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欺尘闭着眼,心口仍在源源不断地往外冒血,蛊又发作了,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下一把刀片,伴随着剜心挖骨般的剧痛。
这并非是他第一次体会到命悬一线的感觉,但却是唯一一次,主动让自己身陷险境。
失血太多,沈欺尘的呼吸愈渐微弱,意识仿佛陷在一个完全黑暗的空间里,逐渐下沉。
人在濒临死亡之际,反而感受不到疼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平静和安详。
他回想起自己的过去。
在所有人眼中,“沈欺尘”一直是个品学兼优、温柔谦逊的好学生。他聪明、有礼貌、待人友善,几乎能和任何人交上朋友,但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在这副看似完美的形象之下,藏着他的自私、冷漠和薄情。
他的感情一直都是过于淡薄的,无论对事或对人。
大多数时候,他更习惯以自己为中心,只有当一件事能明确为他带来获利时,他才会为之付诸行动。
或许小灰说得很对,他的确没必要为了云水瑶做到这个地步。
但在那一瞬,他意识到云水瑶或许会受伤,理智就被抛之脑后,甚至来不及思考。
他曾经以为自己不会产生这种冲动的感情,直到云水瑶的出现,让他打破了以往所有的原则。
他很清楚自己对云水瑶的喜欢是源于贪婪——
他喜欢和她相处,更想要她的目光能一直,最好是永远都停留在他身上。
但是他现在就快要死了。
如果他死了,她还会记得自己吗?
等她回了魔域,或许要不了多久,就会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又或许她记得自己,但他不在她身边,她的目光在未来某一日,便会转向其他人。
“……沈欺尘、沈欺尘?”
有人不停在耳边喊他,飘远的思绪被唤回,他认出这是云水瑶的声音。
她在看着他吗?
她要看着他。
希望她能一直看着他。
只可以看着他。
那样纯粹的眼瞳里……绝不允许掺杂进其他任何人的影子。
胸腔里某种无法言说的情绪在激烈翻涌,尽管那些预想只是假设,尚未发生,但沈欺尘仍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嫉妒,愤怒,和强烈的不安。
云水瑶回到他身边,凑近喊了他两声,不见有反应。
她心里登时咯噔一下,探到他还尚存一息,便还算放心。
因着方才打斗的动静,矿洞已隐有坍塌的迹象。
“这里不能多待了。”燕微雨避开松动的岩石,扫了眼昏迷的两人,面色凝重,“原路返回恐怕是来不及了,我还有张缩地千里符,我们快些出去。”
云水瑶点头应好,小心避开沈欺尘的伤口,正要扶他起来。只是手上尚不及发力,猝不及防被他先环住腰身,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了过来。
云水瑶稍愣了一下,稳稳接住他:“……沈欺尘?”
他仍没有回应,只是手臂用力,让她更贴近自己。
云水瑶被他紧紧抱着不敢乱动。
她心觉奇怪,想了会,抬手回抱住他,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温声说:“你别乱动,我只是想带你出去。我们一起出去。”
沈欺尘好似听见了,仍抱住她不放,手上力度却松了些,脑袋埋在她颈窝,像是不安地来回蹭动。
……这个人还真是神奇,明明尚在昏迷中,居然还有力气伸手抱她。
云水瑶疑心他大抵是醒了装晕,但谁让她是真的很吃一套。
她思来想去到底没有戳穿,心底叹口气,耐心将沈欺尘安抚好后,不忘带上小灰,扶着他去了对岸。
***
洛阳城外。
几名归一宗弟子做完今日的委托任务,围坐在溪边休整。
“最近也不知怎么,捉妖的委托比从前翻了好几倍,每天睁眼就是捉妖,累得我都瘦了一圈。”
“自从上回天狗现世后,妖族就不太安分。不过今晚巡查的弟子总算轮到下一批,回去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你怎么就知道睡觉?听说胡玉楼重新开业,这几日酒水都免费供应,不如我们也去凑个热闹!”
话落,这人转过头,视线扫向独自站在树下的少年,眸光里带了几分轻蔑,扬起下巴道:“喂,陈靖安,胡玉楼,你去不去?”
陈靖安从低阶弟子一路摸爬滚打入了捉妖署,其中不乏有运气,但更多是他肯吃苦努力。
他自知这份机遇来之不易,因此在修行一事上更不敢懈怠,无心玩乐,便礼貌拒绝了邀请。
先前说话那人对他的反应似在意料之中,翻他个白眼,捧腹乐道:“嘁,装什么装,还真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多练会儿剑就能飞升一个大境界似的。穷乡僻壤来的土包子,真不识趣。”
另几人闻言,顿时哄笑一团,毫不避讳。
陈靖安面色不变,手里折了几根狗尾草编狐狸,对这笑声充耳不闻。
他抬头望了眼远处的天色,等几人都安静下来后才又开口道:“你们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那人不耐烦问:“奇怪什么?”
“近来闹事的这些妖,之前早就出现过。”陈靖安看向几人,“可我问过那些村民,他们说之前捉妖署派弟子来过好几回,居然都没能捉住。以署内弟子的实力,本不该如此。”
“什么意思,你难不成还怀疑有人故意放走这些妖,任由它们为非作歹?”
陈靖安道:“我并无此意,只是稍感奇怪罢了。你们都比我进入捉妖署的时间长,想来应该比我更了解其中内情。”
几人相看一眼,面上收了笑意。
“有什么好奇怪的,捉不住就是捉不住。宗主都没说话,你不过一个小弟子,管这么宽做什么?”
说罢,便纷纷提剑起身,不欲多说,略过他径直往城中去。
陈靖安在原地不动,拜入归一宗越久,却越觉此处与他心中所向往的仙门不同。
眼看着几位师兄走远了,陈靖安全然没有要追上去的意思,他将编好的狐狸随手插在溪边的草地里,背着剑去了相反的方向。
***
从矿洞回到私宅,用了缩地符,只消一眨眼的功夫。
云水瑶扶着沈欺尘刚落地站稳,便见有位白衣老道站定门外,手持拂尘,挎了个翠竹编就的小篮,似已在此等候多时。待她走近后定睛一瞧,颇觉有几分眼熟。
小灰一眼即认出此人是谁:“又是那个道士!”
云水瑶心中颇为惊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她听闻这老道向来行踪不定,难以捉摸,宣平侯几次派人去寻也未寻得他下落,为何眼下会突然出现在长白山?且这时机也未免过于巧合了些。
燕微雨不识得什么道士,但凭这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气度,便知其定非凡人,立刻态度恭敬,弯身拱手行礼:“敢问道长,来此所为何事,可是寻人?”
老道士却是微微颔首,亲将燕微雨扶起,言辞带了几分热切,含笑说:“你我之间,不必行礼。”
他视线扫向李逢舟,又见燕微雨身侧再无旁人,掐指算了算,忽地悲叹一声:“可惜……可惜,三世所求,本该是段金玉良缘,奈何小人作祟,今朝毁于一旦……”
燕微雨听得满头雾水,不明就里。
老道士点到为止,并不与他多解释,轻掸拂尘,便道:“我此为救人而来,快将这两位伤患扶进屋吧。”
苍溟虽现出人身,但尚未恢复神智,龙息不受控地往外溢出。老道士并指在他眉心一点,又从小篮中取了颗丹药喂下,暴露在外的白骨刹那间生出了血肉。
云水瑶心里一惊,不由奇道:“请问道长,喂他的是什么药?”
那道士只笑道:“不过是我随手炼的丹药,没有名字。姑娘放心,他性命已经无碍。”
“那他何时能醒?”
“他心脉受损,待修复好便可醒来,或许就在明日,又或许很久以后。”
云水瑶心内思忖一番,感觉到苍溟的气息已趋于稳定,于是诚然说:“多谢道长相救。”
府里下人听闻动静,赶忙出来迎接,见沈欺尘受伤昏迷,登时面面相觑。矿监先前嘱咐过,在贵人手下办差,切记不可好奇多事,便又个个低下头,互相使了个眼色,打算将两名伤患各自抬回屋去。
沈欺尘却抓着云水瑶不肯放手,同她勾住手指,紧紧交握。生怕松了手,她便会消失不见。
云水瑶亦很担心苍溟,可她又忍不下心掰开沈欺尘的手,心下左右为难。
那老道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便道:“姑娘放心,这两人性命都暂且无碍,不妨先随沈小世子去吧。待我为……看过心脉,很快便来。”
听他这么说,云水瑶心里踏实许多,有些无奈道:“……多谢道长。”
她随两名下人一同将沈欺尘送回屋中,又扶他平躺在榻,换掉早已冷却的炭盆后,下人便自觉退了出去。
小灰三两下跳到床上,细细瞧了眼沈欺尘的脸色:“他好像一时半会还醒不了,你要不要先去坐着休息一下?”
云水瑶就站在榻边,话还未说出口,先觉手心一紧。
“……”她叹了口气,索性侧身坐在榻上,看着小灰:“你觉得我走得开吗?”
“……”小灰张了张嘴,看着两人好似被粘在一起的手,沉默了一下,“我还是去给你倒杯水吧。”
矿洞中光线昏暗,情况复杂,云水瑶顾不上太多,暂且吊住沈欺尘性命即可,直到这会儿才静心看清他的脸。
黄泉水有腐蚀作用,但好在她处理及时,倒没让他真的毁容。
只是他的眼睛或多或少也溅到了泉水……
云水瑶另一只手指尖轻轻点在他眼皮上。还不等她有所动作,他便像感知到什么,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其实还有这么粘人的一面。
本人隔空评价一下这章的沈欺尘:人还没醒,好一招虚空索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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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风雨欲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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