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微雨守在榻边,见那老道只三两下便将苍溟安抚好,心里不禁连连称奇。
他这些年四处游历,勉强算是见多识广,倒也是头一回遇此形轻气轻、颇具仙资之人。细细寻思一番,问道:“请恕晚辈眼拙,敢问道长如何称呼?”
老道士见他态度恭敬,摆手笑道:“我不过一山野间的无名小道,不足挂齿。待日后有缘再见时,你自当知晓。”
说罢,将手中拂尘轻轻一扫,在床榻四角设下一道屏障,以防苍溟龙息外泄。
燕微雨闻言直起身,定睛打量,认定不曾与他相识,可为何言语中总有几分熟稔?便又问道:“道长何出此言?”
老道士却笑而不答,只将右手一翻,掌心变出一小瓷瓶,交于燕微雨手中,嘱咐道:“等他醒来还需一段时日,此期间每七日喂他一颗药即可。”
燕微雨心知再问不出什么,按捺住心中的疑惑,颔首把药收好,作揖拜谢。
老道士还了一礼,就要转身离去,经过李逢舟时稍作停留,摇头轻叹声,旋即掀帘而出。
屋中除去昏睡的苍溟,只剩这师徒二人。
李逢舟似有话想说,手紧抓着轮椅扶手,翻涌的情绪都堵在胸腔,不上不下,半晌开不了口。
燕微雨亦不知如今该以何态度面对他。从窗缝灌进来的冷风吹得木窗咯吱作响,燕微雨转身去合拢了窗,默立片刻,看着李逢舟,冷声说:“随我出去吧,不要在这打扰别人休息。”
天狗案已水落石出,可他与方见寒之间的恩怨未了,总要回洛阳问个清楚明白。在此之前,还是将李逢舟留在身边为好。
而至于旁的,他此刻思绪烦乱,已无心再想。
屋外边又飘起了细雪。
李逢舟停在院中,轮椅被石子卡住,颓然地望着燕微雨已然远去的身影。
疾风吹着盐粒般的碎雪扑打在脸上,冰冷刺骨。他淋在雪中,长睫沾着雪花,很快又被体温暖化成了水,一颗一颗,顺着脸颊滴落而下,分不清是雪还是泪。
***
云水瑶侧身坐在床榻上,看着仍在昏迷的沈欺尘,好奇伸手戳了戳他的脸。
因在病中,少年面色显得苍白如雪,双眸紧闭,散落在枕上的发丝乌黑浓郁,将这张苍白的脸衬得愈发脆弱,像一件精致的瓷器,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碎掉,叫人不由生出几分怜惜爱护。
坦白来说,沈欺尘的长相的确是她会喜欢的类型,这张脸就算放在仙界或魔域,也少有可堪相比的人。
但是他身上有太多的秘密。虽然在她面前,他愿意坦露自己,毫无保留,但她也难免心存顾虑。
——他对自己到底有几分真心?他的真心又可不可信?
人心到底隔着一层肚皮,摸不清、看不着,因此出门在外,凡事都要多几个心眼,这是苍霖从小教会她的道理。
可是轮到沈欺尘身上,她却会下意识往好的方面想。她想相信他,也愿意相信他。
扪心自问,她对沈欺尘确有好感不错,她也清楚这一路上沈欺尘总在有意无意地引诱她。
对着这样一张脸,她很难不心动,只是想得太多,并不敢迈出这一步。
在矿洞中,他其实完全没必要为她挡下那一击,还险些丢了性命。怎么说他也是为了自己才伤成这样,虽然不排除他有刻意卖惨的嫌疑,但云水瑶心中还是不可控地为他生出了一点触动。
……或许,可以和他试一试。
等她玩够了,再把他甩掉就好了。
反正像他这个年纪,新鲜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就算因此记了仇,他也不可能打得过她。
这么一想,云水瑶简直是豁然开朗,可惜沈欺尘还在昏迷,也听不见她的心声。
“姑娘久等。”
门外传来老道士的声音,他接着又敲了两下门,待云水瑶应声后便推门入内,乘着风雪,两三步飘摇到近前,朝她微微一颔首。
“苍溟失了护心鳞,心脉损伤严重,我已设法为其修复大半,剩下的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待心脉痊愈那一日,他自会醒来。”
云水瑶心下松了口气,只要性命得以保住,护心鳞丢了还能再找回来。
她正要点头道谢,忽又觉出不对,眼睛警惕地抬起来:“你认识我们?”
云水瑶禁不住将老道士自上而下打量一番,确认自己从未见过此人。
老道士并不为她目光感到冒犯,看着她这双如宝珠明亮的眼睛,反而从容一笑,道:“我与你母亲云月仙子是旧相识,你与她生得很像。”
云水瑶在仙界时听人提起过,云月生性跳脱,与整个古板的仙界最是格格不入,早些年总爱悄悄溜到人界,因此才结识了同样扮作凡人的苍霖。
但自从两人成婚后,云月便很少再如从前一般四处乱跑,每当云水瑶问起这段在人界的经历时,她也总是找借口转移话题。
倘若这道士与云月真是旧相识……
云水瑶不知想到什么,表情顿时有些微妙:“你不会就是我爹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个臭不要脸的小白脸吧?”
她一时口快,误将苍霖损人的话也说了出来。谁料老道士听了却不生气,闻言只乐道:“过去这么久,倒难为他还每天都在惦记我。”
云水瑶暗自一惊,望他的神色不加掩饰。
她怎么也没想到,能让苍霖如临大敌的人,居然会是个白胡子老道。
老道士似是看出她心思:“尘世光阴如水流,眨眼已过去百年。我不过一介凡人,**凡胎,纵有灵力修为傍身,生老病死亦是在所难免。”
当今世道修行不易,世间残余的灵气远不够修士修行所需,飞升成仙早已成痴心妄想,却也并非没有例外。
云水瑶神情凝了凝,直言问说:“可我见你分明已有仙缘,为何不得飞升?”
“倘若身不得自由,做神仙也不会快活的。”
云水瑶没听明白,老道士却已止住话头,将竹篮递了过来,交于她手中。云水瑶打眼一瞧,篮中装的俱是些丹药,皆用小瓷瓶分装好。
“这些丹药只能为他暂时压制住仙蛊,他如今时日不多,若想活命,还需得尽快解蛊。”老道士行至榻边,俯身瞧望,先喂了沈欺尘一颗丹药,掌心平放于他胸前伤口上,施术止血。
丹药喂下去,很快起了效果。沈欺尘呼吸沉重,忽然咳嗽起来,吐出几口污血。
“他伤势过重,所幸有你相救及时,昏迷是因这伤牵动了蛊发。”老道士道,“眼下他已无碍,很快就会醒过来。”
小灰赶忙找了块干净的帕子,飞回床边。云水瑶边用帕子擦着血,瞧见沈欺尘伤口隐有愈合的迹象,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你与他素不相识,为何几次三番救他性命?”
“世间万物皆有定数,万般皆有因,万般皆有果。我救他性命,是因将来他能救我性命。”老道收回手,看向云水瑶,“尘世如笼,你我皆为笼中囚鸟。此间天地看似广阔,实则人人身不由己,而他是为破局之人。”
云水瑶眉微皱,将这番话反复寻思,仍是不解其意,急声追问:“破局……是什么意思?”
“无需再问我,待到日后,你自会明白。”老道士略一颔首,便转身驾一道遁光,踏着漫天风雪远去。
云水瑶本不太在意老道的说法,可他偏偏提起沈欺尘,好奇心被吊得不上不下。
思来想去,她许久未与家中联络,不若趁此机会,将苍溟的事告知,顺便问问云月这老道到底是何来头。
“你在这里看着他,我离开一会。”云水瑶把脏帕子交给小灰处理,迫不及待要回屋去,“他要是提前醒了,你叫他在屋里待着,我很快就回来。”
小灰点点头,打算将帕子拿去扔了或者烧了,反正沈欺尘向来是这么做的。
云水瑶离家时没提前打过招呼,这会儿突然联系恐怕不好交代。她在心里已想好说辞,一时忘了自己还同沈欺尘牵着手,猛一起身,不料惊动到他。
他的指尖带着些许凉意,紧攥着她不放,轻声说了句什么。
云水瑶听不清晰,回头看他,也不知他这是醒了还是没醒:“……沈欺尘?”她放轻了声音,哄小孩似的:“你能不能先放开我,我想……”
不等她话说完,眼前一阵猝不及防的天旋地转,余下的话音陡然截断在喉咙里。
沈欺尘抓着手腕将她往床榻上一拉,一个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微微撑起身,手一点点摸索着触碰到她。
他用冰凉的指尖轻触到她面颊,神色微松。那双如暖玉清透的眼睛,此时却泛着浑浊的暗色,就这么看着她,眼神涣散无光,问她:“你要去哪里?”
……是她的错觉吗?为什么感觉他好像有一点轻微的焦虑感?
而且他的眼睛……
云水瑶试着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但见他果真毫无反应,她怔了一怔,心中闷涩,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她既然想通,便不再扭捏,干脆盖住他的手背,拢在手心,引导他贴上自己的面颊:“你什么时候醒的?我没有要去哪里,只是坐着不舒服,想起来站一会。”
感受到手心的温软,他动作稍稍一滞,表情立刻变得乖巧了。
视野中一片昏暗,他很快接受了自己看不见的事实,只是还不太习惯,只能靠触摸的方式确认她的存在。他用拇指轻轻揉着她的脸,带着一点莫名的意味,声音温和却没什么起伏:“撒谎,你在骗我。”
恋爱前瑶妹:我确实喜欢他的脸,但他也就一般般好看吧(嘴硬)
恋爱后瑶妹:我们家小沈绝世容光,世上无人可堪相比(骄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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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风雨欲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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