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里进去就是矿场，先前运走的那批辉石正是在里面开采出来的。”矿监不敢靠入口处太近，站得远远的，面露畏惧，“实不相瞒，我没下过矿，对里面的地形不熟悉……我就送到这里，不陪你们进去了。”
矿场出事后，这些负责的人生怕自己也染上怪病，连雪山也不太常来。矿监肯亲自送他们到入口，还是看在沈欺尘的面子上，已是仁至义尽，但再要往里走，他可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
总归是承了“带路”这份情，燕微雨不多客套，冲他抱拳道了声谢。
山中风雪渐大了，燕微雨望向矿场狭小的入口，一时间心潮起伏，久难平静。
刺骨的寒风斜吹鹅毛大雪扑在脸上，他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而后手搭在李逢舟肩头拍了两下，对众人道：“我们进去吧。”
临时凿出来的入口宽度仅够一人通行，四人只得依次进入。李逢舟坐着轮椅多有不便，好在洞中地势尚算平稳，他不靠燕微雨也能自己摇动轮椅缓慢前行。
“下过矿的矿工都染了病，也不知这洞里到底有什么古怪。”燕微雨从储物袋里取出四颗夜明珠，一一分发，细心嘱咐道，“总之我们要小心一点，最好一起行动，尽量不要走散。”
龙与人不同，哪怕在夜间完全黑暗的环境下也能清晰视物。云水瑶手里拿着夜明珠，暂且只当个摆设，铺开神识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矿洞中漆黑一片，寂静无声。两侧石壁上布满了许多歪歪扭扭的纹理，有浅有深，大抵是开采矿石时凿出来的痕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特殊的地方了。
“地上有轨道，应该是通到矿洞深处去的。”云水瑶道。
入口处堆了两三辆矿车，车身上都落满了脏灰，看起来废弃已久，不能再使用。她看向燕微雨：“师父，我们沿着轨道往前走吧。”
燕微雨环视一圈，矿洞里有许多天然的岔路口，很容易迷失方向。他举着夜明珠走到最前方，回首说：“也好。我来打头阵，你们几个都跟在我身后。”
“师兄。”云水瑶看李逢舟一个人行动缓慢，便走到他身后，“地上有好多碎石子，轮椅可能会卡住，用不用我来推你？”
李逢舟知她是好心之举，却仍是摇了摇头，轻轻推开她的手：“洞中危险，你照顾好自己，不必在我身上多费心。”
他不愿，云水瑶也不勉强，顺势站到一旁。
李逢舟被她与沈欺尘夹在中间，三人并排而行，李逢舟感受到这两人在刻意照顾他的速度，面上难得浮起一丝窘迫。
他边控制轮椅顺着蜿蜒的轨道转向，目光像是不经意间扫过沈欺尘手腕，微微一愣，旋即关切道：“师弟，你的手可是受伤了？”
小灰目瞪口呆，简直要为他拿捏恰到好处的表情变化拍手叫好。若不是一早知道李逢舟有问题，绝对会被他自然流露出的关心欺骗。
小灰忍不住吐槽：“受没受伤你难道不清楚吗，现在来装模作样问什么。”
纵使私下恩怨再深，两人仍未摆在明面上对峙。沈欺尘眉间带笑，不露声色将袖子放下，遮挡住手腕，说：“小伤而已，不打紧。”
李逢舟借着一点微光端详他，眼神锐利，话语却含笑：“再小的伤也要放在心上，万一处理不及时，伤口感染恶化，只怕到时会危及性命。”
“师兄说的是。”沈欺尘乖顺地说，“等从矿洞回去后，我会重新上药包扎的。”
李逢舟嘴角动了动，颇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意思，像是一个无声的挑衅。可他气质一贯温润，这样的动作由他做来也不显讥讽。
小灰趴在沈欺尘耳边小声道：“……我怎么觉得他这个笑的意思，有点像在说你没机会出去了。”
若他被感染，在矿洞里只会加速催化鳞片生长，当然没机会出去。沈欺尘玩味一笑，不再同李逢舟说话，专心看路。
***
“陛下，方宗主来了。”太监总管领着方见寒到观鱼池，通报一声，随后自觉退了下去。
薛珩站在鱼池前，往池中洒了一把鱼食，头也没回，道：“上次你送来的丹药不错，可惜只有一颗。若是能再多炼出几颗，那就再好不过了。”
方见寒在他身后站定，如实回话：“库房里的妖丹已经用得差不多，剩下的数量不够一次炼丹。”
皇宫的观鱼池里养的都是上贡的金鱼，颜色极为鲜艳漂亮，游在清澈见底的池中，折射出金灿灿的亮光。
“数量不够……真是难办。”薛珩默了会，边喂鱼，又问，“你那个师兄，离开这么久了，可有消息传来？”
方见寒把收到的纸鹤拿出来，说：“他们已经到了雪山，这几日正在准备下矿。”
“到了就好。”薛珩看也不看那纸鹤，面向鱼池，“千秋节一到，本以为朕能偷个懒，好好休息几日。”
薛珩说到这里，忽然叹了声气，又苦恼，又无奈，“没想近来民间讨伐妖族的呼声越来越大，群臣也跟着上书，这可真是让朕难办啊。”
方见寒安静听他说话，收回纸鹤，默不作声。
薛珩把剩下的鱼食全部倾倒水面，居高临下轻睨着池中金鱼争抢鱼食，水面翻腾出一圈圈涟漪。
他招手示意太监总管上前来，吩咐说：“鱼喂饱了，该收网了。”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太监没听明白，一时犹疑不定：“陛下的意思是……？”
薛珩拿了块干净帕子擦手，瞟了眼太监，说：“不懂就问是好事。可你自幼跟在我身边，怎么也听不懂我说话呢？”
他语气平和，不具威势，太监却莫名吓出了一身冷汗。
方见寒见状，对太监说：“陛下的意思是，让你把池子里的鱼全都捞走，一条不剩。”
薛珩当即抚掌笑道：“果然还是方宗主最懂朕心。”
鱼池里的金鱼是前几日才新换的一批，太监心里越发觉得薛珩性情古怪，当真是阴晴不定。
他不敢多问，连忙躬身应声，抬袖擦了把汗，命人取来网兜，撒进池中捞鱼。
***
夜明珠的光亮映出前方长长的甬道。
漆黑幽寂，仿佛没有尽头。
越往矿洞深处走，龙鳞的感应也愈发强烈，云水瑶几乎可以确定，苍溟如今就在洞中。
她铺开神识，想要往前方继续探寻，可无形中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透明屏障，几次将她打断，无法探知矿洞更深处的情形。
除去他们四个人的气息之外，云水瑶也感受不到任何活物的存在。
先前遇难的矿工只怕是凶多吉少。
矿洞中是死一般的沉寂，深处一丝风也没有，仿佛连空气都变安静了。四面石壁黑沉沉的压下来，在这样密闭狭窄的空间里待久了，哪怕是云水瑶，也难免觉得心情压抑。
她想了想，还是绕回沈欺尘身侧，想和他说几句话缓解一下：“沈……”
字音还没落下，她抬起头，蓦地瞧见他唇角溢出一丝血线，急忙改口小声道：“你怎么又吐血了？”
沈欺尘抬起手随意把血擦掉，笑了下，摇头说：“没事，不用担心。”
一进矿洞，他体内的蛊便开始无端躁动起来。
沈欺尘能明显感受到自己仅剩不多的寿命在飞速流失，五脏六腑如同被手揉压拉扯般，一阵阵的闷痛。
他生生忍下这疼痛，从进洞到现在，神色始终如常。若不是被云水瑶发现，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下，根本没人会察觉到他的异常。
“你干嘛都不吭声啊，真的是……”云水瑶眉心一蹙，牵起他的手探入灵力，神情微变。
经脉逆行，气血亏虚，五脏皆伤，明显是颓败之兆。
可有她的血压制住仙蛊，怎么也不该在半日之内虚到这种地步。
……难道是受洞里苍溟溢散的龙息影响？
眼下救人要紧，云水瑶来不及多想，立即咬破指尖，伸到他嘴边：“把血喝了。”
沈欺尘原本还能再撑一会儿，可云水瑶下意识的关心显然让他很受用。
他垂下眼眸，偏头掩唇低咳两声，咳嗽间又吐出一口血来。
“张嘴。”云水瑶生怕他下一秒就要交代在这里了，直接把手指贴在他唇上，顺势探入口中。
她一时心急，没注意到这个动作有多冒犯，充满了不可言说的暧昧意味。
异物侵//入口腔，沈欺尘短暂地怔了瞬，他很快适应，含住她的指尖，湿热的软舌缓慢地扫过指腹，温柔地舔//吮走血珠。
云水瑶顿觉指尖在发烫，可她又不好在这时收回，只能催促他：“你能不能快点……”
李逢舟和燕微雨已经走远了。狭小的空间里一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云水瑶甚至能清晰听见他动作间发出的水声。
尽管没人看见，她仍是有些不太自在，手指微动了动，无意刮蹭到他的舌尖。
沈欺尘细密的睫毛颤了下，眸中闪动着湿润的水光，雪白的脸上透出红潮，在夜明珠细腻的光照下，看上去有种尤为勾人心魄的脆弱感。
仿佛只要她再用一点力，他就会……
……
会怎样云水瑶也说不上来，毕竟她完全没有经验。
沈欺尘极为认真，将血珠舔干净了，唇瓣与她的指尖牵连出一根晶亮的银丝。
昏暗中，云水瑶将他的神情变化看得一清二楚。她看着沈欺尘脸颊上尚未消褪的红晕，颇为新奇地眨眨眼，感叹道：“……你好娇弱啊。”
“……”小灰蒙着眼睛，差点没忍住一口水喷出来。
娇弱这个词是让她这么用的吗？！
但沈欺尘本人好像一点也不介意，微微笑了一下。
说话时目光盯着她的脸，眼神像笼了一层水雾变得湿漉漉的，看起来纯然又无辜：“啊，姐姐，你不喜欢我这样的吗？”
“……”虽然有点不太想承认，但云水瑶真的超喜欢。
“师父都走远了，我们要快点追上去。”云水瑶熟练地岔开话题，她牵住沈欺尘的手，一脸认真地说，“下次不要再自己忍着不吭声了。我很厉害，可以保护你的。”
沈欺尘乖巧点头，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她的保护。
小灰：“…………”
它真是有点看不懂这个靠脸吃饭的世界。
喝过云水瑶的血，沈欺尘身体有所好转，至少不再吐血。
两人沿着轨道追上燕微雨，却见他正停在岔路口，犹豫不决。
“两条路都铺了轨道，大概是通向不同的地方。”燕微雨不敢胡乱做下选择，听见脚步声，转头问云水瑶，“你觉得哪一条更安全？”
矿洞里一直有道无形的屏障在干扰云水瑶，她也摸不清前方的路况，摇了摇头。
“走右边吧，师父。”李逢舟道。
他沉默一路，直到此时才开口同燕微雨说了第一句话。
燕微雨回过身，在昏光里注视着李逢舟，眼里包含的情绪复杂，但更多是一种欣慰。
“那就往右边走吧，前面的路都坑洼不平，我来推你。”他走向李逢舟，脚下踩着的地面忽然间如水波般晃了一晃。
还不待他有所反应，四周的一切开始扭曲、虚化，他走了几步，后知后觉，急声说：“不好，你们快站在一起，不要分散！”
原先左右两条路口已经消失了，变成一堵石壁。
云水瑶直到此时才恍然大悟，这根本不是什么岔路口，分明是一条死路！
他们竟然不知何时中了幻术。
云水瑶心道不妙，紧紧牵住沈欺尘，说：“不管发生什么，你千万别松手。”
沈欺尘在这种事情上一向很听话，立刻将云水瑶的手又握紧了些。小灰在他肩上丝毫不敢懈怠，牢牢扯住他的衣领，生怕自己掉下去。
四周犹如被卷入漩涡中，顿时天旋地转，仿佛整个矿洞都在剧烈摇晃。
李逢舟坐在轮椅上，位于漩涡中心，身形却安然不动。
他自觉愧对于燕微雨，索性闭上眼，不看不想，任凭其余三人陷入扭曲的空间中，身影如绳索一般扭转，置若罔闻。
小沈：哎呀，又吐血了
瑶妹：痛的话要和我说！我很厉害，可以保护你！
小灰：……总感觉这两个人拿反了剧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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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祸起萧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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