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欺尘受仙蛊折磨整整十七年，为寻求解蛊之法筹谋已久。
可他如今的身体受蛊限制，实在太弱，只有先想办法稳住仙蛊，才能考虑其他。
长白山矿场之下封印着一条龙，是薛家人短命的根源所在，只要杀龙取珠，短命的诅咒便能解除。
薛珩若能长命，仙蛊吸食他寿命的速度自会减弱；而他若能得到龙珠，亦能缓解蛊发的症状。
从与云水瑶街角初遇，到天狗引发侯府着火，再到拜入燕微雨门下，离开洛阳随行北上。这些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这些年来，薛珩一直在暗中派人刺杀他，把他逼到绝境，却从不取他性命。沈姝仪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救他一命，薛珩就偏要看他生不如死。昭乐总羡慕他幼时能常陪在薛珩身侧，却不知他在薛珩手中都受过怎样非人的折磨。
他离开洛阳，薛珩没有阻拦，想来应该是猜到他要做什么。毕竟若能成功杀龙，对薛珩亦有好处。
一切都在按照他预想的轨道运行，甚至比他预想中的更为顺利，却不想途中意外发生了偏转。
他先前不知云水瑶是龙，更不知他要杀的这条龙，正是云水瑶在寻的亲人。心内纠结难解，故而选择隐瞒，暂不将实情相告。
“师兄所言确有其事，薛氏短命皆因诅咒。”沈欺尘眸光定在李逢舟脸上，眼中的威胁意味一闪而过，但很快又被极强的控制力克制住了。
“我的确早知矿洞中有龙，可我接近你绝不是为了这个。”他在幽弱的荧光中仔细端详云水瑶的脸，长睫倾覆下来，显得出离乖巧。看向她的眼睛，带了几分忐忑：“姐姐，我对你的心意不假，我也从未想过利用你。”
云水瑶离他很近，将他神情变化尽收眼中。既惊叹于他的变脸速度，又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她当然清楚沈欺尘接近她有目的，左右不过是为了系统任务。至于苍溟的事，沈欺尘瞒着她，大抵是有他自己的考量。若真想利用她破除诅咒，便不会在下矿前坦白他有事骗了她。
“我没有生你的气，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云水瑶道。
她初到人界，对苍溟与薛氏之间的事并不了解。她先前不明白沈欺尘为何非要下矿，现下倒是能猜出一些原因。
沈欺尘名义上虽为宣平侯世子，可到底也算是正统的薛家人，他身中仙蛊，又有短命的诅咒，必定活不长久。
云水瑶能理解他，但不代表会允许他对苍溟下手。
少倾，她踮起脚摸了摸他的脑袋，认真说：“亲人对我很重要，但我也不会让你死掉的，你相信我吗？”
沈欺尘喜欢她主动的触摸，无比温顺地低下头，好让她能更轻易地摸到自己。睫毛微颤了下，一双眼睛又乖又柔地注视着她道：“我一直相信你。”
薛氏所受诅咒的来自苍溟，只要能救下苍溟，唤醒他的神智，自然能有办法解开沈欺尘身上的诅咒。这到底是百年前的恩怨，与沈欺尘无关。至于其他人，云水瑶便管不着了。
“师妹，你清醒一点，不要再被他骗了！”李逢舟见她全然没有责怪沈欺尘的意思，甚至还在安慰他。便有些着急地高声喊道：“我方才所言句句为真，绝无半句假话。沈欺尘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连身份都骗了你！”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宣平侯世子，他是薛珩的儿子，是当年死在火海中的太子！他费尽心机跟随我们来到长白山，就是为了利用你的力量杀掉这条龙！”
云水瑶听出他话里有几分挑拨的意思，可她一早便知沈欺尘身份，这会儿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但潭水对岸的燕微雨一怔，看向沈欺尘，惊讶的同时，心底却也骤然生疑。
他并未怀疑李逢舟在信口胡诌，只是这样瞒天过海的事，李逢舟又是如何知晓的？
……
为了活命而隐瞒多年的身世秘密，如今就这样被人随意说了出来。过去许多年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比起被当众揭穿的恼怒，沈欺尘更多感到的是一种新奇。
沈欺尘眼帘抬起，通透吸光的眼睛无波无澜地朝李逢舟静望过去，看不出什么情绪。
李逢舟被他用轻飘飘的眼神一扫，下意识抓紧了轮椅扶手。二人目光好似狭路相逢，他坐在轮椅上挺直了身，忽地嗤笑一声：“怎么，我方才所言难道还有假不成？”
他说得半真半假，但足够混淆视听。
“事到如今，师兄还在胡乱说些什么啊。”沈欺尘微皱着眉，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他站在云水瑶身侧，语调中带了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不要因为自己暴露了，就总想着拖别人下水，我和你可不一样。”
“事到如今，你又还在装什么？”李逢舟语带讥讽，“从一开始就带着目的不怀好意，像你这样满腹算计利益至上的人，竟还有脸说‘心意不假’，难道不觉得很可笑吗？”
沈欺尘遥遥地睨着他，安静地，耐心地听他把话说完，许久没有接话。
他的确算不上什么好人，卑劣又自私，所有人都会被他伪装的假象欺骗，只有云水瑶不同。
她找到了真实的“沈欺尘”，作为回报，他便用自己的真心去对待她。
很公平的来往，难道不是吗？
为什么总认为他会欺骗她？为什么总要用恶意去揣测他对她的心意？为什么连这种愚蠢的话都问得出口？
这对他来说是一种玷污。
太恶心了。
萤虫在空中漂浮着，闪烁明灭的光影打在沈欺尘侧脸，他在漫长的静止里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笑，似乎是觉得非常滑稽，就像听到了一个最好笑的笑话。
“可笑？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嗯？跟你一样懦弱无能，连最亲最爱的人都能背叛？”他平静地看着李逢舟，目光中带了些施舍的怜悯，而后唇角一弯，发自内心地、愉悦地笑了起来，“别开玩笑了，少拿我和你比较，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批判我？”
他轻柔地说着，语调非常缓慢，吐出的话语却像淬满了毒汁，饱含了无限的残忍：“你甚至连完整的人都不是，连站起来和我说话都做不到，下流的烂货。闭上你这张欠打的臭嘴吧，以后最好少用你这张嘴随意揣测我对她的心意。”
此言一出，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静了一瞬。
直到“啪嗒”一声。
洞顶松动的碎石块滚进潭水里，溅起不小的水花。聚在水面上的萤虫被惊动，亮光一闪一闪，转眼间四散纷飞。
燕微雨张大嘴，惊诧地望着沈欺尘，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愕然不已。
萤虫散去后，四周光线霎时黯淡许多。云水瑶也在看着沈欺尘，他的脸在仙蛊和龙息的双重影响下显出一种苍白的脆弱感，嘴角噙着一丝散漫的微笑。看上去仍然是漂亮精致的，却又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感，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或者说，这才是原本的沈欺尘，在这一刻里褪去所有的伪装，是最真实的他。
李逢舟面上一阵青白不定，不欲再与他口头争辩下去，勾动手指，扬手甩出傀儡线。
“我站不起来又如何，眼下这般情况倒不如先关心你自己，进了矿中还能再活到几时。”
银白的细线交织密布在半空中，泛着骇人的寒光，如一张猎网兜头罩下。
“你往后站。”云水瑶将沈欺尘挡在身后，手中握紧了短水剑。尚不待她出手，先有一道雪白的剑气更快，呈出月牙状的横波，砰然撞散傀儡线。
“救人要紧，不用管我。”沈欺尘反应极快，立即飞身上前，抬手挥出一剑，弹开再度攻来的细线。
傀儡线虽细如蛛丝，却极为锋利坚韧，十分灵活，被弹开后又嗖嗖两声收紧了，迅速变换方向朝他袭来。
沈欺尘不紧不慢地握住剑柄，待傀儡线离近时身形一闪，眨眼间跃出几步之外。手中长剑横挥，猛地惊起一道剑气，卷起地上的飞沙碎石，直扫向李逢舟。
这一剑气势凌人，李逢舟未料到他竟有如此实力，被逼退数十步，轮椅“砰”地撞上石壁，险些将他震落。他稳住身形，指间飞速翻转，以傀儡线裂散直劈而来剑气，在身后石壁上刻出道道深痕。
……能挥出如此凌冽的剑气，修为至少在真元境之上，可沈欺尘一个病秧子，怎么可能做到？
李逢舟一时难以置信，更疑惑为何鳞片还未发作，抬头望去，便见沈欺尘以剑撑地，弯身不受控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李逢舟立时领悟，心底冷笑，他只怕是撑不了多久。
既然他偏要逞这个能，李逢舟自是乐意奉陪，勾紧傀儡线，道：“在她面前表现得再好又如何，你只会死得更快。”
沈欺尘漫不经心擦了把唇角血，微笑着说：“师兄放心好了，有师姐在，她是不会让我死的。”
云水瑶只见他们二人打斗剧烈，李逢舟暂无暇分神顾及苍溟，她抓住时机飞身跃上，双手于胸前翻飞掐诀，试着帮苍溟摆脱傀儡术的控制。
“你们……”燕微雨看着两边状况，好像哪边都用不上他帮忙，不知该先出手帮谁。这时脚腕忽然传来轻微的麻痹感，他低头一瞧，藤蔓不知何时缠住了他双脚，令他定身原地，无法动弹。
“师父，这件事你不要再继续掺和下去了。”李逢舟对他传音入密，“等事情结束后，我会送你安全离开矿洞。”
燕微雨手脚皆被藤蔓缠住，挣脱不开。他登时气极，心里暗骂一声，只得先装作妥协，按兵不动。
另一边，云水瑶绕了龙身一周，未找到植入苍溟体内的傀儡线。或许李逢舟用的是其他办法操控。
苍溟的情况远比她想的还要糟糕，他已全然失了神智，云水瑶就近在眼前，也认不出她是谁。
“……叔叔？”云水瑶喊了他一声，等了片刻，仍未等到回应。
她思索了一下，旋即伸出手，尝试以自身灵力安抚他。
却在这时，不料变故陡生。
灵力如细小的水流缓慢输进苍溟体内，非但没有起到安抚的作用，反叫苍溟被她身上熟悉的气息一激，双目通红如血，变得愈加狂躁，仰天发出一声巨大的哀鸣。
霎时间，整个洞穴开始地动山摇，水潭剧烈翻涌着，自水面上腾空而起一道道水柱。
云水瑶忙往后撤，展开灵力屏障挡住飞溅的水花。刚落至地面，顿觉一阵双膝发软的眩晕感，苍溟哀声嘶吼着，一双眼睛泛着血，直向她俯冲而来。
腾起的水柱相绞成道道锁链，遮挡了她的视线。云水瑶不好对苍溟出手，只能被动防御，强烈的眩晕感使她灵力不稳，便干脆撤了屏障，在原地站定不动。
眼见苍溟逐渐逼近了，她手中蓄力打算找准时机一击将其打晕。下一刻，眼前却突兀地闯入道熟悉的雪白身影，令她动作一顿。
飞来的锁链在空中轰然碎开，水泼成帘落了满地，溅起的水花如烟似雾。云水瑶被他挡在身后，带有腐蚀性的潭水皆由他挡住了。
她怔然地睁着眼，瞳孔中倒映出被水浸湿的白色，像融化的雪，很快又洇出一片刺目的鲜红。
【信号搜寻中，正在调试数据，请稍等片刻……】
系统重连成功，趴在地上昏睡的小灰身体抽搐两下，恢复了意识。
它睁眼见到陌生的环境，还有些搞不清状况。只听见“哗啦”一阵水声，隐约还有像是猛兽利爪穿透皮肉的闷响，爬起来转头望去，待看清远处的景象后，顿时又一屁股跌坐回地上。
小灰醒了，但宿主寄了，两眼一黑.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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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祸起萧墙（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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