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泉水迎面浇下，沈欺尘身已浸湿。小灰跌坐在地上，接着便见盘旋的苍龙俯冲而下，破开水雾，利爪整个穿透了沈欺尘心口。
“沈欺尘……”小灰爬身而起，用上毕生最快的速度扑跃上前，“沈欺尘！”
苍溟已全然失了理智，龙尾猛拍向地面，仰颈长啸。云水瑶在眩晕中一抬首，便直直地看着沈欺尘胸口被锐利的龙爪洞穿，血水迸溅在她脸上，呼吸间尽是浓重的血腥味，令她脑中思绪空白了一瞬。
直到听见小灰的叫喊声，她回过神来，立刻反手一掌，全力挥出道横波将苍溟打退。
苍溟砰然撞上对岸石壁，登时哀啸又起，甩动龙尾拍撞着墙面，引得洞穴又是一阵地动山摇，松动的岩石碎成一块块“哗啦啦”地滚落而下。
云水瑶咬牙强忍住眩晕感，及时扶稳了沈欺尘，没让他倒在地上。
泉水滴落在额间，打湿了沈欺尘的眉眼。云水瑶一时找不到干净的帕子，便设法用灵力烘干水迹，边扶着他慢慢靠墙坐下，生怕弄疼了他，手上刻意放轻了力度，动作间小心翼翼。
他为什么要特意跑来挡在她身前？
他明明知道她很厉害，完全可以独自应付。大不了就受点伤，总归她是龙，只要心脉完好无损，痊愈的速度比常人要快。
但他只是一介凡人，又身中仙蛊，本就气虚体弱，却仍要为她挡下这一击，难道就不怕真的死在这里吗？
心中千回百转，云水瑶嘴唇动了动，最后却只闷闷地道：“你干嘛要突然跑过来啊……我可以自己解决的。”
“哪有眼睁睁看着女孩子受伤的道理。”沈欺尘哑声说道。
他的视线逐渐模糊成一团黑点，眼瞳中泛起被火灼烧的痛感，顷刻间失了光彩。
云水瑶闷闷地又重复一遍：“我可以自己解决的。”
“我知道。”他说着，忍着撕心裂肺般的剧痛，却是冲她轻轻地笑了下，“可是我喜欢你，情不自禁就想这么做了。”
胸口血如股涌冒，沈欺尘面色苍白，言语间还在频频往外吐血，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破碎的内脏肉块混着血液粘连成丝。
云水瑶从没见过他伤得这么严重，温热的血几乎淌了她满手。
她吓得一怔，扶着他的手不敢随意动弹，慌乱中下意识唤了一声：“……沈欺尘？”
血液流失太快，沈欺尘的体温正在急速下降，气息愈渐微弱，已经没有太多力气回应她。
云水瑶忙给他输灵力，可伤口的血却如何也止不住，叫她不免有些手足无措：“你干什么啊……不要以为这样做，我就会感激你，对你心软。”
沈欺尘食指微抬，隔空触到她眼尾，轻轻擦过：“那你这么担心我做什么。”
云水瑶：“……我才没有担心你。”
嘴上如此说，可她看着沈欺尘强撑着精神的模样，一颗心好似揪成了一团，隐隐发酸，让她很不好受。
这感觉来得实在奇怪，她说不清楚，也讲不明白，只知道这般感受确是因他而生的。
云水瑶压下异样的情绪，专心为他止血：“你省点力气，不要再说话了。”
沈欺尘眼前已看不清晰了，他吞咽着自己的血，含糊不清地说：“其实这样也挺好的。要是我死了，你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我，我是为你而死的。”
他做事向来计较得失，目的明确。
她就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
“你想得美，我才不会记你那么久。”云水瑶偏不想顺他心意，“我不会让你死的。”
地面又晃动起来。
苍溟的事尚未解决，她没法静下心来全心救人，便先起身在周围设下一道屏障，对赶过来的小灰道：“你在这里守着他。”
她唤出龙珠，交到小灰手中，旋即飞身向着对岸的苍溟而去。
有了龙珠的庇佑，沈欺尘便能暂时留住一口气。小灰双手捧着珠子，守在沈欺尘身侧，一双眼睛担忧地盯着他。
“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小灰虽不知前因后果，但多少也能猜出几分他的用意，“就算要做任务刷好感，你也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沈欺尘靠着石壁，望向云水瑶离开的方向，眼神微微闪动。
挡在她身前的一瞬间，他在想什么？
——其实他也不知道。
他甚至找不到原因，但他就是这么做了，哪怕到了性命垂危的时刻，心中也毫无怨怼或后悔。
爱情果然是投资回报最低的项目。
他从前没有喜欢过谁，并不太能理解这种无私的“奉献式”感情，更不会在回报周期过长的项目上浪费时间。
但是现在不同了，或许从他看向云水瑶眼睛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无法保持理智思考问题。
为她，一切都值得，他心甘情愿。
沈欺尘闭上眼，静了片刻，轻道：“为何不至于？我对她好，便要让她清楚感觉到。哪怕我只做出三分，也要让她看到十分。”
小灰看着他胸前的伤口欲言又止，心道这哪是只做了三分，分明连命都快给出去了。
但这到底都是沈欺尘自己的选择，它也无法干涉太多，叹了口气，不再出声打扰他。
***
苍溟被空气中弥散的血腥气激怒，变得狂躁不安，口中喘着粗气，龙尾疯狂地拍撞地面，致使整个洞穴都跟着剧烈摇晃起来。
云水瑶无法靠他太近，悬停空中，手中掐诀，将四面八方的水汽凝聚，幻化成一条锁链。她握住锁链一端，飞快抛向苍溟，趁其不备强行捆住他龙身。
苍溟登时仰颈长啸，龙尾一顿横扫，猛地甩向水潭，拍起一面几尺高的水墙。云水瑶不得已退身向后，手中却仍紧攥锁链不放，她将全部灵力汇聚于锁链，重重一拽。
“轰隆”一声闷响后，苍溟急坠落地，他挣扎不脱反而耗尽了气力，当即现出人身，躺倒在地，奄奄一息。
云水瑶这时勾动手指，松开了锁链。只是尚不待她近前，远处“嗖嗖”飞来数条银白的细线，如网拦在身前。
“师妹。”李逢舟指间攥着傀儡线，瞥了眼屏障内的沈欺尘，“他分明骗了你，你为何还要救他性命？”
云水瑶并不太想和他聊起这个话题，有些莫名的烦躁，转身看他：“这世间哪有那么多是非对错。”
“你不了解我，我这个人，就是喜欢护短。”
李逢舟一噎，无言以对。
他默了很久，忽地冲她笑了下，像是无奈妥协，又像是自嘲调侃：“师弟受了重伤，你带着他和师父先出去吧，这里交给我。”
云水瑶没动，她端详着李逢舟，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你也想杀龙。”
李逢舟费尽心思设下骗局，迷惑燕微雨，引他到雪山矿场，背后定有目的。
苍溟与薛氏之间恩怨未了，薛珩一心想要长命，自然也想破除诅咒。可若当真杀了苍溟，恐会惊动其他两界，薛珩害怕担责，于是同方见寒商议，借刀杀人。
燕微雨便是这把“刀”最好的人选。一来可借由云彩之事轻易引他入套；二来他如今虽用不了剑，但修为却不算差。且有李逢舟随行，计划更添一重保障。
云水瑶见李逢舟半天不答话，更加确定了心底的猜测。只是没想到李逢舟骗了燕微雨一路，临到紧要关头，却又突然改了主意。
但无论他到底如何想，云水瑶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苍溟被杀害。与李逢舟一战，恐是在所难免。
沈欺尘与苍溟都撑不了太久，她必须速战速决。云水瑶召出水剑握在手中，忽而感到身后吹来一股极为冷冽的风，犹如寒霜过境，携带着强劲的威压，顷刻间铺满了整个洞穴。
她动作稍稍一滞，便见风中倏地凝出几道气剑，如似破空利箭，拖曳着雪白的虹光，直向李逢舟飞射而去。
燕微雨不知何时挣脱了藤蔓，他冷静下来想了许多，心中亦明白方见寒骗他来矿洞的用意何在。
这一遭受骗，只怪他一心执着过去，做不到放下，怨不了旁人。是他太好骗，如此一想，倒反而释怀。
他站定环顾四周，最后看向李逢舟，过往点滴于脑海浮现，所想所历，于他如再遇心魔。
但这一次，他未被困在其中。
“就此收手吧。”燕微雨轻叹息一声，也不生气，只是眼神再不似从前亲近，带了几分失望，平静地道，“你我好歹师徒一场，不要闹得太难看。”
李逢舟遥遥地与他对视，一语不发。
凭他身手，大可躲开这几道气剑，但他勾动着傀儡线，在与内心的反复斗争中，手指几次抬起又放下。
他修的无情道，却无法做到真正的无情。他想要为母报仇，故而与方见寒为伍，却又舍不下这份师徒情谊。临到头来，愧意占了上风，使他备受折磨。
此心拖泥带水，便是人生最苦之处。
气剑如雨落下，绕着李逢舟周身钉了一圈，似一座牢笼，将他困在原地。
是他不够坚定，狠不下心，也成不了事。而今事情败露，他颓唐地靠坐轮椅上，彻底松了手指，不做任何挣扎。
没了傀儡线阻拦，云水瑶终于得见苍溟。
浸在泉水中太久，他浑身血肉被腐蚀了大半，身体一半是骨架，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他认不出云水瑶是谁，只看到有人靠近，一双眼睛似血通红，眼中恨意翻滚，嘴唇翁动着，口中不断发出“嗬嗬”的气声，随着气息渐弱，意识逐渐昏沉。
云水瑶蹲下探了他的鼻息，呼吸尚在，应该还能再撑一会儿。
“还好还好……”云水瑶松了口气，先前吃过一次教训，不敢胡乱输灵力。
她正想办法稳住苍溟的气息，好将他带离矿洞，却突然听见小灰的声音。
“……沈欺尘！”
云水瑶心里猛地跳了一下，立刻回头朝对岸望去。
龙珠悬浮在空中，源源不断散发出灵力，流入沈欺尘体内。可他精神仍旧不大好，闭着眼睛，浑身脱力地靠着石壁，任凭小灰如何呼喊，始终没有一丝动静。
瑶妹好感增加：【？】
虽然不知道具体数值，但小沈的攻略进度又进了一大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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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祸起萧墙（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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