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人声纷杂，一束明媚的日光漫过窗户，落进屋内，笼在李逢舟身上，照得他侧脸如雪，平静冷峭。
他视线紧盯着桌上站立不动的小纸人，一瞬不瞬。
另一个小纸人在沈欺尘的房中，纸人与他心意相通，所见所闻皆能传递于他。
可他回房等了许久，一无所获。
纸人与他之间的联系被人切断了。
李逢舟心想，云水瑶是不会防备他的，或许是沈欺尘身上有什么秘密，不能让他知晓。
从洛阳初见至今，不过短短数日，他们关系却已然十分要好。
想到这里，李逢舟顿觉胸口有些发闷，没由来的心慌意乱。
云水瑶能与人友好相处，交到新朋友，他应该为她感到高兴才对，可为何他会有种不安感，甚至是害怕？
李逢舟眼眸微沉，指尖用力勾紧了操控纸人的傀儡线。正思索间，忽闻“笃笃”几声，循声望去，原是一只纸鹤在敲窗，反复不停。
他眼中瞬间恢复清明，似是如有所料，立刻甩出傀儡线拉开窗户，纸鹤在窗外扑棱两下翅膀，晃晃悠悠飞进了屋里。
整间屋子高低错落挂满了细如发丝的银白色傀儡线，纵横交错，如同蛛网密布。纸鹤飞到一半，便被勾缠住脑袋，无法再往前行进，浑身灵光闪烁，不时发出嘶哑的鸣叫，直到一双手解开打结的傀儡线，它才终于消停安静。
“洛阳来信……”李逢舟手捧着纸鹤，只在它脑袋轻轻一点，顿时有数个小光点如气泡般浮起，在空中凝聚拼凑出几行字迹。
不等先全部细看一遍，忽有敲门声响起，他抬手挥散了光点，整理衣袖，而后才道：“进。”
满屋傀儡线如帷幕般撤下。
“这几日忙着处理阿宁的事，倒是差点把你给忘了。”燕微雨推门进屋，瞧见李逢舟仍坐着轮椅，不免眉间紧皱，走近了扶他到榻上。边问：“腿还难受不难受？”
李逢舟收起纸人和傀儡线，语气轻松道：“膝盖有些肿胀感，忍一忍就过去了，不妨事。”
燕微雨不作声，掀开他衣摆，手在他膝盖轻轻用力按下：“还好，没我想的严重。”
他从怀里取出一包银针，摊开了，道：“这几日间没有轮椅，你强行走了不少路，膝盖发肿是正常的，扎过针后会消肿，但也会引起酸痛。你今日就在屋里休息，哪也别去了。”
李逢舟自是应好，他朝门外看去一眼，又有些担忧道：“我腿疾复发，多有不便。眼下师弟还未醒，只有师妹一人看顾，会不会累着她？”
“累不着她，人已经醒了。”燕微雨顿了须臾，补上一句，“他两好着呢，你甭操心，有这闲功夫多想想自己吧。”
他一早便看出李逢舟心思，可惜这小子是个迟钝的，打小又修了无情道，自己看不透、参不破，反倒叫后来者居上，抢占了先机。
燕微雨十分喜爱云水瑶这个小徒弟，感情上的事谁也说不准，但总要尊重她的意愿才是。他在红尘中摸爬滚打近四十余载，身为过来人，多少能看出些门道，眼下这般情形只怕李逢舟赢面不大，不如趁早断了念头，省得日后步他后尘。
他点到为止，见李逢舟低头不语，便知他大概是听进去了，心底暗叹一声，兀自取出银针消毒。他起先对医术一窍不通，为了照顾李逢舟学了点皮毛，时间久了，自然熟能生巧。
银针刺入穴位，李逢舟顿觉双腿犹如被蚁群啃食，酸麻痛痒。他早已习惯这样的痛楚，面上不显，平静地说：“师父，师叔方才来信，问我们是否已到长白山，路上可有需要帮忙之处。”
“总共不过几日的路程，有什么好帮忙的。”
这些年来，方见寒知晓双方处境尴尬，怕他不愿收信，故而信鹤从来都是先送去李逢舟，由他拆开看过再告知内容。
燕微雨不疑有他，继续施针，慢声道：“此地离长白山还远得很，信你且收好，等到了之后再回吧。”
李逢舟闻言便没把纸鹤拿出来，蜷起手，收进了袖中。
***
今天是个难得晴朗的好天气，雾隐镇不再有妖作乱，到了夜里，万家灯火，夜色空濛，繁星闪烁。
云水瑶心里想着事，躺了一会翻来覆去实在睡不着。夜深人静，她坐在屋顶上吹风，把翎霜给的那片龙鳞托在手里，对着月光细细打量。
这枚鳞片属于苍溟无疑，即使上面附带的气息微弱几近于无，但云水瑶绝不会认错。
她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苍溟一面，苍溟年纪也不大，比她爹苍霖要小好几百岁。她对苍溟其实并不太了解，大多是从魔域几位长老口中得知，这位叔叔为人跳脱，做事极其不靠谱，因此失踪这么久以来也从没人主动寻过他去向。
若不是云水瑶族人仅剩下两位，要想能尽快担任神职，赐福仪式上缺他不可，她也不会来人界走这一趟。
翎霜收到龙鳞大抵已过去少说有几十年，苍溟在人界待了许久，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仅龙珠感应日渐变弱，甚至连他自身鳞片上的灵息也快要消散了。
云水瑶此前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她只担心苍溟恐怕是出了意外。在鳞片彻底变为普通之前，她要尽快找到苍溟才好。
月光如水静静流泻，云水瑶托腮看着龙鳞睁眼发呆，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神思回拢，忙把龙鳞妥帖收好。
“姐姐，我找了你好久。”沈欺尘独自上了屋顶，走到她身旁坐下。他手中端了一盒糕点，问道：“要尝尝吗？托小二去镇上买的，我还没尝过，不知味道如何。”
糕点模样瞧着分外精致，想来应该不会很便宜。云水瑶只看了一眼，又转头看他：“你大半夜不睡觉，找我做什么？”
“我才醒来不久，白日睡多了，夜里自然睡不着，想找你说会话。”风拂开他额前碎发，他也在看着她，“姐姐，你为什么睡不着？”
云水瑶又想起苍溟，声音闷闷地说：“……睡不着就是睡不着。”
他点了点头，并不多问，只把装糕点的盒子又向她眼前推近了些。
这盒糕点中似乎还掺了牛乳，闻着便有股清甜的气味。
云水瑶犹豫了会，到底没忍住，伸手拿了一块。咬在口中，酥脆香软，吃起来味道正好，不似她想象中的甜腻。
沈欺尘见她喜欢，便把整盒都推到她手中。云水瑶捧着盒子，有些不好意思收下：“你自己不先尝一块吗？”
“不必，我不太爱吃甜食。”
云水瑶迷惑道：“……那你买这个做什么？”
“给你的谢礼。”沈欺尘眼神望过来，月色流入他眼底，化为细碎的光点。
云水瑶又救了他一次。虽不知她的血究竟有何特殊之处，但他的确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有了些许好转的迹象。
他脸上恢复了血色，瞧着甚至比在洛阳时还要好些，弯眼轻笑，看着她道：“姐姐，手好些了吗？”
“……”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件事，云水瑶脑子里便会冒出奇怪的念头，手心伤口分明早就愈合了，可这会儿却又隐隐的感觉在发热发烫。
“我没事，你不要再问了。”她匆匆把话说完，连糕点也没心思吃了，放下盒子，起身便要走。
沈欺尘却捉住她的手腕，眼睛凝望着她：“姐姐，你在躲我？”
他靠得太近，说话时嫣红的唇瓣开合，唇珠饱满微凸，抵在舌齿之间，显得犹为诱人采撷……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云水瑶简直羞愧难当，怕他看出点端倪，偏开头说：“你想多了，我没有躲你。”
他又追问：“那为什么要走？”
当然是因为不敢面对你，可这话又不好直接说出来。
云水瑶一时哑口无言，更想不出辩解的理由，低着头不看他，呆立不动。
沈欺尘还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静静地瞧望她。待瞥见她烧红的耳尖，似有所悟。
他倏而笑了下，主动凑近了，抬起她的手，将脸埋入她手心。
感受到他的动作，云水瑶一惊，终于肯正视他：“你在干什么？”
“之前不是说想摸我吗？”沈欺尘鼻尖就抵在她的指根，轻贴着来回蹭动，他看着云水瑶的眼睛，眉眼浅浅地弯了弯，“摸吧，现在没人看见。”
云水瑶被他看得更加心虚，稍稍错开了目光，手却还停在他脸上：“……我觉得还是算了吧，你就当我开了个玩笑，这样不好。”
夜风轻拂，满天繁星。沈欺尘注视着她，如银月光洒在他眉眼发梢，摇曳起水波般的明光，衬得他面容精致如玉像，朦胧温柔。
他听到云水瑶的理由，并无什么特别的反应，只神色平静地问：“为什么不好？”
“……”云水瑶说不出个所以然。
沈欺尘语气极为温柔，缓缓道：“姐姐，我们是师姐和师弟。师姐弟之间互相关心有什么错，你救我一命，我此举不过是为答谢你。你为什么会觉得这样不好？”
云水瑶张了张嘴，半天却想不出反驳的话。
……按他的逻辑，这样做似乎真的没什么不好。可是正常师姐弟之间有像他们这样随便摸来摸去的吗？
沈欺尘见她不说话，便带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抚揉，耐心问：“姐姐，你想摸我吗？”
云水瑶依然沉默，抚在他脸上的手指却微微动了下。
她当然想摸，她承认自己的确很喜欢沈欺尘的脸，世人都爱颜色好的，即便是她也不能免俗。
“人生天地之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沈欺尘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投来的眼神充满了温柔和默许，温言说，“苦昼短，良宵长，既心有所想，为何不顺心而为？”
“即使这样不对，那又有何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不会说出去的，姐姐。”他说到此处，刻意放轻了声音，这声“姐姐”像被含在唇齿间，带着某种说不出的引诱意味。
云水瑶心内砰砰直跳，呆望着他的脸，脑袋只剩一片空白。
她明知不对，可偏偏在他自愿的纵容下，又觉得就算真的做错了也没关系。
反正是他自愿的，她为什么要拒绝？她会对他生出奇怪的想法，这也不是她的错，谁让他一直在引诱自己。
既然她没错，那为什么不能想摸他就摸他？
深夜里静悄无声，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一隅小角。
云水瑶最终顺从自己心意，慢慢伸出手，在他脸上来回地轻轻抚摸。
从眉心滑到鼻尖，越过卷翘的睫毛落在脸颊，指上传来的触感果真如她想象的一般温软细腻。她摸着摸着，耳根不自觉红透了，夜风轻拂，怎么也吹不散面上那股热意。
沈欺尘微微仰起脸，让她能更轻易触碰到自己。
他眼眸被月光染亮，看到她完全沉迷于自己的脸，眼中露出一丝浅淡明亮的笑意，如春水映月，显得格外温和无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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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窃生仙蛊（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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