话，它只看到云水瑶慢慢红透的脸颊，又一次觉得迷茫困惑，头都要挠秃了。
外面几只犬妖在小院徘徊许久，仍然看不出有什么猫腻，便只好作罢，不欲继续浪费时间。
小男孩目视着他们走远，松了一口长气，返身退回屋里，锁好门，对几人说：“你们出来吧，暂时安全了。”
“为何那几只妖方才都只在门外不敢进来？”燕微雨扶着李逢舟站起身，二人在原地不动，看他时多带了几分警惕和审视。
燕微雨问：“这位小……兄弟，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小男孩犹豫了会，才开口说：“……我叫阿宁，是只半妖，出生就被爹娘抛弃了。他们不敢进来，因为这间屋子是我姐姐留下的，他们很怕我姐姐。”
李逢舟望向他，漆黑的眼底划过一瞬惊讶，稍纵即逝。他不解问道：“可是你姐姐……难道是和雾有关？”
云水瑶对阿宁半妖的身份丝毫不觉意外，一早也猜到了几分。她腿有些麻了，扶着墙壁站起来，听他继续说下去。
“雾隐镇建在山中，因雾得名，可早年间的雾薄而朦胧，镇子隐在雾中像水墨画一样，等到太阳升起后雾就散去了，并不像现在这般古怪。”阿宁走到桌边，顺手点了盏灯。
“我姐姐是一只姑获鸟，她在河边捡到被父母丢弃的我，想把我养大，就带着我一起到了雾隐镇定居生活。她性格温柔，心地善良，镇子上的人都很喜欢她。直到后来她爱上了一个秀才，和那秀才成了亲……”
阿宁看着跳动的烛火，神情中流露出些许痛苦之色，他继续回忆说：“我姐姐很爱秀才，成亲不久后就怀了孕，可她腹中胎儿不稳，用人类的办法根本就保不住这一胎。趁秀才夜里睡熟了，姐姐才敢披上羽衣飞去找族人求助。”
“姐姐有次回来晚了，正巧被秀才撞见她由鸟变回人身，他嘴上说着无论是人是妖都会爱她，可是后来却找机会偷偷烧掉了她的羽衣，让她一辈子都只能留在这里。”
“他这个蠢货……没了羽衣，姐姐再也无法联系上族人，她被肚子的胎儿反噬成不人不妖的怪物，全身长满了羽毛，秀才日渐厌恶她，在她快要生产临盆之际，四处散播她是妖的消息。镇上的人起初不信，直到后来接生产婆被她吓晕过去，这群人竟然、竟然冲进来活活把她打死了！”
阿宁哽咽起来，手抖得厉害，“她从来没有害过这群人，最后竟然落得如此下场，死后怨气不散，化成这道白雾。一到夜晚就会有妖出现，疯狂折磨报复镇子上所有的人。”
云水瑶听他讲述完，沉默少倾，说：“你之前要我救救‘你们’，指的该不会是这镇子上所有人？”
阿宁擦了把眼泪，道：“是。白雾一日不散，就会有更多无辜的人被牵连进来，我试过很多办法，但都没有用。”
“这可真是有点奇怪了。”沈欺尘端详着他，饶有兴致地说，“这些人都是杀了你姐姐的凶手，你就这样轻易放过他们？”
“冤冤相报何时了。”阿宁手撑在桌边，顿了顿，“姐姐心性纯善，她如果还清醒活着，也不会愿意见到现在这样。”
“原来如此。”沈欺尘说话很温柔，他像是有些感慨地轻轻叹息一声，忽而侧过脸，望向云水瑶，睫毛眨了眨，“姐姐，你相信他吗？”
小灰：你两谈吧，这里不需要我。我应该屋底，不应该在屋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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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雾隐迷踪（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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