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铃鸣澈，雨珠乱跳。
薛珩躺在榻上，像是被梦魇住了，面色苍白，眉头紧锁，嘴里反复呢喃着皇后的名字。
太监总管挥手让寝殿内伺候的宫娥都退了出去，跪在塌前，擦了把额上冷汗，轻声唤道：“陛下，您该起来喝药了。”
“姝仪……”薛珩喉间喘息急促，手指紧抓着被褥，倏然睁开了眼。
自沈姝仪去世后，他夜里总做这样的噩梦，梦里是一片刺目灼热的熊熊火海。近来不知为何，次数愈发频繁，致使他成日里精神不振。太医替他把脉看过，抓药开方并不管用，这是他的心结，用情太深，只有自己才能解。
锦帐笼下半明半暗的阴影，薛珩鬓边已被冷汗浸湿，神情几度变化，怅然若失。他坐起身，从太监手里接过打湿的巾帕擦面，边问：“外面几时了？”
“回陛下，亥时三刻。”太监端来汤药，恭顺地低头回话，“方宗主来了，在殿外等了已有半个时辰。”
“让他进来吧。”薛珩饮完药，神色已恢复如常，他下床穿衣，听着外面的风铃声，忽又想起什么，“昭乐最近一直待在宫里，怎么不见她来过。”
太监心里忐忑，瞥了眼他的脸色，谨慎地说：“听说公主近几日心情不好，只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想见，膳食也不曾用过。陛下可要抽空去看望公主？”
“不必了，小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等过几日自己就消了。”薛珩微皱起眉，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太监躬身应喏，端着空药碗退出殿内，请等在殿外的方见寒入内。
近来洛阳总是晴雨不定，夜里飘起了潇潇细雨。薛珩站在窗前，望向朦胧雨幕中的巍峨宫墙，朱红在阴沉沉的天际里黯然失色。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却并未回头：“那批辉石都处理完了？”
方见寒按规矩先行过礼，而后才道：“已经全部销毁，一颗不剩。”
“做得不错，这批辉石里藏了赤焰金甲虫，留着也是个祸患。”薛珩转过身，他面色瞧着已比几日前病发时好了太多，看不出病重的模样。他走到桌案前，随手取了本奏折打开，粗略地看过一遍，“你们捉妖署这几日可有什么新的发现？”
“我已加派弟子，每日早晚都在城内和附近巡查一遍，暂未发现有妖作乱。不过，”方见寒微微停顿，他看着薛珩说，“天狗一事尚未水落石出，坊间传言却愈演愈烈，不少人当街对妖族大肆辱骂，可要派人去抓几个以儆效尤？”
烛火晃动，照在方见寒颊边，衬得他面容极为秾艳。他容貌出众，冷静果决，继任宗主时修为便在真元七境之上，宗门内弟子无一不信服崇拜他。
薛珩亦很欣赏这位能力出众的年轻人，方见寒年纪轻轻便能坐稳宗主之位，其中也少不了他的助力。
“罢了，百姓爱说什么都随他们去吧，朕为君父，哪有不让子民说话的道理。”薛珩合上奏本，放回书案。窗外雨势渐大，风吹铃动，他抬头望向窗外，眸光微动，忽而叹声说：“十七年了。从前不曾觉得，如今想来朕与你倒是有些同病相怜。”
方见寒不接他的话，只说：“陛下身体未愈，夜里风寒，更要注意身体才是。”
薛珩回眸看到他冷静的脸，眼中带了几分兴味：“朕很好奇，这些年你可曾有过伤心后悔？”
方见寒神色不变，游刃有余地说：“泪如朝露，转瞬即逝，凡事过往不必介怀。”
漫天雨水仿佛无穷无尽，檐铃声在短暂的寂静中愈渐清晰绵长。
风吹动室内烛火摇曳，薛珩面上光影明灭，他静默片晌，释然一笑，感慨道：“朕倒不如你能看得开。”
他手指轻抚过案前的花瓶，宫里梨花不开，花瓶也就成了个摆设，他对方见寒说：“你那个什么师兄，离开洛阳有两日了，他此行也算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路上若有困难，让他尽管提便是，朕能帮便帮了。”
方见寒垂首应是，当即给燕微雨发去一封信鹤。纸鹤淋着细雨，外有一层灵力包裹住，飞得稳稳当当，逐渐消失在蒙蒙夜色中。
***
雾隐镇阵法已破，白雾彻底消散，翎霜离去前留下一枚龙鳞，交于云水瑶手中。
几人本该继续上路，可沈欺尘自夜里晕过去后便一直昏睡不醒，无奈之下，只好先在雾隐镇找间客栈住下。
小灰看着气息微弱的沈欺尘，心里是懊悔又自责。它虽然是个系统，可功能除了提前知晓剧情外，一无是处，此刻更是帮不上忙，不免垂头丧气。
“真是奇怪了，他这脉象分明平稳得很……”燕微雨坐在塌边给他反复把了好几次脉，实在是瞧不出有什么毛病，“我看还是赶紧给宣平侯府发信，让他们来把人接走，这种情况也没法跟我们去长白山。”
“再等等吧，师父。”云水瑶把小灰抱起来，揉了揉它脑袋，“他身体本就虚弱，气血不足是老毛病了，晕倒是常事，说不准喝了药过会儿就自己醒了。”
小灰知道沈欺尘为这趟北上筹划了许久，此时若返回洛阳无异于功亏一篑，可惜它说话旁人听不见，便只能拼命向燕微雨点头示意。
“……最迟明日，若他还醒不过来，我们也不能再等了。”燕微雨站起身，他不放心交给小二，要亲自去看着药熬好了再端来。
李逢舟取回了轮椅，他守在侧旁，对云水瑶说：“师妹，你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就好。”
云水瑶忙活一夜未曾合眼，可她此刻还不太困，便把小灰放回床上，推着李逢舟转了个向：“师兄，我听师父说你腿疾又发了，是不是很难受？”
李逢舟察觉她目光落在自己腿上，倏然间生出一种隐秘的羞愧自卑感。他早忘记了双腿的痛苦，可他不想让这样残忍的事实暴露在她面前。
尽管云水瑶已经知道了，但在她面前，他仍然有种想将双腿遮挡起来的冲动。
他手扶在轮椅两侧的把手上，把所有不好的情绪都嚼碎了独自咽下去，只留给她一个晴朗的笑脸：“不碍事，阴雨天总会如此，忍一忍就过去了。”
云水瑶却皱起眉：“那可不行，腿疼怎么能忍？”
李逢舟微微一愣，又听她继续道：“腿疼就要好好按摩休息，越忍着才会疼得越厉害，以后就慢慢成了老毛病，这样不好。所以师兄，还是你去休息吧。”
李逢舟何尝不明白她的意思，这是在催促他离开了，可言语间的关心不是假意。他摇头无奈叹了声气，留下一个小纸人：“你若是累了，就让它替你守着。”
“好。”云水瑶双手接住纸人，捧在手心，目送他出了房门。
片刻后，云水瑶把纸人放在桌上，又在它脑袋上轻轻一点。方才还活蹦乱跳的纸人像被抽走了生气，变回一张普通的纸片，贴在桌面一动不动。
沈欺尘昏迷不醒，燕微雨却瞧不出个所以然，因为他根本不是生病，而是中蛊。
云水瑶站在榻前，静静看了一会，沈欺尘呼吸尚且平稳，容色如常，除了醒不过来，倒也没了其他症状。
她看不出他到底中了什么蛊，便也没有办法缓解，想了须臾，决定问小灰：“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中的蛊叫什么？”
【……】小灰稍有犹豫，这毕竟是沈欺尘的秘密，他上回不肯直言相告定是有自己的考量，可眼下他蛊又发作，生死难料，若它告诉云水瑶，说不准能为他博来一线生机。
小灰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将云水瑶划入了己方阵营，对她也不复初见时的防备，将情况如实相告：【他中的是窃生仙蛊。】
它说完，又想起云水瑶听不见，忙要去找纸笔来。
云水瑶却已恍悟：“原来是窃生仙蛊。”
难怪宣平侯夫妇要以血为引入药，原来是在用自己的命吊着他的。
只是不知，究竟是谁有能耐谁神不知鬼不觉给他种下蛊，而他被人窃走了寿命，宣平侯夫妇竟也不敢声张，对外只称他是病弱……
小灰尚未察觉不对，飞到桌上翻找毛笔，随声附和：【没错，就是窃生仙……蛊？】
等等。
小灰僵着脖子，惊恐回头，颤抖着声音问：【……你能听到我说话？？？】
云水瑶看它好像被吓坏了，默了一默，突然良心发现：“听不到。”
【…………】小灰顿时如遭雷劈。
完了，全完了，它的职业生涯已经走到尽头了。
如果云水瑶能听到它说话，那岂非他们一早就暴露了，连系统任务也……
小灰甚至不敢再往下想，眼前发黑，差点当场晕厥。
云水瑶此刻没太多心思安慰小灰，沈欺尘既然中的是窃生仙蛊，只怕这次轻易不会醒来。
她倒是可以想办法为他续上一点寿命，但前提是他得先醒过来，有了自我意识才行。
云水瑶思虑过后，坐在榻边，将指尖轻点在他眉心。
小灰见有光芒亮起，朝她望去，宿主生命安全更为重要，它一时也顾不上想太多，只问道：“你在做什么？”
“我要进入他的识海，这样才能叫醒他。”云水瑶连通上他的意识，偏头看小灰，“你要跟我进去吗？”
识海中藏着沈欺尘全部的秘密，包括他的前世今生。小灰并不担心云水瑶会趁机做什么，可它还是有些顾虑，便飞到她肩上站稳了：“要，我跟你一起。”
小沈一觉醒来天都塌了（开玩笑的，其实他就算知道自己暴露了也依旧会很淡定。
小灰的顾虑是沈欺尘作为一个正处在青春期男高，在**方面肯定是很介意的，但它不知道沈欺尘其实非常乐意给云水瑶看。然后这章之后小灰的对话框会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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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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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窃生仙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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