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灰进入识海，张望四周，空中漂浮着无数个微如雪絮的洁白小光球，积玉堆琼，将此间天地渲染成白茫茫一片。
光球中装载着沈欺尘的记忆，自他生命起始到如今，每一处细节，或许连他自己都忘记的事情也包含在其中。
云水瑶没找到沈欺尘的身影，站立不动，打量起这些光球，若有所思。
小灰看她神色如此镇定，心里反倒生出些好奇，总觉得她的反应不该这般平淡。它心存了点侥幸，便想着先试探一番，斟酌后才开口问：“你能听到我说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云水瑶捏起面前一颗光球看了看：“又来一个，有完没完，都是神经病。”
小灰：“……那你不会也听到任务，知道沈欺尘二选一选了哪个？”
云水瑶叹气：“我说不知道的话，你声音能不抖了吗？”
“……”小灰悬着的心彻底死了，可同时也愈发想不明白，“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还答应他和你们同行？”
一开始便知晓系统任务，却从未试探过他们。不仅如此，明知沈欺尘要杀她却不设防，反而几次三番救他性命，小灰实在无法理解她的想法。
云水瑶松开手，看着光球缓慢飘远，如实说：“因为好玩。”
小灰不解，什么叫“好玩”？它满心疑惑，正待再问，又听云水瑶开口道：“你放心，我还是讲点道理的，看在钱的份上不会对你们怎么样。而且以你们目前的情况来看，想对付我，在梦里的话可能勉强有点胜算吧。”
她话里带了一点安慰的意思，但小灰丝毫没有被安慰到，闭眼安详躺平，心如死灰，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他们的确不是云水瑶的对手。
尤其现在又出了这样的岔子，小灰感觉任务完成越发的遥遥无期，升职加薪计划也要泡汤了，难道自己的职业生涯就要断送在这里了吗？
云水瑶并没有注意到小灰的消沉，她目光专心在众多飘落的光球中搜寻着，直到一颗闪烁着白色光芒的小球主动落在手背上。她垂下眼盯着看了一会儿，片刻后，才恍然道：“原来在这里。”
沈欺尘不在具象的识海里待着，而是进了过去某段回忆中。小灰听见声音，又立刻打起精神来，宿主尚且生死未卜，它不能在这时先丧失了斗志。
云水瑶把小球捧在手心，只见白光一亮，四周景象如搅进漩涡一般飞速转变。一阵天旋地转后，她站定不动，抬眼望去，率先入目的是一片灼眼的热浪火海。
火光冲天染红了天际，落日沉了一半，仿佛溺死在云层里，空中布满许多燃烧后的灰烬。风在低吟，不见人烟，枯树枝梢上暗鸦哀叫几声，一派死气沉沉的景象。
小灰趴在她肩上，探出脑袋：“这里好像是皇宫，这段可能是他小时候的记忆。”
不过更具体的，迟到十年，它也不甚清楚。
云水瑶皱了皱眉，扫视一圈，在屋顶上找见了一道净如新雪的白。底下大火猛烈地燃烧着，沈欺尘坐在高处，垂眸静思，火光照在他瓷白的侧脸上，神色沉静如水。
忽然间，他像是察觉到什么，眼睫抬起，看清她的一瞬间，面上怔愣了会，旋即露出个微笑：“姐姐，你怎么来了？”
“来找你。”云水瑶飞身上了屋顶，左右看了看，没别的地方可去，原地坐下，把小灰交给他。又问：“这是哪里？”
沈欺尘说：“洛阳皇宫。”
云水瑶只点了下头，手撑着下巴，不再说话。
沈欺尘问：“要吃荷花酥吗？”他从怀里取出一袋油纸包，展开，递到她面前。
这是在他的识海中，一切皆由他的意识幻化，荷花酥自然是假的，但糕点甜腻的香味却十分逼真。
虽然吃不到肚子里，但好歹能尝个味道。
云水瑶挑了一块自认为最好看的，掰成两半，分了一半多的给他：“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昏迷不醒，马上就要被师父送回洛阳了，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玩火。”
沈欺尘并不爱吃甜食，可他到底没有拒绝她，接过另一半荷花酥咬了一口。外层酥皮在嘴里散开，内馅是红豆沙做的，的确香甜，不过于他而言却有些腻了。他闻言只静默了一瞬，未作回答。
云水瑶最爱吃荷花酥，尤其是豆沙馅。可她吃了一两口都只尝了个味道，不觉有一丝饱腹感，当下便没了兴致，不想再吃，把剩下的捧在手里，转头看他，竟然提起了要求：“我想吃烤梨。”
见他点头，似要想办法给她变出来，她却又临时改了主意，从芥子袋里倒出两三个灵果，突发奇想：“这个能烤着吃吗？”
“……”沈欺尘默了一会，接过灵果，“我试试。”
他折了根树枝，将灵果串成一串，投入底下大火中。
小灰原本还担心他身体，可这会儿见他又是变荷花酥，又是烤灵果，想来应该是没什么大碍。更何况有云水瑶在，总归不会出什么大事，想了会，干脆原地躺下，也懒得催促他们离开。
沈欺尘坐在屋顶，隔得太远，不好掌控火候，只凭感觉差不多了便让树枝飘起来，取回灵果。
灵果外皮已然被火烤得乌黑焦脆，内里果肉软烂如泥，他在外皮上轻轻戳开了一个小口，等待温度降下些才交到云水瑶手中。
云水瑶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还不待她细嚼，一股发涩的苦味便迅速在唇齿间蔓延开，咽下后更是顺着舌根滑进食道，回味悠长，久久不散，苦得她皱眉直想吐。
沈欺尘看她表情不对，便问：“怎么了？”
云水瑶忍着没真吐出来，道：“……有点苦。”
灵果在储放在芥子袋中，并不会变质，大抵是他烤得时间过长了，没有把控好火候。
沈欺尘俯下头，就着她的手，在她咬过的地方尝了味道，而后了然说：“是有一点苦。”
云水瑶呆愣住，看着他侧脸：“你……”
“怎么了？”沈欺尘抬起眼，那双温柔的眼眸望定她，似是不解。
云水瑶小声说：“这是我吃过的。”
“没关系，粮粟贵如金，只是稍有些苦，扔掉就浪费了。”他无比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灵果，“给我吧。”他面不改色，替她吃掉了剩下的果肉。
他做得理所当然，就好像只是单纯觉得浪费不好。
可他之前不是还在客栈扔过燕微雨给的灵果吗？
“……”云水瑶思绪有些乱，可看他神情太过自然，如此倒显得她过于矫情了似的。
她平复好心绪，压下那股怪异的感觉，不着痕迹转移话题：“原来你也有不擅长的事情。”
沈欺尘咽下发苦的果肉，垂眸轻声说：“下次就会了。”
云水瑶看着他的脸，忽然伸手在他脸颊戳了戳：“你不累吗？”
他似乎没听清：“什么？”
云水瑶叹了口气，收回手：“其实你可以不用什么都会的，圆月有缺，白玉有瑕，这世上没有人是完美的。偶尔搞砸一两件事，其实也没关系。”
他听懂了，短促地笑了声，把剩下两个灵果扔回火中，和她并肩坐在屋顶上看烧得通红的天。
大火仍在烧，火光把四下照得通亮，却没有温度。两人陷在无比漫长的沉默中，反倒是他先出声问了：“姐姐，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有的。”云水瑶点头，即刻坐直了，偏过头看他，郑重其事。可问的却并非如他心中所想，她大为困惑道：“恶毒女配是什么意思？”
沈欺尘一愣，这个问题过于出乎意料，令他有片刻的茫然。他低头看到小灰闭眼装死，略一思索，心中便已然明了。
他纤长的睫羽微动，抬眸望进她眼中，眸光平静温和，不见有半分慌乱，缓声道：“不过都是一些旁人乱编的假话罢了，不必当真。”
“一整本书都是乱编的假话吗？”云水瑶眸色黑白分明，直直地看着他，“按照这个道理，我为书中人，岂非也是由旁人随意捏造出来？”
沈欺尘欲言却止，他并非说不出答案，只是心有顾虑，便觉得怎么说都不合适。
“其实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有些事我很早就知道了。”云水瑶看他难得有沉默的时候，眨了眨眼，不经意道，“曾经也有一个自称是‘系统’的东西，对我娘亲说这个世界只是一本书，问她要不要回去，她拒绝了。那时我还太小，她以为我听不见。”
小灰顿时大惊失色，原书里压根没提到过有关云水瑶的身世，难不成除了以陈靖安为主角的视角之外，这个小世界还有其他的书存在？
沈欺尘亦觉诧异，睫毛一颤，静静凝注她。半晌，他才道：“你都知晓，却从不把此当真么。”
“真真假假，是非虚幻，皆在我心。”云水瑶神采飞扬，半点也不此困扰。她蓦然将眼一弯，又笑着道：“我心即我，我即我心。只要我所见、所有一切皆为真实，何必想太多，庸人自扰自寻烦恼。”
沈欺尘将她表情变化都尽收眼底，她的回答令他觉得很是新奇，许是受她感染，心情也松快许多。
“这是我的秘密，连我爹也没告诉过，只有你知道。”云水瑶也在观察他脸色，直到这时才问他，“作为交换，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了吗？”
他又不说话了，只沉默不语地看她。
记忆中的大火仍在持续不断地烧，火光映照他容色如玉，浅色的眼瞳中却像笼了层雾霭，一片沉寂，无波无澜，不带一丝温度。
云水瑶十分耐心地等了许久，他方才启唇：“皇后生前最爱梨花，因此我的院子里才种有梨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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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窃生仙蛊（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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