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漩涡越转越大,云水瑶被卷入其中,失重感瞬间袭来,身形一轻,仿若飘在半空。
“怎么回事……我们……”小灰的声音被漩涡吞没,断断续续,听不清晰。
云水瑶耳畔嗡嗡作响,浑身动弹不得,直到一道白光突兀地乍然亮起,她下意识闭眼,清晰地感觉到身体在急速下沉。
不知过去多久,脚下似是踩到实体,她站定后缓了一会,再待适应后睁开眼,却发现周围的景象发生了变化。
暖日融融,春风骀荡,漫天雪白的花瓣飘落如雨,清香四溢。
云水瑶正站在一个有点熟悉的院子里,头顶花枝间隙漏下来的日光细碎,在她身上投落一层浅浅摇曳的光晕。
这是……什么情况?
沈欺尘不知去向,尽管云水瑶牵住了他的手,却仍是防不胜防,只剩一个小灰从天而降,“啪叽”摔了个脸朝地。
“醒醒。”云水瑶好心把小灰捡起来,捧在手里,戳了戳它的脑袋,“这里不让睡觉。”
小灰摔得眼冒金星,躺了好一会才缓过来:“你看我像在睡觉吗,我这是摔晕了好不好!”
它睁眼没见到沈欺尘,心里顿时有点慌乱,但一想到有云水瑶在,悬着的心又踏实下来。
“刚才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们又中了空间阵法被分散传走了?”小灰说着话,边顺着手臂爬到云水瑶肩上,环顾四周,呆了一呆,“居然是宣平侯府,这也传得太远了吧……”
鳞片对苍溟的感应丝毫没有减弱,云水瑶无比肯定此处仍是矿洞,至于为何变成了宣平侯府,想来也只有一个可能。
“不是空间阵法,是幻术,你看到的都是幻象。”云水瑶空手凝出一柄短水剑,蹲下身将剑刃插进地面。
能让她悄无声息中了幻术,对方修为至少不会太低。
但凭区区一个幻术就想困住她,实在是异想天开。
短水剑直挺挺地插在地上,以剑刃为中心,向四周裂开蛛网般的纹路。云水瑶转动剑柄,准备一举破除幻象,忽闻有妇人悲痛哽咽的哭声,从屋里传出来。
“微之!”
云水瑶动作一顿,循声抬头望去,见宣平侯领着一名鹤发老道,匆忙赶来,掀帘入内。
“是那个道士!”小灰在她耳边激动地说,“窃生仙蛊自沈欺尘出生就在体内,要不是这云游道士当年恰好路过洛阳,就算沈姝仪牺牲自己救了他一命,他也活不长久。”
幻术最易诱发心中执念,或是过往记忆深刻、难以忘怀之事,使人困在其中不得出。但云水瑶压根没见过这道士,这也不是她记忆中发生过的事。
她沉吟少顷,再看这间熟悉的院子,恍然大悟。
难怪沈欺尘不见了人影,这里原来是他所身处的幻境中。
云水瑶在剑柄轻点一下,随后松开手,短剑顷刻化水消散。
小灰看着地面重新合拢的纹路,疑惑问:“你怎么停手了,不是要出去吗?”
“不着急。”云水瑶立起身,掐诀施了个术法暂时隐住身形,“来都来了,先进屋看看。”
沈欺尘身体亏虚,哪怕外面已是四月,春风回暖,侯夫人仍怕他受寒着凉,屋里窗户都紧闭着,半点风也吹不进来。
甫一入内,云水瑶便闻到空气中有股挥之不散的血腥气,混杂着汤药的苦味,说不上难闻,但难免会让人有点不舒服。
屋里没有丫鬟,沈欺尘在病中,侯夫人衣不解带地照顾左右。云水瑶走近了,往榻上一瞧,只见大约是六七岁的沈欺尘双目轻闭,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一般。
“微之,你别吓阿娘了,快点听话把药喝了好不好?”侯夫人声音哽咽发涩,小心翼翼把药喂到他嘴边。
沈欺尘喉间呜咽,喝不进去,反而呛出一口血来。侯夫人赶紧放下药碗,扶着他的头偏向一侧,边用帕子给他擦血。
云水瑶见过他几次吐血,但都没有眼下这般严重。
窃生仙蛊正疯狂地蚕食他的生机活力,他躺在榻上突然发起抖,疼得弓起身子抱住自己,喉间的喘息变得急促,胸口起伏着,血像是从五脏六腑里涌出来,止不住似的,浸湿了床褥。
“道长,微之他几日前突然晕倒,之后就一直吐血不止,药也喂不进去。”宣平侯面容憔悴,担忧得甚至不敢合眼休息,“您快救救他吧,只要他能活,哪怕要我倾家荡产也愿意。”
那老道士鹤发童颜,穿一领素色道袍,身似鹤形,一看便知不是凡人,修为高深莫测。
“侯爷不必如此,我与小世子有缘,能救他一命也是为我自己积攒功德。”
老道士轻掸拂尘,三两步飘摇到榻前,细看了沈欺尘一眼,神色凝重,对宣平侯夫妇二人说:“世子命数被窃取,能活到今日已是不易。若想再为他续命,恐怕只有一个办法。”
宣平侯只听到沈欺尘还有救,言语中难掩欣喜:“道长请讲。”
老道士诚然说出两字:“挖心。”
他从袖中取出一把刻满咒文的匕首,继续道:“世子靠你二人的血才勉强吊着性命,他原本的命数已尽,如今只有挖出‘死心’,换一颗‘活心’才能救他。”
宣平侯愕然,且不说这个办法听来太过匪夷所思,挖心之痛又岂是稚儿所能承受?
可眼下实在别无他法,也只能依道士所言。
“若真能救他……要挖心便挖吧。”
老道士得了允许,并指在刀面一抹,其上刻的咒文瞬间犹如有了生命,密密麻麻,沿着刀身游走。
他弯下身,竖着将匕首笔直插进沈欺尘胸口,剖开胸腔,整个过程竟未见血。
沈欺尘在昏迷中,却仍能感受到疼痛,十指紧攥着被褥,脸色变得惨白,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侯夫人不忍见他受罪,靠在宣平侯怀里,眼里不住地淌出泪水。
云水瑶安静地站在榻边,屋里无人发现她的存在。她看着小沈欺尘痛得四肢痉挛,喉间随着喘息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心情稍微有点复杂。
窃生仙蛊虽名为仙蛊,实际却是一种邪蛊,轻易不得解。她想过沈欺尘必定遭受过非人的折磨,可亲眼见到时,仍是不由心软了。
或许是他从小就生得好看,玉雪可爱,尤其是在这种受伤脆弱的时刻,很容易就让人对他心生怜爱。
“没想到你还挺可怜的……”云水瑶在榻边蹲下,仗着其他人看不见自己,手抚上小沈欺尘发顶,不敢用力,只轻轻揉了揉两下。
不知是不是她的安抚起了作用,小沈欺尘喘息渐渐平复下来,身体也不再发抖。
老道士趁此时机,飞快掏出他的心脏,又将匕首拔出后,伤口转瞬间愈合如初。
他把还在跳动的心脏交给宣平侯,细心嘱咐道:“将此就近埋在他院里,每日浇以新鲜露水和你二人的鲜血,待七日后会结出一颗新心,到时我会再来为他换心续命。”
“心脏不在体内,蛊会加剧反噬他的身体,能否熬过这七日争取一线生机,端看他造化了。”
宣平侯感激不已,作辑拜谢。老道士还了一礼,不要他相送,也不收谢礼,依着来时的路,自行离开侯府。
宣平侯一刻不敢耽误,抓紧按他所说,把沈欺尘的心脏埋进地里,就在院中那颗梨树下。
常人无心必死无疑,那道士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硬生生吊住了沈欺尘一口气。
失了心脏,这七日间,他过得并不好受,躺在床上痛得蜷缩成一团,几乎每日都在吐血。
云水瑶甚至都要怀疑,他快把身体里的血吐得一干二净了。
小灰像被这架势吓到了,默然无声,好半晌才开口:“……蛊怎么发作得会这么厉害?”
“你问我?”云水瑶奇怪地看它一眼,“你们不是一起的吗,你以前难道没见过他这样吐血?”
小灰被她问得语塞,半天答不出话。它对沈欺尘十岁之前的事一概不知,沈欺尘也从不曾和它提起这些。
如今亲眼得见,小灰心里对他的愧疚愈发深了。
若当初它不被世界意识排斥,沈欺尘或许就不用经历这些,更不用在这个世界待十七年之久。
“我和他一起从另一个世界过来,但中途失散了很长时间,等我后来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有十岁了。”
小灰越想越自责内疚,它目前所能弥补沈欺尘的,只有尽可能帮忙,好让他快点回到原来的世界。
“虽然我对他小时候的事情不太了解,但对他为人还是非常清楚的。他从前可是出了名的好学生,头脑聪明,没有不良习惯,从来不和别人打架,待人温柔友善。”
“哦。”云水瑶只敷衍地点点头,再没了其他反应。
攻略是相互的,要想提升云水瑶的好感度,当然也要让她多了解沈欺尘一点。
但小灰看她好像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怕说多了适得其反,索性闭上嘴,安静当一个挂件。
***
换心要等整整七日,期间沈欺尘一直昏迷着,不见有醒来的迹象。
直到第六日夜里,云水瑶蹲在榻边用手戳他的脸颊玩,乐此不疲。小沈欺尘在昏睡中,本该没有反应,却在被她戳了第不知道多少下后,睫毛颤了两颤,豁然睁开眼。
那老道士的法子起了点效果,加上每日几碗汤药灌下去,他气色看上去已然比先前好了不少。
半夜醒来瞧见屋里多了一个陌生人,他望着云水瑶,一双琥珀瞳亮亮的,眼神自然又天真,仿佛对她充满了好奇。
“……你是谁?”
云水瑶盯了他片刻,伸手在他脸上又戳一下,说:“你居然不认识我了?”
小沈欺尘在病中需要清静,平日里几乎没有丫鬟会贸然进屋打扰他休息。况且眼前这个……穿着打扮也不像丫鬟。
他思忖少倾,又反问她:“我们难道认识?”
“现在不认识,但等你长大就认识了。”云水瑶摸着良心,面不改色地说,“等你长大后,我们的关系会好到我叫你小狗,你也不生气。”
小沈欺尘:“……”
他虽然现在外表只有七岁,但心智可没有倒退。
他显然不信云水瑶,可偏偏她说得煞有其事,就好像未来的他真的给她当过小狗一样。
以他如今的身份,既不缺钱,也不缺地位,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屈辱之事。
真笨啊,他想。
撒谎也不知道找个合适的理由。
小沈欺尘眼神微讽,刚要说话,就听见门外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屋门便被推开,随即进来一蒙着面的黑衣人,鬼鬼祟祟,十分熟练地绕过桌椅摆设,径直走向床榻。
他没发现云水瑶的存在,停在榻前,俯身细望。昏暗的夜色中,陡然闪过一抹雪亮的寒光,他双目圆瞪,躲闪不及,捂住右耳踉跄后退好几步,愤然喊道:“臭小子,你竟敢算计我?!”
一块血肉模糊的物体从床褥滚落到地上,云水瑶定睛一瞧,是一只完整的耳朵——
显然切下它的人下手足够狠戾,且一击即中,残忍得不像是第一次动手。
小沈欺尘握着匕首撑起身,脸上不可避免溅到了血迹。他像是被这血腥气刺激,浑身泛起如灼烧般的战栗感,却不是因为害怕或恐惧,而是兴奋。
“算计你?”他像是听到了一个非常滑稽的笑话,突然发出一阵低沉愉悦的笑声,语气恶意而怜悯,“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下等的烂货,生下来就低人一等,只配给人当狗,我有什么好算计你的?”
这句嘲讽听上去没什么问题,但从沈欺尘口中说出来,就显得过于突兀、不合常理了。
沈欺尘此刻的状态非常不对劲,小灰顿时又惊又恐地望向他,像是不可置信往日谦逊有礼的宿主,怎么会说出此等尖酸刻薄的话。
云水瑶在这时幽幽开口:“没有不良习惯,从来不和别人打架,待人温柔友善。”
小灰:“……”它无言以对。
小沈欺尘刚醒不久,身体尚在虚弱中,方才一击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此刻已然支撑不住,弓身又吐出一口血来。
尽管云水瑶知道这里是幻境,一切都是假象,可她也实在不忍见沈欺尘吐血吐到晕过去。
云水瑶忙伸出手,想要扶稳他。
却在这时,眼前忽然一暗,视线被大片的黑雾覆盖遮挡,什么也看不见。
“……小灰?你还在不在?”她唤了一声,却没有人回应。
身后这时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云水瑶飞快召来短水剑,一股凉飕飕的潮湿气息混杂着药香扑鼻而来,令她不由顿了一瞬。
“姐姐。”沈欺尘在她身后站定,突然低沉笑了下,笑声里带了一点古怪的神经质,俯下身靠在她耳畔温柔低语,“你和他才认识多久,就心疼得想要去扶他了?”
灼热的气息喷涂在耳廓,云水瑶觉得有些痒,本能地偏开头躲了一下。
“什么我和他,小时候的你和现在的你不都是一个人吗,你有什么好计较的。”
沈欺尘似是对她躲开的动作不满,从后扣住她的下颌,让她看向自己。
“当然要计较,只有我认识你,他又不认识。”
“……”连自己的醋都要吃,他心眼也太小了吧。
两人之间靠得太近,脸几乎是贴在一起,黑暗中一时只听到交缠的呼吸声。云水瑶稍抬起头,唇瓣不经意间擦过他的唇角:“你怎么……”
“想亲我?”沈欺尘立刻接过她的话,他低头看她,勾起嘴角,语气轻漫,“可以是可以。但我不是什么随便的人,你要先求求我。”
她是这个意思吗?而且他又是怎么回事?
云水瑶在幻境里对他生出来的那点怜爱荡然无存,威胁道:“你是不是想挨揍?”
“姐姐,你对我就不能温柔一点吗?”沈欺尘轻轻叹息了一声,随后便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遮蔽视野的黑雾顷刻间散去,夜明珠的淡淡光亮驱散了矿洞中浓郁沉寂的黑暗。
云水瑶转过身盯着沈欺尘瞧了好一会儿,觉得他整个人说不出的古怪。
但看他的表情,又看不出端倪。更不可能被精怪夺舍。
云水瑶越想越气,沈欺尘年纪比自己小,要求也应该是他先开口才对,凭什么要她求他?那她还要不要面子了?
于是她气鼓鼓地看着沈欺尘,头一次摆出了师姐的架势,强势道:“你以后不准那样和我说话。”
空气静默了一瞬。
沈欺尘歪着头看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片晌后,他认真地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好,我错了,以后不会再说。”
他在云水瑶面前蹲下身,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头顶,仰起脸,眼睫又密又长,温润如水的浅色眼眸从下向上看着她。
“别生气了。小主人,汪。”
以前的小沈:当狗这种屈辱的事情是不可能的
现在的小沈:小主人,汪=w=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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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祸起萧墙(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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