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霜被阿宁幽冷的眼神吓得心惊肉跳，她灵魄本就不稳，如此一来更是差点消散。她心中是又惊又惧，巴不得赶紧逃远了，可念在那一丁点往日的情分上，仍强撑着苦口婆心地劝他：“阿宁，适可而止吧，不要再继续错下去了。”
“错？”阿宁嗓音仿佛从砂砾堆中钻出来，低沉而喑哑，不复孩童的稚嫩，“我做这些可都是为了你啊，姐姐，为什么你就是不能看到我的好？”
云水瑶眉梢微挑，遥遥地打量起阿宁，似有所悟。
难怪那姑娘说没见阿宁长过个子，原来是个长不大的侏儒。
翎霜见他仍不知错，便收起了想再劝的心思。她心灰意冷，不欲再浪费时间，转向云水瑶：“拜托你们，快些动……”
可这个“动”字才刚说出口，陡然生了变故。桃树底下轰然破土钻出几条锁链，像小蛇一样攀爬缠绕住翎霜脚踝、手腕。
“姐姐，从一开始我就很奇怪，你明明把我捡了回来，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不就够了吗，可你为什么总是想着依赖别人？”阿宁歪了歪头，面容天真，语调里带着的是近乎疯狂的偏执与强硬，“不过没关系，无论你背叛我多少次，我都会原谅你。”
翎霜顿觉寒毛乍起，毛骨悚然，她想开口呼救，可那锁链使她动弹不得，口不能言，全身上下仅剩一双眼珠可以转动。
“等这里的事情都解决了，我有办法能让你活过来，到时候只要换个地方生活，没有人会认识我们。”阿宁化出妖身，额上显出几条血红的兽纹。
燕微雨心道不好，赶忙将两个徒弟挡在身后，往怀里一摸，抓出一大把符纸。
“阿宁恐怕不太好对付，我留下拖住他，你们想办法去救翎霜。”
“她在我身边可好得很，用不着你们来救。”阿宁冷沉着脸，他以妖力幻化出一朵紫莲的虚影，握在手中捏碎了，“我本不想与你们为敌，谁叫你们几个非要多管闲事，不过念在翎霜的份上这次就放你们一马。乖乖听话把阵眼破了，明日一早我会让你们安全离开。”
他狠话放完，又在原地等了片刻，但见对面三人丝毫没有动静，脸上狠戾的表情出现了一丝崩裂：“怎么会……你们居然能解我的蛊？”
云水瑶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点了点头，然后下巴微抬，抱臂看他：“小把戏。”
阿宁是个半妖，可他妖力并不弱，从前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嘲讽过。他气得眼眶通红，咬牙切齿：“看来你们是一心想找死，这可怪不得我！”
小院四面登时狂风大作，黑夜里弥漫起一股剑拔弩张之势，周遭群妖环伺，密密麻麻的眼睛在一瞬间“唰”地亮起发光，显得十分吊诡。
“妖的数量太多了，不能直接破阵。”燕微雨捏起几张符纸拍在地上，“画地为牢”暂将三人围在圈中，他很快做出决策，“先救翎霜，传走其他妖，再对付阿宁。”
云水瑶左右看了看，发现妖的数量实是有点多，以少对多不占优势。于是她退后半步，小声问沈欺尘：“你害怕吗？”
沈欺尘手扶在剑鞘上，断水已然出鞘，他动作停住，似是不解：“害怕？”
云水瑶道：“你要说害怕，我才会保护你。”
沈欺尘看她半晌，突然明白了什么，那双漂亮的浅色眼眸注视着她，笑意潋滟。
“啊，那我有点害怕了。”他顿了下，手离开断水，不打算继续拔剑了，“这次也要我付报酬吗？”
云水瑶看着他的眼睛，抬手比划：“要，但是你可以不用给我那么多钱。”
沈欺尘即刻懂了她的意思，却故作不知，只偏头含笑问：“那你想要什么？”
气氛静默片刻，云水瑶回头看了眼燕微雨，似乎是觉得难以启齿，她又将声音压低了些，含糊不清地说：“让我再……一下可以吗？”
沈欺尘听懂了，却没有立刻回答，眼神看向她微微泛红的耳尖，倏而笑了一下。
“可以。”他面容白皙漂亮，笑起来很是好看，仿佛暖玉生辉，让人移不开眼。他微微弯下腰，靠在她耳边轻声耳语，就像在讲一个小秘密：“姐姐想摸多久、怎么摸都可以。”
他言语间，呼出的气息尽数洒在她耳廓上，轻轻的，像片羽毛扫过，又酥又痒。云水瑶顿觉耳根发烫，倏然抬眸与他对视，一时间竟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只好故作轻松镇定的姿态：“你说的，到时候不许反悔。”
沈欺尘目光肆意扫过她的耳尖，再到那双灿亮的眼睛，他乖顺地笑了笑：“答应你的事便绝不会反悔。”
阿宁隐约能猜到一点云水瑶的身份，正是知道她很难对付，今夜才特意将附近的妖都唤来此处。可她在这种时候竟然还有心思讲小话，简直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阿宁彻底被她激怒了，怒声喝道：“还有什么话都留着去地下说吧，你们几个今晚谁都别想活着离开！”
围在小院四面的妖受他影响，也跟着发出一阵低沉的怒吼声。
“不好，他们要动手了！”燕微雨提醒道，从怀里又抓出一大把符纸。
云水瑶却按住他要扔符纸的手：“师父，你往后站。”
燕微雨起初不动，毕竟这世上哪有遇到危险，师父反而躲在徒弟身后的道理？可又想到徒弟是云水瑶，他沉默半刻，收回了符纸。
云水瑶独身一人走到小院正中，手里也没拿武器，只有一小块辉石。她把辉石往上抛出去后又稳稳接住，笑眼弯弯：“考虑到你还是个小孩，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但你要是不识好歹，那我可要替你家大人揍你一顿了哦，到时候可别跟我哭鼻子，我没同情心的。”
“我才不是什么小孩！”可惜阿宁并不领情，甚至感觉无形中被她羞辱了一番，他指着燕微雨说，“我年纪可比他还大几轮，真是瞎了你的眼！”
云水瑶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谁管你多大，我又不想知道。”
“你！”阿宁登时怒从心起，他双手合十，勾指结阵，命令其他妖，“快给我抓住她！”
四面群妖蠢蠢欲动，云水瑶捏碎辉石，气定神闲。
阿宁看她身上连件武器也没有，笃定她绝无还手之力，不由冷笑：“你要是现在去把阵眼摧毁了，然后回来给我磕头道歉认错，我可以放你们一马，否则……”
他这话还没说完，便见周围风声凝滞住了，云水瑶手指翻飞掐了个漂亮的诀，枝头、地面的小水珠皆被她引来，如雨点一般悬停在头顶上空，又在刹那间化作数道青光小剑，疾风骤雨般刺向妖群。
云水瑶伫立小院中，小剑落下带起的风将她发间丝绦吹起，从头到尾只是动了动手指，连根发丝也没乱。
“水”看似为最柔软无力之物，在她手中化为武器时却锋利无比。霎时间青光惊天，只闻得一片惨叫哀嚎声，妖互相推搡着，逃命似的退到远处，不敢再靠近一步。
燕微雨：“……”他望天叹了口气，原来这就是抱大腿的感觉吗。
或许是今夜吹久了冷风，沈欺尘隐约觉得头脑昏沉，扶着门框又止不住地咳起来。
燕微雨听见动静，连忙替他抚背：“是不是受寒着凉了？这有你师姐在，我先扶你回屋吧。”
“不打紧，吃粒药就好了。”沈欺尘声音带着咳嗽过后的沙哑，他正要拿药，余光却瞧见阿宁想趁乱逃跑，手腕一转，飞快掷出断水剑，与一柄青光小剑一前一后将他夹在中间。
“我还没打完你乱跑什么。”云水瑶食指微勾，那青光小剑便变幻成一条水做的锁链，正要拴住阿宁脚踝，不料被他闪身避开。
阿宁一早知晓她不好对付，便留了一招后手。他甩出一道锁链，从小院外拖进来一道人影，将其挟持在身前：“放我离开，否则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云水瑶定睛一瞧，那人影正是茶摊上那位姑娘，嘴巴上贴了封条，发不出声音，只能以眼神向她求救。若她此时继续动手，势必会伤及无辜。
正思索间，却忽闻“铮然”一声，雪白剑光陡闪，如彗星划破夜空，断水凌空飞来从人质身前穿入，阿宁身后穿出，将两人钉成一串。
阿宁原本就受了剑伤，这会儿更是吐出一大口污血。那位姑娘双目圆睁，眼瞳被颜色浓烈的鲜血染红，不可置信地望向剑飞来的方向，顷刻间便没了光彩。
沈欺尘下手时没有丝毫的停顿犹豫，这一剑似乎耗尽了他全部力气，在燕微雨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
“阿宁挟持的是个普通人！你要帮忙也不是这样帮……”燕微雨没来得及阻止他，看着插在尸体上的断水，声音里满是不赞同。
沈欺尘低咳两声，近来频繁的病痛让他没由来的感觉烦躁。他看了眼燕微雨，又推开他的手，极力克制住这股暴躁，语气平静毫无起伏，漂亮的脸上有种高高在上视人如狗彘的冷漠：“一个假货而已，死了便死了吧，不过是只刚化形的小狐妖。”
燕微雨一怔，在他眼神瞥来的瞬间竟然生出了一点畏惧，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转头向那尸体看去，死后妖力散去无法再维持人形，竟然真是只小狐狸变的。
可尽管如此，他心情还是有些说不出的复杂。方才沈欺尘动手时可没瞧出来这姑娘是只狐妖……
人质已死，云水瑶便没了顾虑，发动小剑将阿宁钉在地上，留了他最后一口气。
阿宁满眼不甘，胸口起伏，愤恨难平：“为何不现在杀了我？”
云水瑶居高临下看着他：“有人比我更想杀你。”
“不、不要……”阿宁绝望地躺在地上，眼泪直往下掉，声音颤抖着哀求，“现在就杀了我！你动手啊！”
云水瑶置若罔闻。
她解开翎霜的禁制，凝出一把水剑交到翎霜手中，捡起断水退到一旁。
“你的剑……”云水瑶走近了，瞧见沈欺尘苍白的脸，话音不由顿了一下，“你怎么了？”
沈欺尘抬眸，望进她眼中，眉眼间的阴郁凉薄渐如冰雪消融。他眼睫微颤了下，轻声说：“没事，有些头晕而已。”
云水瑶犹疑地看他一眼，想了想，替他把断水收回剑鞘，然后顺手扶稳了他。
妖群吃了教训，又见阿宁惨败倒地，不少妖都趁此机会抓紧跑路，不敢再过来惹事。
翎霜提着剑一步步走向阿宁，曾经她的确是喜爱阿宁的，可是这种喜爱与男女之情无关。
皆因她一时心软，才酿成今日的苦果，若她早知阿宁本性，绝不会起了收养他的心思。
“姐姐，我错了。”阿宁恢复童声，艰难地伸出手抓住她的衣角，他满脸泪水，哭着求她原谅，“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你若知错，早就悔改了。”翎霜闭上眼不想再看他，过往种种，都该在今日有个了断。
“姐姐，我——”阿宁声音戛然而止，面颊上溅了大片的血，他怔怔地看着翎霜，眼中的倒影不断翻滚，直到撞上桃树，定格不动。
月光洒满小院，照出静水一般的沉寂。
李逢舟透过窗户，院中发生的一切都尽收眼底。他看到阿宁身首分离的尸体，脸上神情复杂，出了会神，默然合拢了窗缝。
“……趁现在抓紧时间破阵吧。”燕微雨叹息道。
云水瑶点头应好，刚松开扶住沈欺尘的手，便听见他剧烈咳嗽起来。她见状忙又退回来重新扶稳他：“你身上还有药吗？我先送你回飞艇拿药吧。”
他咳得实在太厉害，以手掩唇，咳出的血都从指缝中渗出来。他摇了摇头，心脏猛烈收缩了一下，气息微弱，晕了过去。
好！又可以摸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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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起晚了，睁眼天就黑了TvT作者实在是阴间作息，如果以后0点没有更，那就会在凌晨的3-4点左右更，确定不更会挂请假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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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雾隐迷踪（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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